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暖香氤氲,却驱不散蓓寻话语带来的沉重寒意。
奚刃心抬起头,看向舅舅。
蓓寻看着他眼中的挣扎和决心,心中五味杂陈。
他是这个少年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
他伸出手,这次没有拍肩,而是轻轻覆在奚刃心紧握着长命锁的手上,掌心传来厚重而微暖的温度。
“刃心,”蓓寻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有些道理,你现在或许不懂,但舅舅必须告诉你。”
他直视着奚刃心的眼睛,目光深邃如古井:
“人生之路,从来不是坦途。你现在觉得武试艰难,觉得斩仙台可怕,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往后,你会遇到比这艰难十倍、百倍的困境。可能是孤立无援的绝境,可能是至亲至信的背叛,可能是…信念崩塌的绝望。”
奚刃心身体微震,蓓寻描绘的场景太过沉重,超出了他此刻的想象边界。
蓓寻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里面交织着深沉的痛楚与不容置疑的决绝:“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无论跌倒多少次,总有爬起来的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晦涩难明,“还有…刃心,这世上有些事,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有些人,也并非你看到的模样。包括…舅舅。”
“舅舅?”奚刃心愕然,完全不明白舅舅为何这样说。
蓓寻没有解释,只是将目光移开,落在暖阁角落跳动的烛火上,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轮廓,让他的面容此刻显得有几分莫测。
“你只需记得,舅舅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你。哪怕…有些事会伤你至深,会让你恨我。”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奚刃心脑中一片空白。
伤他至深?恨他?舅舅在说什么?
“为什么?舅舅!你到底在说什么?”奚刃心猛地站起,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恐慌。
蓓寻也站了起来,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话从未出口。
他从袖袍中取出两样东西。
第一件,是一只造型古朴的暗金色手镯。
镯身镂空,雕刻着繁复的图文,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感。
“这个,贴身戴着,任何时候都不要取下。”
蓓寻将金镯不由分说地套在了奚刃心的左手腕上。
金镯自动收缩,贴合着他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第二件,是一柄被陈旧皮革包裹的短兵。
蓓寻解开缠绕的皮索,露出一截非金非木的短柄,柄端似乎可以连接某种兵刃,但此刻只有光秃秃的柄身。
它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甚至感觉不到锋锐之气,就像一块顽铁。
“这个,收好。在武试境里,在你觉得走投无路,或者…在你觉得必须用它的时候,再拿出来。”
蓓寻将短柄塞进奚刃心手中,触手沉重粗糙。
“怎么用…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他补充了一句,语气讳莫如深。
奚刃心低头看着手腕上冰凉的金镯和手中沉重的短柄,又抬头看向舅舅那张熟悉又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脸。
舅舅的眼神很深,里面是他读不懂的沉重,还有…一丝深藏的痛苦。
这些话如同乱麻,将他刚刚凝聚的决心搅得一团糟。
“舅舅…”
他张了张嘴,有无数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不必问。”蓓寻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却又藏着一丝疲惫,“记住舅舅的话,天下事,少年心。”
他深深地看了奚刃心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奚刃心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蓓寻的影子。
“你的眼睛很像你的父亲,却……不像你的母亲。”
他似乎陷入了脑海中某处的回忆。
最后只是简单提示,
“对了,如果剑不趁手的话就换样武器吧。”
他又笑了,全然恢复了和蔼可亲的样子。
“去吧,别让你的朋友等太久。”
说完,蓓寻转过身,负手而立,只留下一个背影,彻底隔绝了奚刃心探寻的目光。
奚刃心站在原地,手腕上的金镯冰凉,手中的短柄沉重。
舅舅的话如同迷雾中的预言,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不安。
他用力握紧了那冰冷的短柄,粗糙的触感刺痛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
他最后看了一眼舅舅的背影,转身推开了暖阁的门。
门外,清冷的雪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暖阁内的氤氲。
喧嚣早已散去,回廊下悬挂的灵灯在风雪中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晕。
就在这摇曳的光影下,回廊的尽头,一道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
叶瑜。
如霜的银发在风雪中轻轻拂动,白衣胜雪,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
他背对着暖阁的方向,似乎正望着庭院中簌簌落下的新雪。
腰间那枚并蒂芙蓉佩在雪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润而坚定的光晕。
他仿佛在这里站了很久,肩头甚至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奚刃心推门的声音惊动了他。
他缓缓转过身。
风雪掠过他俊美却清冷的面容,那双点漆般的黑瞳,穿越风雪和回廊的距离,静静地落在了奚刃心身上。
没有询问暖阁内发生了什么,没有探究他脸上的沉重,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穿透了奚刃心心中的迷茫与沉重。
看到那熟悉身影的刹那,看到那双沉静黑眸的瞬间,奚刃心心头那冰块仿佛被这无声的等待悄然融化了一角。
舅舅那番沉重难解的话语带来的冰冷和恐慌,被眼前人风雪中等待的身影驱散了大半。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比明亮的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叶瑜!你怎么在这儿?等很久了吗?外面多冷啊!”
他语气轻快,仿佛刚才暖阁里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自然地走到叶瑜身边,还顺手拂了拂叶瑜肩头落下的雪花,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亲昵。
叶瑜没有躲闪,任由他拂去肩上的落雪。
他看着奚刃心强装轻松却掩不住眼底一丝疲惫和依赖的眼神,目光在他左手腕那突然多出的的暗金镯子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答“等很久”的问题。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
“走吧!”奚刃心自然地拉住叶瑜的衣袖,动作熟稔。
“雪下大了,我们回去!他们肯定还藏了好吃的点心!”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拉着叶瑜就往回走,仿佛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也仿佛急于抓住身边这份让他心安的温暖。
叶瑜被他拉着衣袖,脚步却未迟疑,沉默地跟在他身侧。
风雪在两人身周飞舞,灵灯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交织在一起。
奚刃心一边走一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努力驱散心头的阴霾。
手腕上的金镯冰凉依旧,但此刻,身边人衣袖传来的微凉触感和那无声的陪伴,却成了他此刻最坚实的依靠。
两人并肩走入风雪深处,身影逐渐模糊。
暖阁的窗棂后,蓓寻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那两个消失在雪幕中的年轻身影,眼神深邃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温暖的香炉烟气之中。
“阿蛇,如果有一天你醒了,会原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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