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已经注意到了古寒山，这时带她离开正好，可我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一切皆随她即可。
离开之前，我又施法将山外的屏障加固，若这样能拖延住祂的视线，我就能和她离开得更远。
她似乎早有目的，在收拾妥当后二话不说启程走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她是要去寻她师娘的，只为她肯与我一同离山而高兴。
但不过几日，她被病色袭上，我无计可施，只能陪她身边尽心照看着她，人总是那么脆弱，尤其是她，更不堪一击。
无论是自己作践，还是由得旁人摧残，她的生命在我看来比初冬的碎雪还要容易消逝。
她安慰我说只是风疹，很快就能痊愈，我却连她这样一副病态都不愿多见。
路上，她给自己、也给我买了一顶斗笠，似是担心我被人瞧见，早在更早之前我就知道自己容易引得旁人视线，若这样能让她安心、早点好起来，我也不是不是能听话。
快到傍晚，我以为还是住在山林中，没想到她找到了一所住处，在她从怀中拿出一袋银钱时，我不免疑惑，再一看，那钱袋上面还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一刻我就猜到她同我出山大概是想找谁，而她也没有遮掩，大大方方地问我觉得宋玉萧会去哪里。
我当然知道，可我不想她们见面。
每每看到她们二人相处，心里总要泛起一阵酸麻，巴不得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我和她之间，就不该有另外一人的参与。
虽然我心底清楚她对宋玉萧的好一定与我不同，可我仍然不满，我要的是全部的她，不是能分给我更多在意的她。
……
记不得多少日过去，我们下了船，来到一片叫做封州的地界，这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十分热闹，传入我耳中太过喧哗嘈杂。
几百年前，我就见过无数个比这儿还要大的城池，我没看出什么新奇的地方，她却是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
隔去甚久，我又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好奇，无论山涧明月还是人间繁闹，她都喜爱得紧。
明明这城内有那么多的屋舍，她偏偏挑了一间在我看来最诡异的，这诡异倒不是因为危险，而是我在这间客栈中察觉到一缕不寻常的妖气，却又辨不清缘由。
总归有我护着她，她愿意住便住下罢，索性这里的菜肴勉强合胃口。
我对山下镇子里的人略有改观，对封州内的人依旧没有好脸色，可她是好热闹的，知道我喜静便自己出了客栈，一人上街游荡。
我没有阻拦，分出一缕神识跟在她身后，她不敢跑出太远，街边看见了什么都要挤进人群中瞧一瞧，不过她并不是只是看热闹，偶尔也会在一些店铺前驻足。
起初我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在她来到一间药铺时，我心口发紧，趁她要接下活计前现身拦下了她。
不是已经离山了吗？不是说自己做不好吗？为什么她还要沾染这难闻的苦涩？
但如果，只是钱的问题……
那天，她头一回对我发了脾气，几乎是吼着让我把法术收回去。
我愣在了原地，耳畔回荡她带有怒意的话语，心底也生出了火，还生出一片令我无措的刺痛。
无论是哪一世的她，都没有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的时候，哪怕是我离开得再久，她的抱怨都带有我对我的不忍，或是冷眼、或是喋喋不休，可没有哪一次是这样的。
又是为什么呢？
她需要钱，人间哪里都用得上钱，即使这钱是假的，那又如何——我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她看着很是激动，努力压下火气对我劝说。她说，我这么做是行诈、是坑骗，我知道；她说，她有办法挣钱，让我不用担心，我做不到。
我有想过在她熟睡时再变些银钱送到钱袋子里，但又怕被她发现，最终不了了之。她难得对我沉默了，又上街在封州内找能赚钱的活计，我一直跟在她身后。
后来，她真的找到了一个店铺，开始早出晚归，似乎又回到了还在山上时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次争吵，她每每回来客栈都会给我带些吃食和小玩意儿，某天一起逛灯会时还给我买了几本杂书。
其实，那时我是被摊位上一颗发光的明珠吸引了视线，不曾想居然被她误会。
不过在她出门后，这些书确实派上用场，我一本一本翻阅着，实际没看进去多少内容，时刻听着门外她回来的动静。
偶然一次，我翻到本奇怪的书册，里面画着的妖怪模样看着眼熟，很像我曾杀死过的那些精怪，随手翻开几页，里面写的都是些啰嗦的话，有些不堪入眼，没看一半我就想丢了，转念一想她还没回来，又耐着性子读下去。
草草翻至页末，竟是个你死我活、永世不入轮回的下场，我看得来气，直接将那本子丢了出去。
正巧这时她回来，坐到我身旁耐心哄着我，我确实不打算看这乱七八糟的书了，不想她后面说的话语更令我心烦意乱。
人的寿命短暂，我何尝不知，只是我根本不愿去想死亡这种事会一次又一次发生在她身上，她怎么能如此无畏地接受？
