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死太过突然,让人措不及防,但措不及防的人并非是我。
柳夫人得了消息后马上昏迷过去,一死一晕闹得崔府上上下下都不安宁。
木莲忙着照顾柳夫人,派来别的丫鬟告知我不用出面,府内有肖大夫即可,如此一来,我还是见不到师娘,她在府中来回奔波,我却被禁锢在这一方小院儿中无所事事。
丫鬟们和往常一样送来三餐,只有木莲不再出现。
听丫鬟说,柳夫人昏过去后,崔老爷赶去探看,不过没多久就离开了,柳夫人的病都由师娘照看着,转醒不多时又会哭晕过去。
没几日,我听说了运棺出府的事,可等候几天也没听到府内府外有一点儿送葬的动静,安静得不像是死了人。
自从得知崔府内的腌臜事后,我也开始怀疑崔老爷是有意要将府内人死的消息隐瞒下来的,就像两位小姐和大夫人等人死时一样拿钱压口,反而使流传在封州内的风声人尽皆知。
柳夫人还沉浸在伤心之中,少有清醒见人的时候,最多不过见些贴身丫鬟,以及常陪左右的肖大夫,我没有机会能见师娘,暗自期盼她能在与我一面时不再躲我。
我又来到静怡堂门前,偶尔愣神看着门缝里无人的院落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从客栈回来后,我的心就没有安定下来过,一闭眼就想着师娘的事情,又因为见不到她而失魂落魄。
快到徬晚,天边泛起微黄的霞光,府内早已点起灯火,枝丫横斜一侧染上光晕。
三三两两的丫鬟捧着食盒匆匆走过,看样子是去柳夫人院中,裙摆扫过石阶发出窸窣声响,很快没入高墙。
饶是我等候再久也等不到师娘路过,她被安排在柳夫人身边,又不愿见我,自然是能不外出就不外出。
正当我丧气想回到厢房,忽然听到不远处的竹林中传来人声,似是在唤我。
我带着疑惑走去,来到熟悉的灌木旁,这一块被阴影挡下,看不清是否有人在,还未拨开踏入,一只手冷不防搭上我的肩膀。
我险叫出声来,回过头却见触碰我的人惊吓更大。
“鄢姑娘!”
我定睛一看,认出了碰我的人正是那日撞见的跛脚丫鬟,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没有露出伤口来,这么多天过去大约已经愈合了。
“你——”我犹豫开口,不明白她怎么今日出现在这里。
上次与她一别,我和她说过再见面时给她送些膏药,但我从客栈回来崔府后,我几乎每日都会来静怡堂找师娘,临走也会往遇见她的灌木看看,可一直到柳夫人丧子那天都没见到人影,还以为她是不敢再来,心里都放弃了打算。
跛脚丫鬟双手紧攥着衣摆,尴尬解释:“那日回去……我还是被嬷嬷发现了,虽然没有再打骂我,但把我指去了更偏的院子,我一想离开就会被人阻拦,然后发配许多杂活儿去做。”
“不过!柳夫人一昏,好多丫鬟都被指去前面了,我这才有机会溜出来,本想看能不能碰上姑娘,但是……也不能留太久。”
她挽起一边袖子,露出一段胳膊给我看。
前些时候的伤口都合上了,留下的疤痕并不明显,大约不过一月就能消失。
眼睛一撇看向她的手掌,指缝间生了不少茧子,有些被磨破了留下难看的伤疤,一看就是每日都干粗活儿才有的。
一看天色,拿膏药来回的时间不够,我便请她明日再来此地。
跛脚丫鬟答应,隔天下午我带药来到竹林,一眼就看见了等候着的她。
除了祛疤的膏药,我还将从木莲那里拿到的首饰给她,让她拿去分给同住的丫鬟,免得再被人针对,总派杂活儿。
丫鬟不敢接,我强塞给了她,她这动不动就下跪感谢的毛病我是拦也拦不住,安慰好她的哭泣就回去厢房了。
这样不被木莲看紧的日子实在不多,我急于求成,一连几日都会叫她来到竹林中,有时是送银钱,有时送些糕点。
大概在这崔府中,像我一般待她的人并不多,我能看出她的感谢和信任,在她又一次跪地时忙扶起她,问出了我潜藏已久的目的。
“对于大夫人……奴婢知道的也不多,但两位小姐……”
跛脚丫鬟说到这里,神色略显慌张,似乎还纠结着能不能实话告知。
我没有催促,十分有耐心地劝说她:“我听说两位小姐是得病死的,大夫人伤心才跟着去了,若是能知道这病因,以后府中再有人患病也好对症下药。”
跛脚丫鬟紧拧的眉头微微松下,转而又蹙得更狠,咬牙道:“才不是病死!”
