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眼睨脚下精怪,它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像一群无用的蛆虫。
老鼠精趴在地上,爪子扣进泥土中,被我发现后不再压低声音,哀求道:“大人……咱们被困在这山里太久了啊!”
它声音拔高,“那女人好不容易遭报应了,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我知道这群东西有多想下山去,它们全是被她多年前布下的一道禁制困住的,如今眼看可以除了她自然急不可待。
但是,那又如何?
“要杀……也轮不上你们。”
我嫌恶瞪它一眼,挥袖转身,“今夜我就当没见过你们,滚吧。”
林间一时寂静无声,没有预料中窸窣逃窜的声响,皱眉回头,发现所有精怪都盯着那老鼠精,像是在等它的号召,一双双眼睛绿得发亮。
老鼠精突然从地上爬起,这向来谄媚的东西此刻居然挺直了脊背,直勾勾与我对视而立,尾巴绷成一根铁线。
“大人!”它尖叫道:“您在那女人身边这么久,日日夜夜守在她榻前,有无数机会可以杀了她啊!”
手指无意识蜷起,心中腾起一股恼火。
我守在她身边,难道不是为了堂堂正正比试一场吗?否则我何必要在那崖洞前守十年时间。
我早就有能力可以下山了,早就可以把她甩得远远的了!
我留着她,只是、只是——
“您下不了手对不对?”
老鼠精大胆向前蹦了一步,眼睛发红几乎瞪出眼眶,怒喊:“您不敢做,那就让咱们来!咱们大家伙儿等了多少年就等这一天!一定把那女人给——!!”
“啪!”
一声清脆,老鼠精一瞬间横飞出去,连连撞断了三根粗树才坠落在地。
我甩了甩手腕,面无表情地看它呕出一口血沫,其余精怪登时缩成一团,末尾的几只已经开始偷偷往后退。
本以为这样就能打散它们,不想那老鼠精居然又一次爬了起来,眼里没有丝毫对我的恐惧,只剩被仇恨蒙蔽的怨念,“您果然……”
它吐掉几颗森黄的板牙,声音嘶哑:“您不想杀她,是吗?咱们跟了您那么久,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那女人碾在脚下吗?!您不想出去,可咱们都想出去啊!您舍不得……那就不要怪我自作主张了。”
林间月色忽然扭曲,我心头一凛,握上剑柄。
那些原本瑟缩着想要逃跑的精怪齐刷刷停下了脚步,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回头,缓缓转身,眼瞳里泛出和老鼠精如出一辙的血红色。
老鼠精诡异地咧开嘴角,忽然炸开毛发,前爪森森白骨破开皮肉。
“杀了她!!!”
它声音尖锐刺耳,在深谷中荡出层层回音,瞪着我朝我次来时,精怪们同时亮出利爪獠牙也一并朝我涌来。
我看出它们都被邪术操控了,但无心细究,胸腔中翻涌的怒意比思考更快,浑厚的灵气瞬间爆开,气浪震得四周树木簌簌颤抖。
然而它们只是踉跄了几步,硬生生顶着灵力继续逼近,为首的老鼠精已经扑至眼前,骨爪直取我的咽喉!
我毫不费力旋身避开,剑锋滑过寒芒,将它一条手臂斜斜切断。
几只冲在前方的獾妖朝我袭来,一剑过去应声倒地,可后面的精怪仍未停步,踩着同伴的尸首继续冲锋,眼睛红得滴血,完全失了神智。
找死。
灵力再次暴涨,震碎方圆数里的岩石,半数精怪被这股灵气逼倒跪地,却依旧不知疼痛似的努力爬起。
它们只知道厮杀,那我也不必再留情了。
……
剑锋滴血,踩过满地残肢,断爪、碎骨与粘稠的血混作一团。
怒火翻腾未熄灭,我掐诀招来焰火,火舍一卷,将满地残躯化为焦炭。
老鼠精的身子被我劈成两半,居然还在蠕动,尚存一息,它缺了一半的血嘴张张合合,喉咙中挤出气音:“杀……杀了她……”
这幅恶心的样子,眼不见为净。
我抬脚碾碎它的头骨,火焰立即缠上,焦臭味冲天而起,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飞整片林鸟,最终归于死寂。
我看着一片狼藉的灌木,转身欲走,忽然听见一声微弱的抽泣,剑光又出,反手刺向声源。
定睛一看,枯草后是一只刚长齐绒毛的小兔精,眼神湿漉,三瓣嘴不停哆嗦,显然已经被吓傻了。
剑尖悬在它鼻尖半寸,我想了想,沉声开口:“回去告诉这山里所有的活物,你今天看到了什么。若再敢靠近这里半步——”
小东西愣着没动,我不耐烦地抬脚,不管它到底有没有听懂,一脚把它踢翻滚了下山,那一团白毛雪球似的滚落,不一会儿消失在黑林中。
借着月色,我仔细翻看身上衣袍,那群腌臜玩意儿的血一滴也没有溅上。
没有久留,起身掠回小院儿,料想她大概早就被那死老鼠的惨叫声给闹醒了。
我盘算着要不要把今夜之事说与她听,若她能感激涕零对我道谢几句、说说好话,我倒是可以考虑再多留她几年性命。
这般想着,嘴角不自觉扬起,更难抑下。
到了院中,她果然已经醒了,披着件单薄的外衣站在檐下。
我笑着上前,却在看见她神色时突然停住。
她没有问我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似乎对我的离开一点也不关心,只是用冰凉的目光锁住我的剑。
我顺着她的视线缓缓低头,才发现剑刃上还凝着几道污血,在月色下格外显眼。
“喂,这个……”
我下意识想要解释,话到嘴巴又咽了下去。
我凭什么要解释?
