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理好衣裳,随后跟着她踏出院子,走前还特意朝身后看了一眼,青厌没有跟上。
一出院子,所见景象令我步伐微顿。
昨日来到崔府时天色已晚,所以未曾细看,粗略扫过一眼就知府中奢华,如今日头正好,回廊曲折,每一根朱漆木柱上的繁复雕刻一览无余,脚下青砖平整如镜,细细一看,砖缝间还嵌有无数螺钿,太阳一过泛着莹白珠光。
木莲领我穿过一道月洞门,鲤池清澈,假山叠翠,池畔栽种的名贵花草有些我见都不曾见过。
许是见我看得出神,木莲难得主动找我搭话起来:“鄢姑娘可是第一次来封州?”
我收回视线,窘迫半真半假,“是,从前在山中可不曾见过这般景致。”
木莲轻笑:“崔老爷最爱风雅,这府内的一草一木皆请封州内各个名家所布,鄢姑娘日后多见见就不足称奇了。”
我听出她话语间有些轻蔑,还是假意迎逢,暗自咋舌,虽然还未见过这位老爷,但看府内布景便知定是个难伺候的主。
木莲又带我绕过几道回廊,眼前一座华屋要比我住的厢房大上数倍,木莲请我稍等,自己前去敲门,等门后有人回应才领我进屋。
未过门槛便闻到一阵幽香,混着果子的清甜,沁人心脾,木莲带我走入几步,微微侧身:“鄢姑娘请。”
我进到屋内,两侧丫鬟皆低眉顺目,向我无声行礼,我仍不习惯这样的阵仗,不知如何回应只装作不见,越过云母屏风来到窗边的软榻前。
柳夫人今日着一身素色,发髻挽得简单,面上只施薄粉,清丽得叫人看不出年岁,她见我进来,神色未变,“鄢姑娘,坐罢。”
我拱手向她行了一礼,坐上丫鬟摆来的软凳,柳夫人伸出手腕搁在锦垫上,袖口隐隐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白。
我面不改色摸上,不出片刻就有了结果,和昨日脉象大差不差,我又问过几句,柳夫人身边的丫鬟替其回答,不出一刻时间我就写好了方子递去。
柳夫人一手拿着我开的药方,又从丫鬟手中拿过另一张黄纸,看了没几眼后全交给下人,吩咐道:“拿去给肖大夫看看,若无误便请她调个方子送来。”
下人低首一应,后退着走出屋子。
我还坐在她面前没有起身,柳夫人拨着指甲放下衣袖,神色淡淡道:“今日如此,你且回去候着罢,若肖大夫送来的方子也无误,过两日便叫木莲给你送去赏钱。”
“多谢夫人,小女告退。”
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虽然屋里头精致如画,可这华美之下却藏有一股我说不上来的冷意。
木莲领我出屋子,回去路上我忽然想起件事,问道:“不知肖大夫住在何处,我能去拜访下吗?”
木莲头也不回道:“肖大夫住在府上‘静怡堂’中,离夫人居住的地方不远,但适才才送去两张方子要看,今日恐怕没有闲暇待客,鄢姑娘过几日再去拜访也来得及见面。”
我疑惑:“这是何意?肖大夫不是住在贵府中吗?”
木莲继续为我解惑:“虽是住在府内,但肖大夫是由承虚道长——”
她说道这里突然止住话,懊恼道:“奴婢失言。”
我听到一半,后面的话却听不到了,心知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默默把这位“承虚道长”记下,安静跟在木莲身后回到厢房。
木莲在府中还有其它事务,所以在我和青厌吃过午饭后就离开了,派来其它丫鬟守在屋外。
这两日,我感觉青厌沉默的时候要比从前还多,虽然表面是“原谅”了我,但也不常来主动找我,时常像个无人注意的鬼魂一样跟在我身后却又不置一词。
我听进了师娘所说的隔墙有耳,便拉着她躲在床榻间假意熟睡,压低声音问她:“青厌,你听过这位‘承虚道长’吗?”
