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了所谓的“闭关”大概就是找一个密闭的地方把自己关起来,可我还是不懂关起来能做什么,为什么要如此。
回到院子后我找了个陶罐钻进去,严严实实盖上石头,学着她的样子开始“闭关”,没一会儿空气变得稀薄,胸口像被人摁住一样喘不过气。
我憋得眼前发黑——也可能罐子里本就一片漆黑。
结果就是,我险些把自己憋死,狼狈地轰开石头爬出来,大口大口爬在地上喘气。
原来“闭关”不是这样。
我只能又回到她的崖洞前,日复一日地调息、打坐、练剑。
周围的景色不断变化,仿佛睡过一觉之后,堆积在洞前的积雪就化成了水;稍稍打了一个盹后,枯萎的野草就绽出了五颜六色的花蕊。
春去秋来,冬走夏至。
剑锋划破空气,一次比一次凌厉,我的剑早已磨得锋利无比,灵气也在经脉中冲破了一层又一层,可那崖洞前的藤蔓除了被风吹动,其余时候都像死了一样,石头后面一丝声响也无。
有时我会停下剑势,盯着洞口的缝隙往里偷看,心想她会不会已经死在里面了。
可一探气息,她依然还在,只是沉静得犹如一潭深水,毫无波澜。
十年了。
这十年里她居然连一面都没有出现过,她是不是太窝囊了些!
她是不肯输吗?
那我也不是不能装作败给她,只要她情愿去死不就好了么?!
我恶狠狠地挥剑掀翻一大片地皮,顺带把周围野草也全削了个干净。反正到明年它们还会长起来的……反正明年我肯定还是见不到她的!
发了一通无用的怒火后,洞内依旧一点声息也没有,渐渐收剑入鞘,踹飞脚边的石子,一路踢着离开了。
在洞口等一个不愿出来的人,比那口憋死蛇的陶罐还要荒唐可笑。
山雾掠去身后,我走得极快,穿过一片幽暗的林子后又一次来到屏障边缘,抬手一挥便裹着灵气踏了出去。
空气扭曲一瞬,刚走出没几步,一只灰黑的老鼠精从远处树根下窜出来,谄媚地凑到我身边:“大人,您等到了吗?是不是一刀就把她给杀了!”
它声音尖锐,引来了躲在这周围的其他妖怪,不一会儿四周树丛簌簌作响,数不清的精怪探出头往我跟前挤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大人出手,那女人肯定活不了!”
“活该活该,谁叫她霸着山这么多年!早就该死了!”
“大人万岁!大人万岁!……”
“……”
吵嚷的声音刺得我烦闷不已,胸口郁结的火气猛然窜出,怒喝一声:“闭嘴!!!”
灵气炸开,威压一瞬荡平了所有声响。
精怪们齐刷刷跪趴在地上,浑身颤抖,那老鼠精几乎埋进了土里,尾巴紧紧缩在肚皮下。
我揉了揉眼角,一阵头疼。
这些家伙是我前几年又一次踏出屏障后遇上的,山魈、野猪精、老鼠精什么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有,它们藏在这深山老林中,日日夜夜只和我盼着同一件事情:杀了她。
起初我是觉得志同道合,便任由它们跟随身后,可如今只觉得聒噪,厌烦至极。
“没出来。杀不死。滚!”
我甩袖一挥,精怪们如蒙大赦,瞬间逃得干干净净,只有那只吓得最狠的老鼠精还缩在脚边。
我一脚把它踢远了,没想到它还敢凑上来,十分大胆地说:“大人,您法力高深,咱们都比不上!那、那崖洞就算再不能闯,凭您的实力一定一掌就能轰开了,何必还要等那女人自己出来!”
“咱们、咱们都被困在这山上多少年了,您只要把那女人一杀——”
也不知它说的哪句话惹恼了我,反手一挥把那老鼠精连身带土打飞了出去,其他还缩在树丛里的精怪见了这一幕躲得更深了些,气息都忘了藏起。
我没心思理会它们,平白受了一顿吵后又回到屏障中,坐回崖洞前。
平静下来一想,其实那老鼠精说的也没错,我很早就能一掌把这破石头炸开了,但迟迟没有出手。
要说是顾忌也算不上,我压根不知道她究竟在里面做什么,万一、万一她也在突破灵气呢,万一被我惊扰就吐血身亡了呢?
我要的是和她堂堂正正比一场,才不会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等就好了。
等就好了!
她又不会一辈子都不出来!
