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爆发的灵力我已记不清了。
何时现出原型的记忆也已模糊。
只记得当那火舍即将舔舐到她的脚踝时,我的身躯已经挡在了她面前。
在我出现的下一刻,人群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妖邪!是妖邪!”
一张张面孔因为惊惧更加扭曲、恶心,有人踉跄着后退,有人害怕地跪地磕头,更多的人发疯似的将火把、镰刀、草叉向我掷来。
那些铁器磕碰在鳞片上发出脆响,如雨点打在瓦砾上,不痛不痒。
我张开口,将环绕在她周身的烈焰尽数吸入,火焰在喉间滚过,化为千百倍灼热的怒火喷薄而出。
赤红的火浪如海啸般席卷而出,瞬间吞没了整个村子,茅草在火中卷曲化为黑灰,石沙踩在脚下如滚烫的岩浆。
“救、救命!啊啊啊啊啊————!!”
“妖怪啊!妖怪吃人了!”
“快跑啊!!!”
那高举稻叉的大汉在火中翻滚,皮肉似蜡油一般融化成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凄厉的哀嚎声如蚊蝇般不绝于耳,细小如蝼蚁的人头在火海里四处奔逃,最终被火吞没全身。
我分出一缕灵力将她裹住,身躯在火海中暴涨,怒火灼烧着每一片鳞甲,躯体撑裂了一座又一座屋舍的飞檐。
瞳孔紧锁那些四处逃窜的身影,眼底映出的怒火比血还要猩红。
沸腾的杀意淹没理智,那些咒骂她的话,抽打她的辫子,束缚住她的绳索,全都要拿命来偿还!
我腾空而起,庞大的蛇躯遮天蔽日,鳞片映照着身下炼狱般的景象。
蛇尾带着万钧之力横扫过山脊,岩壁发出轰响,巨石崩裂,山岩滚滚而下,天罚般砸向村落。
巨大的岩石将土墙砸得粉碎,来不及逃走的人连惨叫都未发出就被碾成一滩模糊血肉,房屋击溃,燃烧的横梁砸在跪地求饶的人群中,骨肉横飞。
我俯冲而下,獠牙刺穿一个又一个胸膛,温热的鲜血喷溅在鳞片上,口中满是腥臊的气味。咬穿一人,将残破的躯体抛向火海;又咬死下一人,尖叫戛然而止,半截身子挂在獠牙上摇晃。
我在火海中不断翻滚,所过之处房屋如薄纸碎裂,有的人被我碾压成了碎骨,有的人被倾倒的木柱贯穿胸膛,有的早已瘫在了火海被烧成焦黑。
热浪一过俱化为齑粉。
火势越来越猛,整片山谷都在颤动。
浓烟遮蔽了天空,雪不知何时停下,灰烬成了代替它纷纷扬扬落下的碎屑。
血腥味、焦臭味、尘土味混杂在一起,却仍压不住我沸腾的杀意。
不够。远远不够。
无论如何都不够。
他们将她害成这样,仅仅用性命来赔罪都不够!
“轰!!——”
忽然,头顶炸开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
电光利剑般劈落,精准击中我的脊背,鳞片炸裂的剧痛让我发出一声嘶吼,猛地昂首看向天空。
云层之上,一道熟悉的光影若隐若现。
天道,祂偏偏在这时现身了。
可这一点雷霆没能阻止我,反而将胸腔中的怒火烧得更旺。
横扫过我能见到的每一寸土地,残存的屋舍接连坍塌,梁柱在巨响中灰飞烟灭,势必将我所见到的一切全都摧毁殆尽。
……
这场杀戮持续了多久,我同样记不清了,眼前渐渐被血污覆盖,视线所及尽是黑红。
火浪一直烧一直烧,烧到再听不见一丝人声,烧到再没有一片茅草能点起火星。
喘息声中,庞大的蛇躯体一点点缩小,最终化为人形。
她依旧躺在混沌的灵气中,安静得像是睡着,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我将她抱起,她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长雪……”
大火灼烧过我的嗓子,呼唤嘶哑。
她听到了我的声音,艰难睁开眼睛,只短暂看了我一眼便又无力地阖上。
下一刻,又一道惊雷劈在脚边,焦土炸开。抬头望去,那个我追寻了数月的轮廓终于完整地显现。
天道悬于半空,祂垂眸看着我们,指尖凝聚着永无休止的雷光。
我抱紧她,身形一闪及时避开一道雷霆,电光擦过衣角炸开,我顾不得回头查看,抱着她朝深山疾驰,每一步都踩出带血的脚印。
方才的屠戮耗尽力气,灵力所剩无几,可看着气息奄奄的她,我还是固执地将所剩灵力全部渡了过去。
灵气从掌心流入心口,却在下一刻从她嘴角溢出,混着大股鲜血。
我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可那血越擦越多,很快将前襟浸透。
她身上还带着烈焰残留的热意,灼烧的温度烫得我快要抱不住她,但清晰地感觉到怀中温度随着鲜血一并流逝,慢慢从滚烫变得温热,变得微凉。
轻的、冷的仿若是雪,不管我如何动用灵力都紧握不住。
“长雪!长雪……”
我轻轻摇晃她,她艰难睁开眼睛,瞳孔微微涣散,嘴角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但只咳出更多血沫。
身后雷声渐近,天道的气息近在咫尺,可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祂了。
血还在流淌,从她的嘴角、腕间勒破的肌肤、还有遍布全身的伤口。
她的呼吸愈加孱弱,每一口喘息都用尽全力,我徒劳地往她体内送去灵力,眼睁睁看着它们化作新的血一遍遍涌出。
天道出现在身前,枯枝败叶在祂脚下未发出半点碎响,我抱着她跪在雪地上,看那道光铸的身影缓步走来。
祂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无形的视线在我和她之间游移,最终定格在她苍白的脸上。
「还跑吗?」
祂的声音平静得令我心寒,无悲怜,无嘲讽,只是在陈述某个我不愿明白的事实。
我死死盯着祂,一手猛地拔出银剑直指祂的脖颈,咬牙质问:“为什么她非死不可?!”
