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被钉在原地,一根手指也不能抬起。
青厌的声音传来,和我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壁障,我想回应,可嘴唇动弹不得。
那团光仍注视着我不放,那目光——也许是目光——更像一把无形的利刃,正一点点将我剖开,直抵骨芯。
我感知不到自己的身躯了,仿佛只要祂一挪开视线就要浑身疲软栽倒在地,只要有祂在这里,我就再也爬不起来。
青厌脸色又是一变,眼中闪过狠厉,右手一翻,抬起碎剑毫不留情抬地朝那光团劈去!
剑锋划破发出锐利,我看不清她的动作,更看不清那光形是如何消失的。
不是消失,而是剑尖触碰之前移开了方向,碎剑一落,祂已然变换了位置,悄无声息地离我更近一丈,目光仍留在我身上没有挪动分毫。
随后,祂开口了。
那声音我无法形容,不是人声也不像动物,既非女非男,亦无法辨出老少,没有喜怒愁惧,没有半点起伏,遥远的像是从天边传至耳畔,又像是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这便是‘她’?」祂的每一个字如冰锥刺入头颅,是渗入骨肉,扎进心口的战栗。
「枉费你把‘她’藏着这样深,令我好找……」
我连颤抖都做不出,惊恐、不安、畏怯生生挤在脑海中,至于呼吸也要被剥夺去了。
青厌紧紧攥着剑柄,指尖发白,一向平静的神情在她脸上荡然无存,眼神森冷得仿若淬了毒,恨不能将这抹光杀成千万条碎片。
祂像是知晓青厌不能近身,也不能拿祂如何,居然抬步朝我走来。
光晕骤然暴涨,刺得我想要闭眼却只能硬受着,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滑落,近到我能察觉出祂那绝非为人的、毫无温度的“神性”。
转瞬间,青厌又一次挥剑劈来,同样祂连躲闪的动作也没有,下一刻就变换到了其它地方。
她大跨一步到我身前,拦在我和祂之间,用自己的身躯挡下了那道目光,低声怒喝:“滚开——!!”
她背影绷得极紧,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声音更是我从没听过的暴怒。
挥剑袭来的那一瞬间,寒光乍现,我看见了她的侧脸。
光晕下,她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片细密青鳞,如同碎剑一般的裂纹从眼角蔓延至下,而她的瞳孔彻底化为尖锐,眸光流转的金色绝非映照的光晕,而是由内而外透出的,是她原本的妖色。
我绝没有认错。
光形被碎剑逼退至数丈之外,“脸”上不见半点恼色。
莫名的,我觉得祂在笑,一种居高临下、观赏蝼蚁反抗的轻蔑的笑。
随后一声低吟传来,声音太轻,我并不能听懂半个字眼,青厌却像是能听见,紧握剑柄的手背突得青筋几乎要爆裂开来。
祂说完,仍气定神闲地站在不远处,目光再一次朝我转来,透过青厌的身躯直逼向我,视线如有实质,刺得我疼痛更剧烈。
那轮廓渐渐褪去,像是被晕开一般逐渐剥落、消散,最后带着骇人的光彻底隐入黑暗中,消失在月下之下。
林中顿时陷入死寂,被噤声的虫鸣和鸟啼从林雾深处传来,直到这时我才恢复了知觉,“咚”的一声双膝重重砸落在地,如断线的纸人一般朝前栽去。
青厌听到声响立马转身,在我即将坠落地面时一把将我拉进怀中,她手掌冰凉,紧紧扣在我的后颈,指端微弱的颤栗并不是我的错觉。
我用力攥着她的衣襟,牙齿咯咯打颤,想说话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眼眶不断有泪水留下,眨也不眨能。
那抹金黄的瞳色已经灭了,片片青鳞却没褪下,嵌入她的皮肉里,离得近了,似能闻到独属于她的蛇腥的气息。
眼前忽然投来更黑的黑,她用袖子将我的眼睛遮挡,另一只手按在我的后背,并不费力地从地上抱起我,原地停顿片刻后带着我离开,脚步沉重。
我听着耳畔沙沙声,被她抱着穿梭在林间,夜风掠过,衣带早在慌乱中松散,衣襟半敞,在她怀中,我并未感到夜露寒凉,但就是想要紧贴着她,从她身上汲取一丝并不存在的温暖。
慢慢的,我能动了,下意识朝她颈窝里埋得更深,手指攥着她的衣裳不放。
遮挡视线的衣袖从眼前滑落,黑云散去,月光露出,漫过她的侧脸。
青厌垂着眼,睫毛在苍白月色下投出一片细碎的阴影,神情陌生,像是千钧重担,心事凝重,她察觉到我的视线却没有看我,手臂收紧,继续带着我朝药肆去。
上山找她时我走得太急,连门也没关,好在山上并不会有人踏足,她踢开敞露一半的木门,轻车熟路带我到房中。
床榻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凌乱,被褥纠成一团,她将我放下,抽出胳膊时我赶紧抓住了她,声音颤抖,“青厌!”
