可那感觉只停留了短短一刹，很快就因为她的疏离而散去了。
我看到她因为乱动而扯烈裂的伤口，脑海里骤然浮现出一个想法，果然还是应该将她藏起来的，藏到一个绝对安全，绝对不会有人和莫名其妙的野狼发现的地方。
我知道她不会愿意的。
她小声抽着气，似乎被疼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我们这样大抵就算见过了罢，她既不怕我了，那我再离她近些也没关系了罢？
我不想承认，我是还留恋那抹余温。
她的温度透过厚厚的棉衣传到我身上，似乎是有些烫了，但舍不得丢下。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安安静静靠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停留在脸颊，想着她能多看一会儿也好，能多记得我一些也好。
……那句“上仙”我并不喜欢。
至于什么妖、什么仙的身份，我自然也不看重的，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青厌”，是她给我起的，她也该一直这样叫我才是。
我想留在她身边更久，却偏偏有人来打扰。
宋玉萧闯来时，第一眼就发现了我的存在，我看出她想要唤我，伸手竖在嘴边比了个噤声，最后看过一眼那个好不容易才触碰到的背影，趁她还没回头便散去了。
答应过宋玉萧的事我并没有忘，我藏起身形一直隐在树上，到了晚间前去见她。
她所求的也只有那痴儿的一条性命，从前我需要她照看着长雪才留她们二人的命，如今她们已经没有作用，再为这痴儿送去命数也无意义了。
一缕薄弱的灵力从指尖分离出去，没入痴儿眉心，他睡得正香，只稍稍动了动手指便又沉睡下去了。
她如从前一般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多谢上仙。”
这一回，我没有转身就走，冷冷丢下一句“不会再有下次了”。
跪伏在地的身子猛地一颤，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平静地陈述事实。
得知床榻之人命数将尽，她像是再没有力气撑住脑袋，缓缓垂落，指节被攥得发白，好久后才听到一声从牙缝中挤出的回答。
“……是。”
她肯如此老实地接受让我有些意外，但她接不接受也确实改变不了什么。
我没有告诉她真相，若强行替这痴儿改命，此番举动必然会惊动天道。
我才光明正大出现在那人面前，绝不能前功尽弃。
转身离去时，似乎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呜咽。
不过是个痴儿。
死了便死了罢。
往后数日，我一边留意着古寒山周围的气息，一边缩在树梢上观察着屋内，宋玉萧能察觉到我的存在，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能看出，她对我的防备与日俱增，每每当长雪的身影出现在院儿中，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她唤入屋内。
大概，她是觉得我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情，着实是她想得太多，可她这一行为又令我恼火。
某一晚，我又现身前去找她，冷声告诫她的言行，她对我的畏惧并没有改变，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却在我将要离开时把我拦下。
“上仙，那孩子……长雪前不久与我说过她想下山，我不敢擅自做主，但求——”
“不准。”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眼前又浮现她腿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若放任她去那虎狼环伺的人间，还不知要添多少伤痕。
不等听她解释，我已然离去。
本以为她会就此放弃，却没想到她不肯罢休。
每逢月夜，她都会出现在树下，不跪不求，只木桩似的杵在那里，一遍遍说着奇怪的话语。
我听了会儿，听出那是长雪对她说的话。
这些絮语比最恶毒的咒术还难缠。
她根本保护不了她，为什么还要一遍一遍“求”我放任她下山去，人间……哪里有她向往的那样好？就连宋玉萧自己不也被人追杀才落魄至此的吗？
可她还是想下山。
听过她一次次的复述后，最终，我答应了。
刚同意，我又无比后悔。万一她不愿再回到山中了怎么办？万一她又被那些残暴的家伙伤害了怎么办？
万一、万一……有太多的万一。
但其实我最不想面对的，大约只是她的远离，是她的不在意。
我怕，人间的生活才是她最为期盼的；我怕，她会因为人间的种种将我抛之脑后。
如此的话，我的确不应该放任她自由了，我该……将那群夺走她的人全部杀死。
慢慢的，又有鳞片从脸颊浮出，我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抬手抹去，才熄下心口的怒火，便觉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在向我靠近，却又像找不准方向一样调转了头，离我渐远。
我知晓那是她，迟疑寻去，她这时应该在山下的镇子里东转西转才是，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找我吗？
——是找我的。
听见她磕磕绊绊的回答，我的心情也跟着起起落落。那就是找我了，只能是找我。
