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道离开已经过去很久了。
许久以来都没有再看到祂出现,我自然不会觉得祂是躲藏起来避而不见,却也不敢想得太多,整日担忧祂的出现太过杞人忧天了些。
但祂不出现,并不代表我能过得无忧,青厌就是我记挂的所有,而她记挂的事我本应该也要看重,却偏要有一种不清不楚的祸心招摇出现。
那一日,我应该将她的话语全都忘了,对没有听清楚的“没什么”的话抛之脑后不再去想,可越不想想,越是想得杂乱。
一字一字渐渐浮现眼前,我仍没有理清楚她的“想”是在想什么,只确信她想“看”的不是我。
不是石碑,不是桃树,不是这山里的一切。
她的喃喃自语,她的眼神,都没有落在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所以,是谁呢?
还会是谁呢?除了那个被她呵护在手中的微弱的魂魄以外,还能有谁呢?
我从不怀疑自己对她的感情,此刻却将怀疑的心思放在了她身上。
她是长命的妖,若她在漫长的生命中不以真心对待别人,那我也不该妄想自己就是被偏爱的那一个:若她也对别人用以真心相待,那她现在对我的用情又与其它人有什么不同?
可是,至少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我啊,我不该特殊一些吗?不该受到她更多的注视吗?
为什么我仍然不能成为唯一,还要被一个不知名的人——一个生死未知的人取代唯一,更令她牵挂。
我曾以为,自己或许可以成为她执着的念想;到后来,我将自己又看轻了些,低了些份量,希望能与她长久执手;最后看来,我似乎还是没有将自己真正送去她心中。
若我不是唯一,该怎么办?
我反复问自己。
溪水潺潺倒映灰蒙的天色,水面摇晃出一张苍白、疲惫、沉甸甸兜着郁色的脸,流水也不敢为我做出回答,只能掩盖我半分的狼狈。
唯一也不是我的话,我该怎么办?
我做不出反应,也没有自己曾以为的那样决绝。我不能离开她。
我紧紧攥着衣裳,掌心中皱成一团,和心情一样皱巴巴的。
我不是她的唯一,她却是我的唯一了。
我觉得不甘,觉得可笑。
我是什么?这几年的陪伴对她而言有半分意义吗?我不是特别的,或许……我只是因为恰好能在她身边才有了这份纵容。
刚收拾好的心情在看见她出现时落下来了,我无法不去胡思乱想,那双视线投在我身上,恍惚间我看不见她对我怀有的情感,那会不会,从前种种也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臆想罢了。
那份温柔和浓情蜜意,我究竟抓住了多少,多少?
青厌向我走来,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我的不对,她的气息又一次盖下,我第一次不敢面对她的吻,对这份或真或假的亲昵起了疑心。
但那是她啊,我不可能推开她的,她想要的我都会给,任她予取予夺便罢。
夜深时,窗外虫鸣渐渐低歇,仅留一声不甘寂寞的窸窣回荡在窗沿,月光投下一层薄霜,盖在她难得阖眼的面容上。
借着月色凝视她,从额头到舒展的眉,再到微合的眼,滑过脖颈看到那若隐若现的锁骨与柔软。
这段时间,我总会这样偷偷地注视她,贪念的目光越积越重,最终惊扰到了她的安眠,换来的是没有温度的贴近,熟练而并不克制的触碰。
我闭眼感受着她的气息,却始终找不到让我心满意足的坦然。
无处可逃,转瞬即逝,这缠绵是冰凉的,肤浅的,互相抵抗接触不到心间的。
在她面前,我的眼泪是常态,但或许就是因为哭过太多次,这一回一滴怨恨的眼泪都流不出。
“在想什么?”耳畔响起沙哑的声音。
我摇头,把自己埋入她怀中。
还有多久?我在心中问过自己。能藏有她的时间,还有多久?
这寂静的夜是一场苦痛折磨,最痛的不是明知会失去她,而是我的自欺欺人,不断隐瞒地继续贪慕,继续拥有。
一晚碎梦,被一阵隐约的铃声惊醒,睁开眼睛时,床榻早已空了。
已经习惯醒时她不在身边,哭泣和急切的呼唤没有从口中脱出。
穿上衣裳,身上酸疼让我一滞,坐到铜镜前能看到脖颈下泛红的印记,伸手一碰,不疼,却令人心颤。
对她留下的烙印视而不见,不再想要拿药膏去隐瞒什么,坐了片刻,我拢好衣裳走出房间。
我知晓她去了山上,窗外又传来细碎的风铃声,望去窗外并没有任何异样,山间雾气未散,薄薄浮在林中,忽然,枝叶间一道荧亮引我看去。
我推门去到院儿里,密林不时晃过亮光,仔细一看像是蛛丝,又比蛛丝更细,丝丝缕缕散在林叶之间。
一绺?丝线缠绕在老槐树的枝头,末端系着一只小巧的铜铃,不足掌大,被风吹得摇晃,荡出清脆低吟。
响声极轻,偏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我怔怔望着头顶,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身旁何时出现的她也未察觉。
青厌带着林中雾水靠近,我问道:“那只铜铃,是你挂的吗?”
