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寂灭后的黑暗愈加深沉。
回到药肆大概已经过了子时,门轴转动发出“吱呀”声响,跨过门槛,残留的酒意登时翻涌上来,没有冷风扑面,酒热再次腾起,刺得脑袋沉沉。
一坐上椅子我就瘫软了下去,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眼皮紧紧耷拉着,连抬手都懒得动。
朦胧中有一双手扶起我,接着额前一凉,我顺势就要滑落下去却被拦腰捞了起来。
青厌的怀抱比平时都要暖和,酒肉的味道她从身上过了一趟半点也没沾上,还是让我安心的清冽的香。
她带我去洗漱,温水扑在脸上,不留神渗入眼睛和嘴角,呛得我连连咳嗽,酒醒了大半,一睁眼便看见她的眉目近在眼前。
我盯着她左看右看,忽然傻笑出声。
这还是那个初见时飘然若仙、不似凡人的她吗?
她眼底的无奈是因为我而聚起的吗?
在人间生活的这段时间恐怕连她漫长生命的十之一二都不足吧,那这份与凡人无异的习惯也是因为我么?
我莫名觉得开心,大胆地将她和我归为一类,她和我也没什么不同,也是和我一样沾满了尘俗的凡人。
她将我抱到卧房,轻轻丢进软榻当中,却没想我会忘了松手,连带着将她也一并扯到了床上。
双臂搭她的脖颈上不肯撒去,带着她的呼吸越靠越近,近到紧密,近到不可分离。
她僵了僵,没打算挣脱我,顺势压来一部分重量夺去我的气息。
就算没有今晚的酒,我也确信自己想要她。
……
衣领滑落,露出如月色一般莹白的皮肤,一寸一寸往下堆出褶皱,伸手触碰上时,烫热从指腹蔓延到手臂,继续蔓延烧过神智。
不着片缕也未觉得寒凉,与她将紧贴的部分说是灼热都不为过。
酒入腹中,愈烧愈烈,这才明白有时糊涂一些、看得模糊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我近乎是本能地渴求着她,任她如何轻柔或是野蛮都不愿撒手,空气中浮动的不止有尘雾,还有我和她交织在一起的呼吸,还求能再近些、再近些。
疲惫和困顿在她手下无处可藏,我只能沉浸在她怀中,仅存的清醒就是迎合着她,并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太过放肆。
却不知是哪一点惹恼了她。
她发狠地咬着我,手从脖颈掐到后背又掐上腰侧,无论哪里她都要施以惩戒一番。
留过青痕不够;留过齿印也不够;再为莽撞的动作还是不够……
我几乎要受不住,喘息混着泣声渗出嘴边,传到她耳中换不来一点仁慈。
“青厌……青厌——”我不断呼唤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摇摇欲坠,就快要分崩碎裂。
夜越静,那点惹人羞红的声音越无法忽视,呼声中的哀求就越是狼狈不堪。
好久,她慢下了动作,滚烫的气息从胸前滑过,扑在颈边。我刚想偏过头去讨个安抚的吻,就被一阵尖锐的刺痛惊得叫出了声。
“啊——!”
她突然张开嘴,一双尖压刺入我的脖颈,我疼得一颤。
尖牙轻易刺破了皮肤,深深嵌入血肉中,仿佛只要再一用力就能咬破我的喉咙。
我没控制住力道,指甲抓破了她的皮,却不敢挣扎。
“青、呃——”我才发出一声比气音还要低的呼声就被更为锐利的刺痛打断,她反手扣住我的手腕压下,力道大得能将我捏碎。
痛感逐渐变得麻木,枕面传来温热,血顺着锁骨流下,染进被褥和散乱的衣裳中。
青厌松开了牙,舌尖舐过伤口,带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酥痒,温柔得与方才凶狠判若两人。
她撑起身子低头看我,金瞳再次展开,眼中翻涌着比单纯的怒火还要汹涌的情绪。
尖牙在脖颈处反复擦过,引得我一阵战栗,又带来一种隐约的期盼——或许这就是我渴望的近,血肉交融、揉为一体的近。
我微微仰头,露出更多更大片的颈,细喘着低声邀请她。
“青厌,再深一些也没关系……”我伸手摸上她的后脑,按着她又低一寸。
扑在颈窝的呼吸顿时一滞,她猛地将我拉起,压着我翻过身。
下巴磕进枕中的一瞬,新的疼痛在后颈炸开,她咬得比上一次还要深,尖牙几乎抵入白骨,像要将自己也烙进我的骨血中。
我弓起腰,疼得抑不住声音,呼出的痛都被埋进了枕头中。
血腥弥漫塌间,她紧紧搂着我,将我的颤抖收进怀中一点点抚平,又一道刺痛落下时,我忽然有一种感觉。
她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可这种感觉未免太过荒诞了些,但是……假若这一副身躯能令她紧张,倒也不错。
喘息趋于平稳,又变得惶急,颤抖从来没有真正停止过,在最后一刻,她的牙仿若真的嵌在我的骨肉当中,疼痛与快意分不清哪一种更多,乱搅扰得我无心忖度。
月色照进,我看见她和我的发丝交缠在一片血色中,血腥的味道浓郁不散,连梦中都是一片被血染红的混沌。
血色从梦中褪去的一刹我睁开了眼,晨光在房中投来光点,照得亮堂。
我撑着胳膊坐起身,浑身上下像是被碾压磨碎后又重新拼合过,每一寸骨头都在无声叫嚣,不满昨夜我的任性。
被褥下是一片隐秘的酸疼,脖颈和锁骨更是钝痛不已,我试着动了动手指,指腹轻触上皮肤,伤口处立刻传来刺感。
再一掀开,腰侧、腿侧、脚踝都分布着深浅不一的痕迹,有的像指印,有的像齿痕,还有一道蜿蜒而上的鳞片的压痕。