阖眼离世的人是她，无望搜寻百年的人可是我。
什么时候，我也要她尝尝这滋味——
还是罢了。我习惯了等，她却不一定，不知道哪个我不在的时候她就会被一场锣戏分去了心神。
她说的话太令我不安。
可纵是急切也没办法，我只能不去想，不去听她坦然的话语。
我的急切落在了别处，去床上还是在塌上又有和区别，总归是不会有人撞见的，否则我也不会青天白日就化成了蛇形。
她不敢出声，任我摆弄了许久连一声喘息都难听见，脸颊红透，像只熟透的柿子，在手中揉搓成一团软棉，稍稍一压就化成了甜腻的汁水。
这种体验也算是另一种新奇。
她睡下后，我翻过窗户来到屋顶，总待在一间狭窄卧房中的确闷得喘不过气，可即使出来了也见不到我想象中的苍绿。
封州和山中还是太不一样了。
又一场热闹过去后，城内回归安宁，她只休息了几日就又要出门去了，我照旧留在客栈，烧了那本胡编的书册后挑了本新的来看，分出去的一缕神识至今也没被她发现。
她和我说起这客栈里的掌柜，我前些日去打探过，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但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妖气缠绕那人身边，我无法查明源头。
神识感知到她身边逼近的危险后，我放弃了探究，闪身出门，一路来到了她所在的地方。
偏偏她的身边总有那么多是非，我看也没看把要伤她的人丢了出去，想带她回到客栈里，可她却说：“我不能走。”
……
回到客栈，她的表情是难掩的沮丧，即使不用再去香铺她也不肯安分，依旧要往外跑。
直到某一天回来，她手中多了一袋银钱，往后几日也不再去香铺，而是在封州内四处找着什么。
不用她说我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丢了活儿就像丢了钱一样，嘴边挂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询问，可她却并不希望被我窥见难堪，仍和从前一样给我买来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像她这样挥霍，有钱也要变成没钱的。
不过，好在她还有我呢。
我知道不能让她发现，所以趁她上街时变出一锭银子送了那掌柜，上次变的金子太过招摇，这一回应当不会再出差错了。
但我想得太简单，前脚送去没多久就被她拿着“核桃”找上了门。
这是她第二次对我生气了，比第一次还要严重。
她说了很多话，话里有很多令我不愉的旁人。那些人是死是活和我、和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我是因为她才这么做的，我是希望她过得舒坦才出手的——一切好意却变成我的过错。
胸腔里猛然点起一把大火，可还没将我烧死就被她的眼神扑灭了。
我说过的，我不想再看见她那种神情，看向我时像是嫌恶、憎恨、刻骨之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罢，只是她眼里的失望让我无处可藏。
我灰溜溜地逃走了，生怕再留下去她会以哪种更让我无法接受的目光看我。
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我想了很久也没想通。
从前我对人间的银钱并没有概念，现在可能也是，她的训诫一遍又一遍响彻脑海，我听不清晰，只感觉出她的恼火。
这比那该死的话本还要令我不安。
我拉不下脸道歉，赌气想要离开又被自己劝回，担忧她又像跳崖一样做出什么傻事来。
几天里，我都偷偷跟在她身边，直到她不再生气在城里找我才敢现身，可见了面也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就怕哪句不中听的话又惹得她不悦。
所以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藏起身形不被她看见。
在她听了香掌柜的话前去寺庙时我也跟一起去了，若是早知会在那庙里遇见谁，我更该拦着她不让她去。
她的善心太不该有，我亦来不及阻拦。
丫鬟们纷纷围起，我在中间那位夫人身上察觉到一股最不该有的熟悉。明明已经分道扬镳，为什么她又凭空出现？
我下意识想带她远离，又突然惊觉自己像是在害怕某个存在。
不管宋玉萧是有意还是无意，我都不会准许她再次回到她的身边。如有必要，死一条命毫不可惜。
我知晓她是为了什么才接受柳夫人的提议，只要是她的决定，我情愿与否并无所谓。
出门时，我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正一点点接近，在看见宋玉萧的一瞬，我给她的警告只有无言注视。
若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精明，就该明白自己的出现注定没有好下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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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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