我怕她又要离开。
她被我拉住,动作一顿,慢慢弯下腰吻上我嘴角,低声:“我不走。”
她说着,轻轻将我的手拨开,为我整理散乱的衣衫。
手指凉得好似浸过冷水,擦过我的身体泛起轻颤,叠理好后又拉过被褥盖在我的身上,面对我缓缓蹲下。
一路走去,脚背也有划开的伤口,不少碎石嵌入肉中,破开的血被风吹干了,只留血痕,她托着我的脚踝眉头微拧,指腹拂过,开始为我疗伤。
细密的刺痛在她手下一点点消失,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连血也被抚去,可她却迟迟没有抬头,背着窗外月色使我看不清表情。
“青厌……”我忍不住伸手碰她的肩膀,还没有触上就冷不防被她打断。
“长雪。”
她哑着声音唤我,仍没有朝我看来,“别问。”
我的手僵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听着她不算请求的请求,居然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除了那个令我动弹不得的“人”,我还有好多疑惑。
在我还没被祂发现之前,我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可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是谁将要一步成仙却误入了歧途?是谁执迷不悟甚至为祸人间?是谁被篡改了命数?
但我最大的疑问并不是这些。
“青厌。”即使是她让我不要问,我还是问出口了。
“祂是谁?”
我心中大概有了答案,只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证实,证实这不切实际却又真实的一晚。
青厌喉咙滚动,半晌回答了我,“天道。”
天道。
那是什么?是神仙吗?还是精怪?
不管祂是什么,对青厌来说都不是好事。
对我来说大概也一样。
——为什么祂要找我?为什么青厌知道祂在找我却要将我“藏起来”?我……
我做错了什么?
脑中一片混乱,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无法解释。
青厌起身,拢了拢被褥将我抱在怀里,声音平静:“不要去想祂……也不要再问了,我会护你。”
我缓不下头疼,眩晕袭来,几欲又要陷入昏睡。
青厌扶着我躺下,拉过被褥替我盖好,自己却不靠近,只坐在床边侧着身子看我,无光的瞳孔中蓄满了复杂。
我耗尽最后一点力气从被褥中伸出胳膊,试探着抓向她的手。凉意真实,困得睁不开眼也要抓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又会离开。
意识沉入混沌,即将坠入睡梦的边缘时,我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低语。
有人问——问我……
长雪,你想成仙吗?
那声音飘忽得分不清方向,像是幻觉又不是幻觉,来不及回馈,黑暗就吞没了我所有的知觉。
这一夜,不管是醒来之前还是之后,我的梦都格外混乱。
起初只是零星一点碎片,而后开始扭曲,晃动,化为一片滔天火海的热浪,无边无际地灼烧,这一次的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真实得仿佛我就在火焰中央。
我看到梁柱片瓦在烈焰中轰然坍塌,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哭喊刺入耳中,雷云在火海上翻滚不断,电光一次次劈落,焦糊的气味混着血腥朝我扑来。
我眼睁睁看着一个个身影在雷光和火焰中灰飞烟灭,想要惊叫却无力出声。
一霎那,所有的声响戛然而止,所见一切如潮水退去,漆黑之中,只剩一双金色的蛇瞳浮现面前,瞳细如针,冷冷地注视着我……
待我醒来,冷汗浸透里衣,晨光撒在床塌上没有带来丝毫的暖和。
床边空空如也。
可她明明说过不走的。
“……青厌?”我撑起身子,刚唤出声就听到门被推开。
“吱呀——”
青厌不慌不忙来到床边,见到我的模样一愣,伸手拭去我额头上的汗水。
她还在我就安心不少,拉过她的手贴在胸前,感受她的凉意一点点蔓上心跳才堪堪镇定。
青厌就仍任由我这样锢着她,也不挣扎,顺从坐上床边,拉上我挣扎起身时掉落的衣裳,静静看着我。
抬眼撞进她的瞳孔中,那双蛇瞳在记忆里来回闪过,与眼前人暴露出的最真实的模样如出一辙。
一股若有若无的紧迫感挥之不去,昨夜梦中诡异的火海绝非偶然,真实到令我惶恐,似真的在不知何时经历过那样一场惨绝人寰的灾祸。
我很久没有回想自己失忆之前的事情,而能记起的琐碎无非是些还在流浪时经历的惨状,并没有与火有关的遭遇。
有的只是雪,一片白茫茫、怎么都找不到出路的雪。
好像我已经在那场雪中死去过,莫名又捡回了性命。
这一场梦,只有最后一双蛇瞳能和眼前联系上,从前我只有过怀疑,如今不过更加大胆的揣测。
“青厌,”我毫不避讳地紧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我们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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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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