天道轻轻歪头,仿佛露出了一个近似困惑的表情,好像我的问题极为可笑。
「需要缘由么?」
祂反问道,「她的命数就是如此,需要缘由么?」
我彻底明白,在天道眼中,夺取一条性命就像摘下一片枯叶,根本不需要理由。
可凭什么?凭什么就非得是她不可!
我收紧手臂,将她逐渐冷下的身躯贴得更近,若祂执意要取她性命,我便是拼到魂飞魄散也要阻拦到底。
不知是不是我力道太大,怀中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慌忙低头,只见她又呕出一口暗红的血,喘息许久后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青厌……”她唤了我,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楚。
“在!在……我在……”
我连连答应,以为灵力终于起了效果。
她茫然环顾四周,似乎已经认不出这片深林,也看不见那个想要加害于她的光影。
她伸手攥住我的衣襟,力气轻得快要感觉不到。
“青厌……”她每的说一个字都无比艰难,“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做错了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执念吗、情意吗、亲吻吗?
究竟有什么做错了?
如果连她都做错了,那我也该不得好死,但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沦落至此。
我好恨。
恨那些举着火把对她恶语相向的人,恨他们用最恶毒的字眼咒骂她、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她。
我恨这凡间的每个人,冷眼旁观的、添油加醋的、暗暗叫好的……
他们谁都不把她的命当命。
她不该生于这浊世,不该被那些毫无道理的教条束缚性命。
所以——
“没有错……没有错……”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生怕她听不清。
“没有错……”
我分不清这凡尘的是非对错,那些写在纸上的礼法规矩、刻在牌坊上的贞洁操训,于我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但是她,若是她,她所认为的一切、所做过的一切,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错。
不知道哪一声回答被她听去,沾满灰尘与血污的脸上突兀地绽开一个笑。
太惨烈,太破碎,太使我不敢直视。
她貌似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将我的衣襟攥得更紧,涣散开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脸,同样的惨烈,破碎。
天道朝我迈进一步,脚尖踩上我垂落的剑身,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
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朝我漫来,压得我几乎窒息。祂没有开口,却有一种诡异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根根刺进我的皮肉。
我紧搂着她往后挪去,可仅仅退了半步,身体骤然僵住。
每一根筋骨像被无形的丝线缠绕,连颤抖都做不到,银剑闪过一片寒光,剑柄如活物般自己翘起,我只能捉着它,好像它已经和我的血肉融为一体。
我看着自己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一瞬间,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呼吸,看不到她努力嚅动嘴角也想告诉我的话。
剑尖一寸寸下移,对准了她的心口。
我疯狂催动灵力想要挣脱,可浑身的经脉如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推着剑锋向前。
怀中的人,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恐惧。
住手。
住手啊……
心底嘶喊无用,剑锋毫无迟疑地刺破她染血的衣襟。
剑刃入肉的触感穿至掌心,我能感觉到她单薄的胸膛下一次比一次低沉的心跳,感受到一片温血顺着剑身涌上,但就是什么反抗也做不出。
她的身子轻轻颤了颤,没有挣扎,也可能是无力挣扎。
银剑穿透了她,剑身完全没入她的心脏。恍惚间,我听到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像是源于我的胸腔,又像源于剑身。
拔剑抽离的瞬间,她最后那点微弱的凉意的也随之消散了。
我垂下手臂,沾血的银剑却牢牢粘在掌心,剑柄与皮肉相贴处传来阵阵刺痛,鲜血从她的心口汩汩涌出,直至流淌不动。
我又杀了她一次,这只本该护着她的手,亲自夺去了她的命。
我失了力气,只想要抱住她,但连这点祈求也做不到。
她轻轻滑落在地上,长发铺开,双眼合上,好似只是睡着了,与我记忆中那些安宁祥和的夜晚别无二致。
天道在下一刻拢手,缠绕在我身上的诡异如潮退去,与此同时,早已枯竭的灵力重新在经脉中奔涌起来。
我几乎是本能地扑向她,双手颤抖着再次聚起灵力,想要灌入她身躯中。
「没用了。」
分不出情绪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平静无波,「凡人的性命与仙者不同。死了便是死了。」
我的灵力在她心口盘旋,却像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归处,再温热的灵流也没办法让那具躯体温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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