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师娘的那一刻,我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
天色未明,师娘半边身子都隐在树影中,仿佛随时都会离我而去,她的脸色,就像在我们之间筑起一堵厚厚的城墙,阻拦着不让我接近。
我想过她会在昨日视我不见是因为外人或是其它,可如今院中只有我们二人,她还是一样脸色冷峻,那双熟悉的眼中只有一片冰凉冷漠。
“师娘。”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微微发颤,可这呼唤落在师娘耳中没有一丝重逢的喜悦。
“长雪。”又一声沉重压抑,师娘眼神从我脸上滑过,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你不该来这里的。”
向她伸出的手顿时僵硬在半空,我如遭雷击,下意识问道:“为什么?那……师娘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眼神移开一瞬,眉头紧蹙却不答话。
我忍不住上前一步,师娘微不可查地向后退去半步,我彻底不敢靠近了,生怕再走一步就要逼得她离去。
我喉咙发紧,胸口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不放,嘶哑着继续发问:“师娘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两年难道你都留在崔府吗?师兄呢、师兄在哪里?为什么你要给柳夫人看病?”
我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问不完似的。提到师兄时,我敏锐地察觉到师师娘的眼神闪烁一下,随即又恢复冷色。
“……师娘。”
我苦苦哀求呼唤她一声,却怎么也盼不来如从前一般的亲近,“师娘为什么要赶我离开?我们好不容易才见到,为什么连相聚的时间都没有就要赶我走?是不是那柳夫人——”
也像禁锢我一样禁锢着你?
可我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师娘厉声低呵:“住口!”
她的语调里藏有一缕惊恐,呵斥我后又向四周扫视一圈,见院内无人看守才松下紧张。
师娘沉着脸道:“长雪,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崔府不是山下,在这里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慎重。柳夫人派人时刻注意着你这边,就算有那位上仙护着你你也要谨言慎行,稍有差池,我也难保你安全。”
“那师娘为什么不离开!”
我同样压低声音大喊,“师娘也知道这地方不好,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给她们看病?我也不想来这儿的、我也想走的!师娘和我一起走不是更好吗?!”
脸颊滑过一道凉意,不用抹开也知是控制不住流下的泪,昨夜我哭过一次,天还没亮就又哭了一回。
两回都是被眼前这人给逼出来的泪,偏偏她又什么安慰也没有,什么解释也说不出,只一味要我离开、要我小心再小心。
我真的怀疑她是否还记得曾经在药肆的日子,是否还怀念我和她还有师兄在一起的时候。难道这一切在她带师兄远走后就汤然无存了吗?真的仅有我一个人还在牵挂过去吗?
我好想全都向她问出来,可我知晓她定然一个令我满意的回答都不会给我。
师娘突然短叹一声,我紧锁着她不放,在看到她眼色中闪过一丝担忧时莫名安下了心。
“长雪,我不能走。”
我这时冷静了些,质问她:“为什么?”
师娘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字未说,脸色微变,不似刚见我时一样凝重,轻声叹道:“你不用知道,这对你没有好处。”
天边鱼肚白渐渐泛开,一缕苍白的光透过树枝照在她鬓边发丝上,师娘朝太阳升起的方向撇了一眼,我感觉她就要走了,果然下一刻她便抬步朝后退去。
“长雪,如果你执意要留下,我不会再来找你。至于柳夫人……”
她几乎退到门外去了,声音轻得混在风中一吹就散,“你不要多管闲事。”
她留下最后一句,转身决绝离去,白色的背影藏进晨雾中,连追都来不及追去就消失无踪。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一抹刺目的光投进眼中才知太阳已经升成了全圆。
师娘大约还是我认识的师娘,她的冷漠太过突然,可藏在话语中的关切我依然能感觉得到。
师娘身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尤其对我三缄其口,而在我和她都提到柳夫人时,她的表情尤为古怪。
直觉告知这位柳夫人一定不简单,大概她就是师娘如此待我的原因,幸而昨日我没有傻乎乎地跑去和师娘相认,否则若柳夫人知晓我和师娘相识、甚至她就是我的恩师,我再想要打探可就难了。
后背一双灼热的视线越来越明显,令我无法忽视,我回过头,就见塌上一动不动的青蛇爬到了桌子上,正抬头看着我。
我这才意识到青厌还在屋内,赶紧走去她身边,和她说了方才在院中遇见师娘的事情。
或许那点吵闹的动静她早就听见了,一双蛇瞳目不转睛,无论我如何肯定师娘在崔府受人胁迫她也不说话。
“青厌?”