“是。”
她只应一声就不再多说,似乎并不打算解释挂这铃铛的用意。
“回屋吧。”她伸手握住我的手腕,不容我挣脱,我被她拉着往回走,忍不住回头朝槐树树枝上看去,心中总有一种预感,没等我参透那是什么,就被门扇挡下了视线。
青厌从身后抱着我,下颌枕在肩膀闭目调息,她的呼吸比平时沉重了些,很不放松,似在戒备着什么。
我们之间的沉默一日比一日更多,表面平静,内里是暗流涌动。
静下来后,思绪也有顺畅的时候,这铜铃,大概与天道有关。
很早以前我就想过,青厌和天道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们之间这样剑拔弩张,水火不容?天道又为何要寻我?为什么说青厌将我“藏”了起来?
我分明活地坦荡,从未躲藏,若这不是我该过的生活,那我应该属于什么地方呢?
微微偏头去看身旁的睡颜,小心不让发丝挠上她的眼睛,茫然地想,难道自己真的要成仙不成?
可自己又像是忽略了什么,这一点至关重要。
窗外铜铃又发出一声轻响,我忽然一愣,脑海中滑过一个念头,闪过得太快令我窥探不到就消失无踪迹,夜也在铃声中降下。
我依旧是久久不能入睡,青厌一反常态不随我躺下,而是化作蛇形盘踞在枕边。
青黑鳞片在月色下泛起幽青的光泽,蛇首微昂,瞳孔一瞬不瞬盯着窗外。
上一次她这样警惕还是在天道降临的时候,那时的天色阴云密布,雷霆翻滚不时暴雨,整座山都因祂的出现而震颤,如今夜里一片阴云也无,星光稀疏,怎么看都不像祂要出现。
忽地想起天道曾落在我脚边的那一道雷光,撕裂的痛楚刺得心头一紧。
她一直守在枕边,直到我醒来她依旧还在,不过恢复了人形,端坐在我身旁打坐,脊背直挺,晨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清晰的带着凉意的轮廓。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密林起伏,朝阳刺目。
没有雷电,没有骤雨,唯余一片安宁。
阳光明晃晃地铺满整个院子,老槐树新发的芽叶也被光照得透亮,我却觉得这光刺目了些,晃到人心神不宁,惴惴不安。
吃饭时,青厌坐在我身边,我食不下咽,磨磨蹭蹭地将堵塞喉咙的话语挤了出来,问道:“青厌,是天道来了吗?”
她身形明显一僵,良久缓缓摇头:“不知道。”
这回答令我不解,更使我生出惶恐,哪怕她直接承认一句“是”也要比“不知道”这种未知让我心安。
青厌的目光慢慢游移到我的腰侧,那里悬着一只镂空银坠,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别摘下来。”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叮嘱我了。
这挂坠并不像普通的护身符那么简单,青厌看它的目光太复杂。
佩戴得越久,我越能感觉到这坠子上蓄有的熟悉,笃定这就是青厌的气息。
我伸手托起它,错觉这小小的物件居然有些沉重,点头道:“嗯,我不会摘下。”我摩挲着挂坠上镂空的纹路,试图打破这好不容易裂开的沉默。
“对了,上月桂圆又来过了,那时你去了山上,正好不在。”我故意放慢声音好将那令人窒息的沉闷再拖远些。
“桂圆说,冯大夫收她作了义女,等再过几年就由桂圆接手冯家和医馆,这么看来冯大夫对她很是看重。她还说,冯知的病似乎更重了,每日汤药不敢断,陆陆续续地喝不了多少,怕是……”
后面的话我没继续说,青厌闻言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表情平淡如常,仿佛听到的不过是外面天气如何。
正要再说些趣事,院中铜铃冷不丁发出一声铮鸣,短促而又急切,不是往日清脆的摇曳,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动发出的嗡鸣。
青厌猛地抬起头,目光落在远处山峦上,瞳孔一瞬收缩,丢下一句“留在这儿”就要起身,衣袖带翻了案上的茶水。
“别出来。”
快要跨过门槛时,她回头嘱咐一句,我未来得及唤她,她就化为一道青影掠出外门,眨眼飞至林中。
我几步跑到门边,又被她落下的话给打了回来,堪堪站在檐下不再踏出一步。
铜铃又响了一声,震颤不止,荡出的余音愈加急促。
密林深处隐隐有微光浮现,远处林叶无风自动,树浪翻滚如潮,递来似雷雨前湿润的泥土味,又似不寒而栗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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