……她会出来的。
……
夜已深了,山风冷得刺骨,我盘坐在洞口闭目调息,就和这十年来的每一天一样,堵着一股执拗的劲儿守在这里。
忽然一阵冷风掠过脖颈,风中夹杂着窸窣声响,像是碎石滚动,又像是树叶擦过。
听出那声响是什么,我猛地睁开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崖洞。
窸窣声渐渐清晰,化为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心跳骤然加快,不自觉地握紧剑柄站起身。
粗糙的巨石不停动颤,岩面摩擦发出声响,缝隙一点点挪开变大,随后,一片素白的衣角从中踏出。
我死死盯着那道缝隙,看着熟悉的人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月光倾斜于她身上,十年过去,她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或者说,还是我记忆中最后见到她时的模样。
眉眼清润,唇色浅淡,整个人苍白得如同一张薄纸,单薄的身形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散去,白得几乎要透进月色中。
我僵在原地,几乎以为她要就此化仙而去。
她抬眸望向我,死潭一般的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青厌?”她轻轻唤我,嗓音底哑得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我没应声。
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守在这里,毕竟连我自己也不曾料想真的会等到这一天。
她朝我迈来一步,身形却晃了晃,整个人向前栽去,我心头一紧,本能闪身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手臂冰凉,不,她整个人都是冰凉的,体温竟然和我相差无几,我下意识将她拢紧了些。
我低头看她——
奇怪。
……我什么时候,居然能低头看她了。
这十年里,她一点也没有变,我却变化不小。
原本只能勉强到她下巴的身躯,如今再靠近她时居然能看到她的头顶了。
但也可能是因为她弯了身子而已。
比她更高一些,我默默又为自己添了一分赢面。
积压了十年的千百句话语在喉头翻滚,可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
“和我比试。”
话一出口,我和她都愣住了。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我,我连忙错开了视线,狠咬一下自己的舌头。
等待这么久,我只能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可是,这本就是我能等待这么久唯一的执念。
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搀扶着我站直身子,语气又变得和从前一样轻佻。
“先回去吧,比试什么的以后再说,闭关了这么久我都没睡过一场好觉。你呢?你守了我这么久……”
她挑着眉我,低声道:“要不要一起睡?”
从前我就听够了她的玩笑话,面不改色道:“随你睡,睡好了再和我比试。”
她走路还有些不稳,我只能勉为其难扶着她走回院子。
也怪她,身子不好就不要选这么个鬼地方闭关啊,躲在屋里不也是一样的么,我又不是上赶着非要害她闹她。
她回到屋里倒头就睡,连我问她到底什么是闭关也没回答就沉入梦中了,我恨不能把她拖起来打醒,见她一脸安稳的睡颜又悻悻收回手,盯着她看一会儿后盘去树枝上了。
似乎我也好久没有沉沉地睡过一场了,连身下常常盘卧的树枝都忘了我的气息。
我听着她毫不收敛的呼吸声,也闭上眼睛随她一起睡去。
……
她为什么会如此虚弱,我依然没有弄懂。
但只要把病养好就没事了吧,我简单地想。
从前她教我读书辨药,我学得懒散,如今要喂她喝药却得认真起来。
但是一碗接着一碗的汤药灌进她嘴里还是不见好转,最多只比她刚出关那时的气色要好些,指尖仍是冰凉的。
她还随意摆布我时,我感到怨恨,可看她病殃殃的又觉得烦躁。就算现在赢了她,也不是胜之不武。
一个连剑都握不稳的餐费,刹了她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我碾碎手中药渣,决定将她养好了再说。
至于山里头那群畏缩着只会整日念叨“杀了她”的精怪,我只挡没见过。
上次凑来劝话的老鼠精前不久又来过一次,大概它们也感知到了她出关的气息,所以又来找我说一些早日杀了她之类的话,被我一剑削了半只耳朵后,它吓得不敢再出现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倒也不赖,不用再整日想着练剑、想着怎么冲破经脉,只用顾及着把她养好就行。
从前是随她一起练剑,现在是跟在她身后往她嘴里灌苦药,看她蹙起眉头被苦得说不出话,只能睁大眼睛瞪着我时我感觉也颇为快意。
所以,就算这相处有哪里奇怪也不值一提,这都是为了杀了她而已,我不过是在等一个公平的比试的机会罢了。
但是,我有这份耐心,山中的精怪们却不一定有。
一日入睡前,我照例喂她喝完一碗苦药,又顺着她的意思塞给她一块儿蜜饯,直到她睡下后才回到树枝上开始闭目调息。
三更未至,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刺入耳中,自从带她回来后,夜晚我也没有收起灵气,方圆数里的动静尽在感知中。
这声音不对,像是许多双脚在刻意放慢步伐,谨慎得近乎鬼祟。
我回头,屋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睡得正熟,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悄然靠近。
我盯着她窗前看了看,身形一晃化为人形朝声音源头探去。
我收敛气息,一跃朝声源追去,无声落在树梢上,月色透过树叶缝隙斑驳撒在林间,黑暗中攒动着数十双泛着幽光的眼睛。
老鼠精佝偻着腰板打头在前,身后跟随山魈、獾妖、猪精,还有七八个我认不得的精怪,它们蹑手蹑脚地朝山头爬来,撞上屏障后开始反复抓挠,触须和毛发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快了快了!再快一点儿……”
老鼠精压下尖锐的嗓音,不断催促着精怪们破坏屏障。
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屏障竟真的被它们撕开一道裂缝,老鼠精朝着那缝隙猛地一钻,裂缝顿时破开扩成一个窟窿。
“快进来、都快些!”
它招呼同伴往窟窿里钻,尾巴激动地拍打地面。
“大人不肯帮咱们,咱们就自己动手!我打听了,那女人现在弱得恨,今夜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动手,必叫她魂飞魄散——”
“谁魂飞魄散?”
我纵身跃下,立于它们前行的路上。
精怪们像被冻住一般僵硬在原地,有些胆小的光是听见我的声音就吓得滚下了山路。
老鼠精后脚滑稽地悬在半空,一寸一寸转过头对视上我。
我表无表情盯着为首的它,声音更冷:“谁准你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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