我不解唤她一声,她点了点头,而后在我面前变化了模样。
她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我抬头看向她,她却伸手抚上我的脸,抹去了被风吹干的泪痕,低低应了一声:“嗯。”
我被她这一蜻蜓点水的触碰弄得心思恍惚,抬手盖在她手背上,又仰头贴近了些,问道:“青厌,你可还生我的气?”
眼前人一怔,不知是因为我的举动还是我的问题,良久摇了摇头:“未曾。”
我只当她是憋闷着火气不想承认,垂头失落,自言自语:“那你说……师娘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呢?”
我慢慢拉下她的手牵住,手指轻蹭过她掌心,“她一定是生气的,否则怎么会那么严肃地要我离开?可我不知道哪里惹她生气了,也不甘心就这样一走了之……”
“青厌,我想再留一段时间,好吗?如果我什么都查不到,师娘还是要赶我走的话,我们就——”
“好。”
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我惊讶看着她,她无比自然地低下头,嘴唇贴上我的唇边,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回应她,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
我赶紧退出她怀里,下一刻丫鬟就出现在了门槛边,见门扇大开着面露疑惑,接着笑问:“鄢姑娘起得真早,可要传唤早膳?”
我才想起自己醒来时因为怕惊扰青厌所以没顾上洗漱,脸红擦下嘴边温度,结结巴巴地说:“是、传膳吧,劳烦再送些热水来。”
木莲古怪地看我一眼,又看向青厌,恭顺应诺,招呼来候在院外的丫鬟进来收拾备菜。
我带青厌去洗漱,回来就见桌子上摆满了菜肴,崔府不愧是富贵人家,连一顿普通的早膳都吃得夸张。几筷子下去,桌子上的菜量一点也不见少,甚至直到吃饱还有大半的菜我没动过。
青厌似是不太喜欢这顿伙食,草草动了几筷子就不吃了,全程帮我夹菜看着我吃完。
丫鬟们对我吃剩这么多也不见怪,上菜时是什么样彻菜时就是什么样。
她们走后,我留在房中随意拿了一本册子翻看,青厌躺在一侧榻上,手里拿着新奇的物件翻来覆去地把玩。
木莲自从来过后就一直守在我身边,我去哪儿她都要跟着,确实如师娘所说的一样——柳夫人派她来监视我。
我看向候在远处的其它丫鬟,似乎并无特别之处,只有木莲身上的穿着较为吸睛,约莫在这崔府丫鬟中的品级不低,况且昨日她是侍奉在柳夫人身侧的,被指来给我一定就是我能接触到的最能了解柳夫人的人了。
我向她随意搭话,但她对我警惕得很,除了规矩的应答其余一点关于崔府内的事情她都说得模棱两可,如何都不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想了想,我只能问起崔府中那位未曾见过的小少爷的病情。
木莲知晓我是被禁来给柳夫人她们看病的,对于自家少爷的病情就不敢隐瞒了,只是说得话也不多。
“少爷是从两位小姐相继离世后才染上的病,城里许多大夫都来瞧过,老爷还请宫中御医来府上诊脉,但都说不出病因,开出的药方也都不见效果。柳夫人爱子心切,也跟着病重,直到肖大夫来到府中才见好转。”
我听得认真,假意感慨几句肖大夫妙手回春,不经意地问道:“不知贵府的两位小姐从前生的是什么病?可与小少爷的病情类似?”
木莲的表情有一瞬变得怪异,看向我时带着窥探,淡淡道:“我只跟在柳夫人身边,对于两位小姐的病知之甚少,鄢姑娘如果要问就去问问肖大夫罢。”
“是吗……那只好我多去问问了。”
我说得可惜,这却正是我的目的。
但木莲的态度又让我觉得奇怪,两位小姐是大夫人所出,大夫人也在不久前伤心过度离世了,外人再怎么看都会觉得不对劲。
或许这几人的死真和柳夫人脱不开干系。
我旁敲侧击向她询问关于柳夫人的事情,木莲对此沉默居多,只有在我问到病情时才偶尔回答几句,多余的一概当作没听见,也不知是府中规定,还是防我防得太重。
我自认说话诚恳,没有泄露一丝马脚,可能得到的线索太少,只能在之后找机会自己去问师娘。
转念想到她离开时的警告,我依旧是不解,只能自己暗中多多提防些身边的人。
“当——当——”
房间角落的洋钟发出重音,偏头一看,上面的指针扭曲成一个我看不明白的夹角,再一看窗外,似乎刚到巳时。
木莲在几声钟停后朝我走来,声音温婉却不容推拒:“鄢姑娘,柳夫人有请。”
我没想到来崔府的第二日就要开始给柳夫人看病了,一看木莲的样子,这一遭我指定是躲不过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