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滩血刺痛我的双眼，我几乎在她咳出的一刻被定住了神。
她慢慢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整个人像是被抽去脊骨直直往下跪倒，我本能地冲上前去，在她膝盖触地前将她一把捞住。
她轻得吓人，身子比纸还要单薄，隔着衣裳都能摸到她凸起的肩骨。
血腥气扑面而来，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在她手臂攥出褶皱，我抖着声音厉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伤的吗？是我伤的吗！
她不回答我，只是茫然望着掌心一滴滴往下流淌的血，仿佛并不认识一般的陌生。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来的血，却也知晓人吐血了是不得了的事。
等不到她回答，我没了耐心，索性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飞快朝院中掠去。
她竟没有半点挣扎，乖顺靠在我怀里，几乎抱不出什么分量来。
她呼吸滚烫，一下下拂过我的颈测，忽然又低咳一声，温热的血浸透前襟，我咬紧牙关，速度又快几分。
密林飞速倒退至身后，我盯着前方灯火跑去，木门被我一脚踹开，我将她放在榻上转身去翻药柜，恍惚间听到她虚弱地唤我。
我的心跳狠狠颤了一下，猛地回头将她整个人拢在怀中。
这血不是她身上的病症引起的，普通汤药无济于事，那能怎么办呢？那该怎么办？
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她忽然又咳起来，鲜血从唇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一身，她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微微皱眉，仿佛痛到麻木。
……能怎么办？！
我将她抱得更紧，掌心聚起灵力，毫不犹豫送进她身体中。
灵气顺着经脉涌入她体内，可我从未做过这种事，力量控制得极为笨拙。
手指虚虚贴在她脖颈上，一边小心不能过重伤到了她，一边又怕力道轻了毫无作用。
就在我的灵力即将控制不住时，她终于止住了咳血，血丝染得唇色都不再苍白，呼吸渐渐平稳，紧拧的眉梢也缓缓松懈开。
我累得脱力，几乎抱不住她却仍不敢松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抖。
她的额头抵在我肩上，微弱的温度一点点传来，我低头看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你不准，不准……”
不准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发着抖，将手臂又收紧了些。
自那日起，我不断往她身上输送灵力，直到自己眼前发黑双手颤抖也不肯停下，可她始终少有清醒的时候，偶尔她醒来看见我的动作也只会轻飘飘地将我的手推开。
我暗骂她不识好歹，强硬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锢在怀里，继续不停灌入灵力，她根本挣扎不开，疲惫地闭上眼睛后没多久就又陷入昏迷中，任我摆布。
她的身体像是无底的深渊，无论我输送多少灵力都填不满，连一点波澜也掀不起来。
更诡异的是，我的灵力仿佛取之不尽，她的躯体却用之不竭，明明已经倾尽所有，却换不回她一点生机。
夜深人静时，我盯着自己的掌心，忽然意识到——以我的力量，或许根本救不了她。
知道可能是徒劳，仍然固执地每天为她输送灵力，指尖覆上她颈间时，灵力如细沙般流逝到她身上，盼着能有一星半点渗入她体内。
有时力竭倒地，跪在她床榻边看着掌心消散的灵光时不由自嘲。
我怕不是疯了，居然要不惜代价救一个迟早要被我杀死的人。
明明她死了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
我捉住她的手，灵力输送得更急更凶，顺理成章地为自己措出辩词：我一定是不想让她死得那么轻易，否则这和放任她被那老鼠精杀死又有何区别？
我一日不停得为她输送，这大概还是有些作用的。
数不清多少日后，她清醒的时候渐渐多了起来，开始自己打坐调息，能聚起的灵气虽然薄弱却平稳。
我看不下去，再次要为她渡些灵力却被她躲开，无论怎么都不肯接受。
见她不再整日昏迷，我也不再日夜守在她榻前，念着“好心没好报”、“以德报怨”的话走远。
到头来一句谢谢也没讨到。
想是这么想，还是忍不住不去注意她，要么盘在树枝上时从窗户缝隙中偷偷看她，要么在林中练剑时还放出一缕神识窥探着她的气息。
练剑也心不在焉，剑气扫过之处破不开一根合抱粗的树干，坐在山崖边吹着冷风时，我突然回忆起掌心中她的温度。
人都是这般滚烫的动物么？
那她的温度未免有些太黏腻了，像怎么甩也甩不开的蜜浆。
……
烦躁日益加重，我将它归咎于那日她咳出的血，可心底似乎还有一种摇摇欲坠的不安隐隐浮动。
仔细思忖，这感觉大概与她的生死有关，却又不愿再深想。
