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是解开了误会,总之,她确实不再躲我了,但每每与我在一起时,她看着我的眼神又让我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说不上厌烦,也说不出挽留。
某天,她又跑来山中找我,这回倒不怕我看出她撒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是来采药的,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只要肯来见我就行。
或者……我也是愿意去找她的。
不等她回答,我仓皇定下了话。
送她回到药肆时又见到了宋玉萧,自从知晓我有赶走她们的意图后,她就很少主动出现在我面前了,如此戒备着我,想来是怕我突然反悔,不由分说就将她们丢出山外。
我暂时没有心思去应对她,把人送回去后就回到山中,循着她常去过的小路采摘草药,捆扎在一起时,还不忘给她送去些果子。
大抵是我许久都没再用这法术,居然还有些生疏,红果的样子与我记忆中稍有不同,却是一样的甜腻。
曾经的她喜欢,现在的她必定也是喜欢的。
将草药送去墙头后,我藏在不远处的树枝上,看她收到时一脸惊喜的模样,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翘起。
若能一直这样安稳下去,我也不是不能等宋玉萧主动离开,可偏偏就要生出变故来打扰这一刻。
一日在施法时,灵力放出的瞬间,一股浩瀚威压当头罩下。
周身灵光暴涨,硬生生将这股不寻常的力量震开,刹那间我认出了来源。
天道终于舍得现身,挑衅一般没有再次藏起,我断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待我追去找到祂时,祂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我渡给那痴儿的灵力剥夺。
随着五指收拢,灵力在祂指尖碎灭无踪。
祂说,我这么做不过白费力气,我没回答,本就没指望那点灵力能撑多久,逼祂现身才是目的。
二话不说拔剑向祂,剑锋出鞘的铮鸣还未散去,剑尖已直取祂的脖颈。
天道飘然避开,退去数步,我再次迎上,一边分出灵识感知着随祂一并出现的魂魄,忽然捕捉到一丝异样。
那残魂的气息竟比以往更近,仿佛——就藏在祂的身上!
剑势徒然凌厉,剑气劈开山岳,天道并不反击只连连后退,我步步紧逼。果然,越是靠近祂,那魂魄的波动就越明显、越清晰。
剑光与天威交织,云巅对峙数不清百轮,即使没有出手我也看出天道渐渐显露的疲态,祂似乎本就不为死战而来,见不敌我的攻势,忽然化作流光欲走。
我本能要追,却在腾空的一霎止住身形。
山里还有人在等我。
碎剑归鞘,我折返药肆,将草药和果子置于墙头,等她来时匆匆告别。
可我连何时归来都不敢保证,这分明是一场不知归期的路途。
……
我追着天道翻越过无数座山峰,脚下景色眨眼变化一轮,许是上次对峙祂伤势未愈,最终还是被我追上又补了一剑。
一条光铸的手臂被剑横斩,散为流萤,祂惊慌一瞬立即退开,想要逃走又被剑气阻拦。
在我的剑即将贯穿祂时,祂一句话令我乱了心神。
「那痴儿身边的人……」
手臂猛地一颤,剑尖偏了几寸。
天道抓住破绽一掌击在我的肩头,借力后撤,瞬息退去百丈远。
待稳住身形,我才惊觉上当,祂根本未曾发现她的存在,不过是我一时心慌,反倒暴露了。
「数百年过去,你竟还在做这徒劳之事。」天道立于云端,嗤笑道。
我举剑回应:“又与你这卑劣之徒何干?”