我本以为得崔府信任的人必定在封州或者其它地方也有些名望,青厌这样见多识广的大妖或许游走人间时能听过这位的名号,可惜回答我的只有摇头。
我又往她怀里靠了靠,取不到暖和,自己来暖她也好。
青厌熟稔地将我拢在怀里,我听着她的心跳,竟生出一丝困意来,半眯着睡下也不忘乱想。
来府中的日子太短,我还有好多疑惑都未解开,最大的还是师娘不愿意被我知晓的事,以及这位柳夫人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我迷迷糊糊间似乎说了些梦话,大概真是被师娘待我的模样给吓得后怕,梦话也唤着她,可无论我如何呼唤也唤不来她的驻足与解释。
待我醒来,周遭暗得很,一睁眼对上的便是青厌的视线,我不知睡了多久,更不知她看了多久。
被子里渗来些冷气,我赖了一会儿就拉着她起床了,正好此时木莲回来,敲门问我是否要传晚膳,我一边穿起衣裳一边答应。
丫鬟们陆续进来,有些点起屋内的灯盏,有些收拾着桌子上的茶杯,晚膳和中午时一样丰盛,多到剩余不少。
洗浴时,我让屋内的人都退下去了,木莲替我关上房门。
她退出前,我打量过她几眼,她身上衣着脏了几块,面色看着也较为疲惫,出去一趟回来就成了这副样子,猜测是在我面前失言了,所以去到柳夫人那儿领罚。
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收拾妥当后就令她下去了,不用守夜。
青厌今天没再变成蛇形和我分被窝,老老实实脱了衣裳同我一起躺在床榻上。即使见到了师娘,身边仅有的陪伴还是只她一人。
烛火熄灭,我想着该如何换她如从前待我,靠在她颈窝里沉沉睡去。
我习惯将自己的温度送给她,起初她还会挣扎,后来便由着我了,半梦半醒间,我感觉传递过去的温度慢慢冷下,到最后忽然消失了。
大概是因为下午贪睡了会儿,半夜我醒来一次,伸手一探,身旁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她睡过的地方微凉,似乎离开多时。
心头猛地一紧,睡意散去大半,下意识想起身唤她,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青厌?”我在心中喊她一声,回应我的只有窗外刮过的风声。
我昏昏沉沉想着她可能会去哪里,眼皮越来越重,抵不过困意再次睡去。
隔日醒来,天光大亮,日光斜照进窗户,在床边投下一片明亮。
我恍然想起昨夜,转头一看,身旁还是空无一人,又听一侧传来声响,探头一瞧——青厌早就醒了,正靠在塌上,手指漫不经心翻着那本我曾看过的旧书,见我醒来懒懒抬眸,歪着头看我。
或许是我睡糊涂了。
她这淡定的模样,弄得我都怀疑昨夜醒来所见全是幻梦,总归她半夜离开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便不多问她,穿好衣裳走到她身边。
“怎么起得这么早,木莲来送过早膳吗?”
青厌向我耸耸肩膀,表示没有。
我也不知道她这动作是从哪儿学来的,看着倒是有趣,我打开门窗,却见外面并没有丫鬟守着,唤来人才知木莲只是在柳夫人要传唤我时才来,其余时候只有普通丫鬟伺候,得知我要用膳,丫鬟们这才前来布置。
如此的话,往后我的行动就方便多了。
但木莲受了这么一桩罪,她不怨恨我也得记我一笔,恐怕之后再向她打探些什么就更难了。
我只好把目光放在其余丫鬟身上,她们也如我所料知道的太少,甚至连柳夫人都很少能见,我问过的问题经常一问三不知。
只要柳夫人不传唤我,我留在这厢房就很是自由,想要外出也无人阻拦,但崔府的大门和侧门皆有护院看守,他们受令不准我外出,我便只能在这崔府中闲逛,顺便探探消息。
又过几日,木莲在早晨送来一盒首饰,里面的样式繁多,看得我眼花缭乱,木莲说是肖大夫看过药方,确认无误后才得柳夫人命令送来赏饰。
我很少打扮,最多用些发簪和口脂,她送来的首饰很多我都看不上眼,随意挑了几个就让她带回去了。
既然已经看过了药方,这回我要去见师娘她就没理由拦我了,我向木莲打听好位置,没带青厌,自己一人前去拜访。
这崔府确实大,走到一半我就迷失了方向,沿路又遇几个丫鬟,问过路后终于来到师娘所住的地方。
这处比我住的厢房院落更大,檐下牌匾“静怡堂”三字笔力雄浑,此处僻静,少有丫鬟下人走动,我很容易就走进院子里,见到角落中搭建的矮棚,一瞬间想起山中药肆的院子也如眼前一般。
不同的是院子里有一方池塘,塘边树木并不是槐树,而是条条垂柳。
我走过一段就见到了静怡堂所住的人,师娘背对着我,似乎没听到我进门的脚步,专注看着石桌上的一篮草药,忽然一个转身见到我,面上露出惊愕,脱口唤我:“长雪?”
我还没笑着回应,转眼就见她低下了眉头,冷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
她的每一个字都刺能刺得我伤心,我不由问她:“师娘……肖大夫就这么不肯见我吗?”
这一声“肖大夫”唤得她浑身一颤,神色复杂地看我,双手紧握又松开,语气转而变得无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长雪,听话,快点儿回去。”
我鼻上一酸,险些就要再次质问她“为什么”了。
上次一别,今日一见,我不甘失落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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