我被她这语气吓了一跳,丫鬟低下头,双手微微发抖,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跟在小姐身边服侍过,小姐根本不是病死,我亲耳听到过二夫人和身边的嬷嬷说话,她们说……大小姐和二小姐……恐怕没几日好活。”
她刚说完,猛地捂住嘴,惊恐地张望四周,“奴婢、奴婢也只是听闻,不敢随意揣测,只是没过几月两位小姐就接连死去,我、我……奴婢就是再大胆,也不敢把这话随意说出去!鄢姑娘……”
她声音抖得不成调,我赶紧接话:“我不会说出去的,这话你也不要随意告诉别人。”
我看她吓得厉害,劝慰她几句又把话挑去别处,问道:“这几日,和你同住的姐妹待你如何?可有再给你分什么杂碎活儿么?”
丫鬟听后转瞬忘了恐惧,笑道:“多谢鄢姑娘的法子,奴婢把首饰和银钱分给了住在一屋的姐妹,这几日都没有人刁难奴婢了,鄢姑娘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
说着她便又要跪下,我提前扶着她没让她双膝落地,抚肩宽慰道她。
“小事罢了,既然如此,日后多和她们和睦相处便好。快要落雨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别叫嬷嬷发现了,我也该回去了。”
跛脚丫鬟站稳,目送我离开竹林很远才几步一回头地走开。
知道了两位小姐可能是毒杀,大概大夫人的死也不寻常,一切的源头还是在柳夫人身上,如此也只能知晓她害人性命。
可这一点丫鬟能知道,崔老爷未必就被蒙在鼓里,极有可能是他默许的,否则为什么还要花钱捂人口舌、甚至瞒下离世呢?
这崔府实在是危险,明刀可躲暗箭难防,若是不知师娘在此,恐怕看过几次病我就要想办法逃走,哪儿还敢留这么久。
但知道了蹊跷,师娘还是占据我心头的一块儿不安,无论她是何目的、无论如何我都得再见她,劝她和我一起离开。
只是我没想到,之后并不是我去寻师娘,而是她主动来找我。
……
与丫鬟分别后,回到厢房的下一刻就落了雨。
天色暗得看不见一点光亮,淅淅沥沥的雨点敲在瓦檐上,声音沉闷。
落进崔府的雨不似山里那般清脆,土腥中似乎裹挟着铁锈的味道,处处漂浮着凶险气息。
湿冷的风刮进窗缝,烛火晃动摇曳,每一次跳动都伴有屋外脚步声,踏着积水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我的门前。
我看了看躺在榻上的青厌,她化了身形,懒懒地卧在一边动也不动,似乎是知道来人是谁,却不担心被发现真身。
我忽有预感,来人或许正是我苦苦求见却无回应的人,我赶紧起身,几步跑到门前拉开门扇,冷风猛地刮进屋内,吹灭身后烛火,却在熄灭的一瞬间照亮雨中的人。
师娘一手撑着纸伞站立雨中,脸色比天色还要暗沉,眉间压抑着浓重的愁虑。
我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失声叫了出来:“师娘!”
我只当她不会再躲我了,几步就要跑去她身边,但她的话硬生生将我逼退回去。
“长雪,收拾东西,立刻离开。”
师娘开口便是这句,话刚落下,一声闷雷就砸了下来,随她的话撞进我耳中,字字如针,扎得我心头一紧。
我看着她,从前的“为什么”也不问了,只盯着她不放,像是一定要看穿她藏有的秘密。
“师娘和我一起走吗?”我只当没听见她的话。
师娘的眼神灼得骇人,雨在她的注视下落愈发急切,噼里啪啦砸在伞面,像是催人的鼓点。“长雪,我不是来和你打商量的。你必须得离开。”
她声音压得极地,语气间不带一点宛转和商量的余地。
我笑也笑不出来了,皱苦着一张脸,“那师娘也跟我一起走吧,师娘留在这里不是也不开心吗?我们、我们带着师兄一起回去,再回山上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崔府里?”
雨势渐猛,大片雨水沾湿她的裤脚,她却一点冷意也察觉不到,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吐出的话语最终只有冷硬的驱赶。
“我不会出府,但你必须得走。”
我彻底沉下了心,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手心,渗出的分不清是血还是雨水,再大多的疼痛都压不下心口翻涌的怒意。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非得守就在这鬼地方!”我再也忍不下去,冲她大喊。
“崔府里的人手上沾了多少血,你不该比我更清楚吗?丫鬟、妻女、连宋家人的血也沾遍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走?!”
师娘脸色骤然一变,原本紧绷的面容像是被我的话语狠狠刺下,眼底闪过一缕痛色,撑不住似的微微后退半步,嗓音明显不再和赶我离去一般坚定,甚至有些发抖。
“你……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上前一步,几乎就要按捺不住闯入她的伞下,“这要紧吗?要紧的是,您分明清楚得很这是什么地方,您明明知道崔府做的一切,又为何强留在这儿?”
我看着她,心中汹涌的想法令自己都害怕,一字一句往外吐出,逼她听见,“师娘,您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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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默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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