剑是我的,我想拿它杀谁何必要问过她?她不对我道谢也就算了,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莫名厌烦她看我的神情,故意昂首与她对视,一脸毫无畏惧。
她眸色更深,苍白的唇紧抿成一道直线。
我们就这样在院子里僵持,她手指微微颤动,我立刻按住剑柄,但最终她什么话也没说,只默默转身回屋,木门合上的声响比她的呼吸还要轻微。
“……”
我始终想不通她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想起那冰凉的神色,胸口就攒起一股无名火,索性也不管她了,攀上最高的树枝,赌气般埋进鳞片中睡去。
翌日醒来,我打定主意不再理她,任凭她如何求我我也绝不低头。
可等到日上三竿,等到日头快灭了也没听到一声声音,小心探头一看,她居然自己生火煎着药,脸被烟气熏得通红,一碗药闷下呛得咳嗽连连,直不起背。
却硬是不肯唤我一声。
一连许多天都是如此,我烦躁地用尾巴抽打树枝,怎么也拉不下脸去靠近问她,只能躲在树梢里看她独自煎药、浣洗衣裳、清扫院落,明明身子还没好,偏要强撑着做一堆破事儿。
直到某个徬晚,我恹恹缩在树枝间,忽听树下传来一声轻唤:“青厌。”
我几乎本能地转过头,又立马绷直身子,故作冷淡地撇眼看她。
她仰着脸,夕阳在她脸颊染上一片赤红橘色,看着比那一晚柔和了许多。
她招呼我下来,我以为她是要和我道歉了,大发慈悲落地化形,抱着手臂站在她面前,故意不看她,问道:“何事?”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挪开,我正暗暗疑惑,突觉腰侧传来细微的痒意,低头一看,她刚收回手,腰侧青色的衣带上多了个流光的挂坠。
捏起细看,是个比核桃大上一圈儿的镂空银球,中心凝着一团萤火般的光晕,再一感知,那分明是她的气息。
我疑惑看她,她却不解释,只丢下一句“别摘下来”就转身往屋里走去。
“谁稀罕摘。”
我嘟囔一句,手指搓着银球表面的纹理,本以为她找我是要求我什么,结果给了个这个东西就走了,当我这么好打发的么?
我低声嘁了一嘴,又想盘回树枝上,冷不防听她说一句:“明日下山,你随我一起。”
我回头看她。
带我下山?她就不怕我半路逃跑了么?
还是说这挂坠又是什么能拴住我的东西?再说,她那病秧子模样能撑到山下?
“……随便你。”最终我也只是丢下这两个字,忍住没去看她,拨着腰间的挂坠晃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刚泛白她就起床了,我一夜没睡,盘在树端看她的影子在窗纸上来回走动,不知折腾着什么,最后出来时背上挂了个乌木匣子,来到树下唤我。
我慢慢悠悠翻下树,看她气色恢复如常,一把甩袖走在她前头,却听身后没有脚步跟上,正疑惑,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搭上我的肩膀。
一刹那,眼前漫开熟悉又陌生的白雾,再睁开眼,视线竟然矮了一大截!
我震惊地低头,看到一双久违的小手,自己居然又被她变成了七、八岁孩童。
“你!”我怒不可遏地瞪着她,拼命运转灵力,发现这具身躯如铜墙铁壁一般的结实,冲不破一点。
她垂眸看我,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要么这样随我下山,要么变成蛇,被我拿绳子拖着走。”
说着,她不知从哪儿真抓来了一把粗绳。
“我不去了!”我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儿,稚嫩的嗓音听得我无比羞耻。
“这可由不得你。”她不由分说扣住我的手腕,我挣脱不开,被她牵着往山下走。
她死死攥着我,我用指甲抠她的手背,甚至用牙去咬,但连一个牙印都没留下。
就这么一路踢打挣扎着,不知不觉被她拖到了山脚,她带我在雾蒙蒙的树林间七拐八拐,走出山路那一刻,眼前豁然开朗。
自开灵智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踏足人间的土地。
密密麻麻的灰瓦矮屋挤在一起,看着和她的屋子差不多大,一个接一个望不到头。
这就是人住的地方?
我暗自咋舌,仰头看着那些方方正正的屋子,貌似也没树冠宽敞舒服,真不知有什么好住的。
屋子中间开出几条小路,放眼望去全是毫无灵力的凡人,有个手里拿着篮子的人眼尖瞧见了她,几步跑来向她问好。
她们寒暄时,余光里有个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想要趁机离开却被她一把拎住了后领。
她和那人说了些什么,转眼就带我走远,我们进到一间逼仄的土屋里,她打开那个背了一幕的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灰布包裹递去。
我闻出里头包的是她种的草药。
那家人千恩万谢,几句对话间,我似乎听到了这家人对她的称呼。
上仙?
不愧是凡人,真是一点眼力也没有。
她才不是什么上仙,最多,就是个有点儿灵力的普通人罢了。
不过……长雪。
长雪。
我把这两个字咀嚼一番,暗暗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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