我好像许久都没有见到她了，数不清是几个晚上，所以，我不想有旁人来打扰。
我领她走去山背，这是我第二回来古寒山时发现的地方，这里空旷无人，比山顶上一排树木遮挡的天际还要开阔，我想，她应该是喜欢的。
果然，她站在我身侧，眼睛亮得出奇。
她还有些拘谨，但不像宋玉萧那般畏惧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无比雀跃。
其实她说过的事情，很多我都知道，每一日每一夜的所有，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来又像初闻般的新奇。
我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她眉眼间，薄雪映出碎光，在她脸上投下光影，那笑容明媚，嘴角扬起的弧度与我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合。
恍惚间，我有些分不清眼前人是谁。
是她、又像她、还是她……
在听到她说是自己想要拜宋玉萧为师时，我心中荡起一丝波澜，不过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已经误会了，就算解开也不会改变我对那厮的想法，她和那痴儿的命我是不稀罕要了，最多只再留她们一段时间。
暮色落下，我看出她想要回去了，纵是不满却装得大度，带着她往药肆去。
路上，她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问我会不会一直留在山里。
不会的。
我认真看着她。
我不会一直留在山中，只是因为有她才会驻足。
假若她在，我就会守在她身边；假若她不在，我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去过下一个十年、百年或是千年，去找她在的地方。
所以，我不会一直留下，也不会现在离开。
临别前，我想起那只尾随着她的野狼，一探发现她身上留有我的气息淡去了不少，便又朝她送去一丝灵力，护她不被野兽靠近，做完这一切我才安心离开。
……
可我没有想过下一次见面。
自从不再追查天道的踪迹后，我几乎时刻留在山中，少有调息聚气的时候。自然，对我来说灵力已是可以随意挥霍的东西，但面对天道还是越多越好。
我是不喜过热的泉水的，许是贪念那一点儿难以靠近的温度，渐渐的我也接受了包裹全身的滚烫，在一片水流中静心调息。
这处温泉算是整座山里灵力最多、最絮乱的地方，我也说不清到底是周身的灵气带着她来到此地的，还是本就是我的意图。
她一动不动站在岸边，双手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眼尖瞥见一缕薄粉缓缓覆上她的耳垂，又从耳边蔓延上脸颊。
这幅样子，似是很久之前我也见过的。
人的确古怪。
能在我面前毫不犹豫褪去衣衫的人是她，如今见不着寸缕慌忙别开视线的人也是她。
怎么都不满意，怎么都不够。
我心中蓦的升起一股恼火。
几乎是带着报复的意味，我故意露出了蛇尾，就是想看看她到底害不害怕。
青黑鳞片在泉水中若隐若现，搅动水波不能安宁。
她一瞬间僵住了，盯着水下那截蛇尾发愣。
就在我以为她被吓傻了的时候，她忽然哑着声音开口，想要求我一件事。
不论哪一世，她都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谨慎又郑重地恳求过我什么，我不禁也愣住了，心底的火又烧得更旺。
她许久没有再来找我了，难道只是为了求我做事才来见我的吗？
为的——还是她那个痴傻得马上就要死去的师兄。
又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她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自己。
为那群不分青白的山下乡民，为她成事不足只求功利的家人，为待她刻薄又无血缘的同门……
可我又觉得，她似乎求的并不是那痴儿，而是某个更令我烦躁的人。
几乎下一刻，我就想拔剑落在宋玉萧的脖颈上，她看出了我的动作，拼命摇头阻拦，把所有的请托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说，她只能想到我了，我是高兴的；可她又说，她不会再来打扰我了，我忽然被她的话泼下一瓢冷水，浇得胸口的火可以燎原。
这会不会也是姓宋的那厮教她的话？
不管是不是，我都不会再留她了。
她听不到我的回答，直挺挺朝我跪了下来，口中不断说着请求的话语，我看着她缩成一团的身子，越看越像某一个人。
曾几何时，那一人也是这样求着我救人性命的，也是这样声泪俱下、哭尽肝肠的。
续命这种事于我而言不算荒唐，只要她想，我散尽灵力也甘愿，可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倘若真的引来天道，我必定不能让祂发现她的存在，便只得离开她身边。
也算是她将我赶走的吧。
这救人的代价，我不会让她来偿还。
她走后，我也离开了古寒山。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天道出现，我就能感知到那缕微弱的魂魄，就有机会找到它，但在没有确切的把握之前，我还想再找到其他散落的魂魄。
只要一点时间就够了，只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3章 万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