待她气色好些后，我又一次去到了深林当中，精怪闷见我出现纷纷瑟缩着退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不过这次来我却不是为了找草药或是为难它们。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来这里，只是每当心中那股莫名的躁意出现时，看见这群战战兢兢的精怪会好些。好像，看见它们的话会让我心中那种动荡不安的心思稍稍平复一些。
近来在院中我越发待不下去，看到她出现在眼前会觉得心烦，听到她一声普通的咳嗽又会觉得紧张。
倒是躲在这深山、对着一群蠢物时反而能随意放肆得多。
不过，许是我最近给它们好脸色太多了，连那只最为胆小的兔精都敢靠近我，而没了老鼠精居然还有其他精怪来讨嫌。
“大人……您最近身子可还好？”一只狐妖壮着胆子凑近，尾巴讨好地摇晃。
我斜睨它一眼，它马上缩回了脖子，看着它这幅谄媚的样子又令我想起了某个东西。
狐妖顿了顿，又忍不住上前，问到：“那、那个女人……您打算什么时候动——”
指尖骤然聚起一道灵气，看也不看地弹出，削断了它一撮狐毛，狐妖尖叫着跑开，再不敢过来了。
明知道我烦心，还偏要过来提起，实在死不足惜。
一只格外瘦小的山魈挡在了我和狐妖之间，手掌摩挲说着好话：“大人息怒！这蠢货不会说话，您别听它瞎胡吣。”
它看着很有眼力，却还是三句话不离“她”，话锋一转卑恭道：“不过，若您实在为难的话，小的们绝对愿意效犬马之劳……”
我冷眼看它，山魈还在一旁拐弯抹角地说着。
“怎么，连你也以为我不忍杀她么？”
我打断它，威压如山倾斜，山魈瞬间扑倒在地，狐妖和其他精怪更是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不、不敢！”山魈的脸紧贴在泥地上，声音闷得似从土中发出，“小的、小的们只是……怕您错失良机！”
“大人您想，咱们等这一天可等了数十年，那女人如今灵力大损，又受了重伤，岂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瞳孔骤缩。
连日来的烦闷本就如鲠在喉，此刻它的话更是火上浇油。
原来那日比试后她咳血的事情已经被它们知晓了，难怪老鼠精死了还没多久，这群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
灵力猛地暴涨，威压实质般碾下，精怪们膝盖陷入地下，几只道行浅的直接被压出原型，喉咙发出“咔咔”的窒息声。
“怎么？她现在这副模样还能威胁到我不成？”声音里仿佛带着冰刃，“我输了一次，难道以后都要输了她、永生永世翻不了身了不成？！”
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响震下簌簌落叶，所有精怪都死死贴在地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离我最近的山魈快要磕进地里，身子抖如糠筛。
看着它们这幅怂样，心头火气更盛，可我也清楚，只要她一日不死，这群东西还是会喋喋不休，在我耳边嗡个不停。
“听好了——”
我一字一顿道：“用不着你们再提，我也必会取她性命！”
威压倏然消散，山魈却还保持着跪伏的姿势没动，哆嗦道：“大人、大人圣明……”
其他精怪也跟着哼哼唧唧高喊“万岁”，比木门发出吱呀声还要难听。
我懒得再看它们的丑态，甩袖离去。
不一会儿，林间鸦雀无声，所有眼睛都缩回了暗处。
虽然放了狠话，但我知道它们仍未死心，自己的心底也有一个和它们一模一样的声响，日夜追问着我为何还不动手。
从深山中回来，心绪反倒比先前更燥。
不知不觉，我又走到了崖洞前，那日她咳出的血迹早已渗入泥土，可空气中还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我刻意不去深想，忽略了这驱散不开的味道，站定片刻猛地抽出佩剑，剑锋横扫，将周围看不见的空气全都杀了个干净。
剑势越来越急，唯余的一股不安萦绕心头，怎么斩也斩不断。
恍惚我又想起那场比试，她的剑尖从我喉头挪开时都游刃有余，为何转眼就呕出血来？
那绝不是我伤的，绝对不是！
可……那究竟是从何而来？
剑刃划破寒气，剑势渐缓，我慢慢稳下气，最后一式收拢时，正欲归剑入鞘，抬头措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中。
她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看了我多久。
只一身影倚在崖洞前的巨石旁，立得极静，夜风拂过那一片素白的衣袂，单薄的身形淡得像一抹即将散去的雾气，月色洒在她肩膀，照出几分透明无形的感觉，在地上投下一道极浅的影子。
她眉眼淡淡地望着我，仿佛随时都会随着这阵风羽化登仙而去。
我心头猛地一紧，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朝她走去，每一步都踏地极轻，似乎稍重的声响就会惊散那抹可能消逝的人。
她静立在石边，嘴角噙着无法察觉的笑意，视线始终凝在我身上。可那双眼睛分明望着我，目光却又落不到我眼中。
像是穿过了我的身躯，落在更远、更荒凉、更寂寞的山林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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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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