话音刚落,我骤然又起,却见天道不闪不避,被斩断的手臂处缓缓凝成新的肢体。
祂的身形越来越淡,像一幅褪色的墨画,一剑刺入脖颈时,祂化为流云消散,唯余一句话落在风里。
「远在天边——」直到祂的残影彻底被剑斩落,我也没有参透祂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搜寻数日,再找不到天道的踪迹,我不甘离开,却只能折返。
路上,祂的话语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好不容易似乎参透了些什么,直到落至溪边,看见她腿上那道狰狞渗血的裂口,瞬息所有思绪化为乌有。
我这才离开了多久,她又把自己伤成这样。
我是不是真的不该离她太远。
她抬头看见了我,我以为会迎来埋怨或是哭诉,但她不说话,只一双盈满水光的眼睛看我,那瞳孔里闪过太多的情绪,像要将我刻入骨血般紧盯着我。
这般场景,我好似曾经经历过。
久别一面,她也是如此眼神看我的,记忆在这时突然鲜活,她所说的话也在耳边响起。
她说,这是……
虽然我无法理解,但这样的亲近应该也算一种无言的安慰吧。
我知道自己又让她久等了,所以是我主动低下的头,这一次,她大概不会再对我有怨言了。
其实,这样的触碰,也可以接受。
只要是她。
可是,她真的是她吗?此时此刻,我不想再去追究那么多深奥的关系,她们那么相像,连魂魄都挑不出差别,那就是她了,她就是她。
为她治好伤口后,她问了我两个问题,无论哪一个的回答都让我不安。
我没有寻到她的魂魄;我也许还会离开。
但我想让她安心,我也撒了谎。
至少是现在,我不会离她太远,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
很快,天道又来了,像街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般流窜在山外。
天色黑沉,阴云聚拢,活似一张人脸盖在云层之下,对我身边的一切虎视眈眈。
我刻意远离了她,在她身上施下层层术法,不让天道探出她的存在,变化为蛇也只是因为这副妖态比人形更有威慑。
但她不怕。她实在大胆,张扬地一次又一次向我靠近,蛊惑得我的坚守不堪一击。
那一晚,我听着她的呼吸警惕窗外,不时能听见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传来闷咳。
我的到来宋玉萧也是知情的,她虽不理解天道的存在,可对于古寒山中出现的古怪,她同我一样有所察觉。
等那痴儿死了,她也该甘愿消失我眼前了。
令我意外的是,在这之后,她将人送去了山下,自己还留在山中。
在天道走后,我说的谎话很快就破了,这次是不得不离开,因为我终于理解了那句「远在天边」是什么意思。
一个被我遗失百年的魂魄,只要我能找到、哪怕仅有零星一点,我就不会再走了,不会让她伤心难过到这般境地。
我又回到了那日追到天道的地方,脚下是一片延绵起伏的山峦,方圆百里不见半点人烟,一眼看去只有树木和岩石斑驳的深褐。
灵识一遍一遍滚过,任何一处细小的岩缝都不放过,终于,我感知到了一抹熟悉——是那团被我送去给她的、一样的魂魄。
虽然感知到了它的存在,可它太过微弱,只一点潦草的寒风吹来就能将它的气息完全掩盖。
我走过这山峦中的每一片山脊,小心翼翼放慢了脚步想要找到它,它却像故意拖延着我的时间,无论怎样都不愿现身。
我舍不得丢弃了它,同样也不舍她的期待。
后来,我开始在两片山脉中来回地走,在我终于找到它的藏身之所时,再回到山中,那间破败的药肆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找到魂魄后,我本该就此满足的,但看着那点如雏鸟般孱弱的魂火在我手心跳动,我莫名又贪婪起来。
我看着她出神的神情,似是对我手中灵光十分好奇,也是,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但当她慢慢伸手朝那魂魄探去时,我心底忽而升起了某种荒谬的打算。
如果她们再次融合为一体,“她”是不是就能更多地想起我、是不是就能回来了?如此一来,她就真的是“她”了吧?
那根手指即将触上,我顿时回过了神,立刻将魂魄收回藏起。
我也说不出自己是怎么想的,才释怀过她们本该就是一人,真的可能实现时我又犹豫了。
她悻悻收回了手,有些不知所措,大概是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想要触碰。
眼前的人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她与“她”最大的差别,或许就是生死。
那她还是她吗?
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无数次了,有肯定有否定,或许要永远纠结下去。
我盼望死去的“她”能回来,又祈祷活着的她安然无恙,说到底,我是贪心,不论哪一个“她”,我都不愿舍弃掉。
我想……我想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思考来抉择。
夜幕低垂,我送她回到药肆,还没离开,就在一片灯火中看见了一个碍眼的身影。
宋玉萧站在门边,在看到我的下一刻表情古怪,即使那痴儿已经被送走,可最令我心烦的是她本人,所以,她更应该消失。
趁着长雪转身,我开口无声向她吐出几个字:“你该走了。”
这不是商量,是明晃晃的威胁。
我能留她至今已是莫大的恩赐,她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乖顺接受。
宋玉萧离开的那一天,我也跟着她们一起下山了,二人依别的画面刺眼,好在我以后再不用见到这一幕了。
她独身一人在镇子里奔走,回到山中时身边只有一个影子跟随。
后几日里,她依然时常前往山下,在各个人家家中来回辗转,或是送药,或是看病,在山上时,她少有开心的时候,却在面对一群眼巴巴等她救治的人时常带笑颜。
至今我也没有忘记那场大火,没有忘记那些逼她于死地的人,在我看来,人间混杂的都是群比精怪还要卑劣的人,她不该沾染。
但假若这是她所向往的,我又该以什么立场去禁锢她的自由。
以她的良善、同情、还有纵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