凌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金瞳倒映着我的不堪,蛇尾缠在腕上时青鳞滑过的触感,最后那点欲念是如何消失的更是难以寻迹。
床榻一侧依旧是空荡荡的。
昨夜被血浸透的被褥和衣裳此时亮洁如新,连一丝鲜血的铁锈味也没留下。
“青厌?”我开口,声音哑得像吞了炭块儿,无人应答,我试着下床,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我随意披了一件外衣,来到铜镜前仔细查看,乱发下,脖颈一片尽是青红又紫的斑驳,细小的血洞快要愈合,貌似还留有一片未干的血迹。
忍不住伸手摸上,指尖触碰出烫意,镜子里,脸颊浮起一片薄红,那最为隐秘的酸痛此时也变得鲜明。
我咬紧舌头,暗暗劝告这种祸害自己的话语以后还是少说些比较好。
她走了,也该帮我把这些伤痕给抹去才是。
我想不通缘由,只能拿药膏擦上,轻轻揉开黏腻的痕迹。
不知道青厌去了哪里,我坐在床榻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出现,肚子饿了便自己去厨房热碗粥胡乱吞下。
直到日落西斜才听到院中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青厌推开院门,先是朝我看来,接着又把视线投到了我的脖子上。
她一句解释也没有,径直走来抚上那些被她留下的伤痕。
发间带着山露的潮湿,定是去了山中,我刚要问她去做了什么,措不及防被她封住了唇。
还是和昨夜一样凶狠的吻,带着她的气息长驱直入,将要咬破舌尖时才稳稳放开。
差点又要见血,我捂住嘴角嘀咕抱怨。
抬头看去,她似乎很是满意我身上的伤痕,莫名的,我总感觉她这一晚后像是变了个人,新的一年怎么也该新长一岁,反而越活越幼稚了些。
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纵容,就像她纵容我一样就好。
……
开春后第一场细雨落下,没下几天就赶忙溜走了。
年前时我向青厌说过要为师娘立一块碑,等雨后山路没那么泥泞了便和她在山中来回打转,转遍了每一处地方后,最终决定把碑立在山背那片开阔的坡地上。
一是怕立在药肆附近万一被人看见解释不清;二是山背一面鲜少有人踏足,也能给师娘讨一片清静,不怕有人打扰。
之后,我去到山下找人定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石碑,付过钱后要求上面什么字也不刻,送到药肆便好。
石碑是上好的青玉岩料,打磨过的断面不再粗粝,摸上竟有种在摸玉石的顺滑,我蹲下身,画出字迹后拿过刻刀开始一点点凿刻。
师娘不喜欢花哨,所以除了姓名和卒期,其他我并没有刻上。
立碑那天,我拿来师娘生前穿过的几件薄衣埋入碑下,待到清明,又从山下买来些黄纸烧在碑前。
黄纸燃尽的焦苦弥漫在山间,被风一缕缕吹远,买纸时听人说,烧过纸后还要磕头,求逝者保佑生者。
我不并求保佑,只求她的安息就够了。
立过石碑后,我时常去山背看望,碑旁空落落的,只有一面岩壁和杂乱的野草,我将草拔去,又总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回到药肆一看院中便明白,是少了一颗树。
但好久我也没想到该种什么树,松柏太过肃穆,梅花太过孤傲,我踌躇几日,只得下山去医馆问了冯大夫。
她给了我一个建议,说种桃树便好。
临走前,冯大夫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师娘……她可还好?”
我点头:“一切都好。”
她也点了点头,多余的话再也没有问起。
其实,我只说过想种一棵树为师娘祈福,并没有透露过师娘的生死,但我觉得,冯大夫大概是知道的,但她选择了沉默。
我在镇上讨来一颗桃树苗,约有三尺高,抱着它上山时青厌也跟在我身后,我刻意把坑挖得离碑座远些,种到受光多些的地方去,免得这桃树的根系在地下乱拱,扰了师娘的清静。
青挖坑时,青厌大概是不理解,问道:“这是做什么?”
我一边铲土一边回她:“种一颗桃树在这儿,不然这山坡太空了,有它陪着师娘也好,等再长大点儿开了花儿,站在药肆里也能看见一片粉……”
青厌不知道人死后还有这么多可以置办的事情,她木然站在碑前,盯着桃树看了许久,忽然低语一句。
“长雪,我想……”山背的冷风将她的话语吹散,我只听到几个零碎的字眼,她像是说要看些什么。
我擦拭着衣袖上沾染的泥土,下意识回头问她:“什么?”
青厌的目光还停留在我刚种下的桃树上,嘴唇紧抿又微微张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只将眼神移开,淡淡道:“没什么。”
浇水时,夕阳漫过山脊,桃树的影子尖儿正好打在石碑的边缘,或许等到花开,花瓣也能拂过石碑。
人死去便只能活在记忆里了,种下一棵树,盼它年年开花,大抵就像盼着人年年回来看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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