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一下,你们小时候上学真的骑骆驼吗?感觉怎么样?”
带着明显南方某省口音的女孩,一脸真诚地看着负责前来接她的本地青年,露出了极其强烈的求知欲。
不善言辞本地青年谨慎地瞧人一眼,一时没有马上接话,只是在心底不由自主地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他倒霉地开着车从老村长屋子门前的马路上过,也不会平白无故接了这趟活。
这位精力旺盛的女大学生,一路弄得他十分辛苦。
沿途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忘记问个究竟,羊群会不会丢?牦牛那么多毛夏天不热?他不过就随口说了一句小时候住在沙漠边,她的眼里就跟放了盏灯泡似的,围绕着她从未见过的那个动物一直问个不休,搞得跟研究恐龙似的。
挨草原的是骑马上学。
挨沙漠边是骑骆驼上学。
那挨在水边的呢,划船,或者是不是得自己游去上学?
谁那么无聊靠磨磨唧唧的骆驼去上学,有轮子的交通工具不香吗?可看着那双小鹿一般乌黑湿润的眼睛,善良的本地青年却有半点说不出打击她的话来,干干的咳了几句,含含糊糊道,“嗯,也还行吧。”
“我就知道,那你们学校门口,是不是还得建一个停骆驼的地方,就跟停车场一样,看样去特壮观。”女孩的眼睛更亮了起来。
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她究竟知不知道骆驼是有排泄物的?还停车场的规模?本地青年被她形容出的那个场面震惊到,果断转移话。
“你呢?为什么要去河吉村当志愿者?那个地方愿意去的人可不多。”
女孩子好脾气地,“既然是当志愿者,哪有那么多挑三拣四的机会。更何况我这次来还带了另外有一个任务的。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女孩比手画脚,生怕自己说不明白,“就那件事,你们村有一个人喝醉了酒掉到沟里,结果里头有块硬石头,给撞死了的。”
本地青年惊讶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怪不得说人不可貌相,这位看上去稚气未退的傻乎乎的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竟然是一名律师?
“你是为美桑姐来打官司的女律师?”
大约是女律师这三个字大大地取悦了那个女孩,她嘿嘿一笑,脸一红,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别那么说,我其实还不算,我就是帮我师父来跑个腿问问情况。但是......”
青年可不管她嘴里的那个但是,马上激动地打断她的话,“不用谦虚,你想了解的情况我都知道,这事我就可以提前详细跟你说说。你不晓得,美桑姐那婆家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特别是她那个老公,村子里的人谁见了他不得感叹一句美桑姐嫁错了人。喜欢喝酒也就算了,平时还动辄对美桑街非打既骂,要不是看在三个没成年的孩子份上,美桑姐早就跑了。结果恶人有天收,她老公喝酒摔在沟里死了。这样铁板钉钉的事情,她的公婆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扣着美桑姐不让走,还口口声声咬定美桑姐命里克夫,是害死他儿子的罪魁祸首,非要让警察把美桑姐抓起来。”
女孩听着,也忘了刚才要打断他的话,追问,“那警察真的就把你的美桑姐抓起来了。”
“说到这个还要感谢村子里的老师。有位女老师读书多,说话讲道理,村子里的人都爱听。她说动了村长,村长带了人把美桑姐从公婆家里领了出来,暂时先安置在一座空置的房子里。警察倒是来做过笔录,调查了一下确实不关美桑姐的事就走了。可那对公婆不死心,也不知道七拐八带的从哪里搞来了一个什么律师,买通村子里几个人游手好闲的人改了口供,叫嚷着让美桑姐赔钱,要不然就要起诉美桑姐。”
男青年说到这里眼神殷切起了,“既然你来了,这事总算有着落了。”
女大学生被男青年这眼神一打量,一个激灵顿时醒了过来,连忙将头摆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我,你的美桑姐另外有人就救,放心好了。”
“那个人厉害吗?会比那个收了黑钱的律师还厉害?”
“他是一个非常非常专业的人,他一定可以解决你美桑姐的问题。”
男青年见女孩将话说得这样掷地有声,兴奋得都差点忘了自己手里还握着一个方向盘,前面正巧一个大坑,他一脚油门,车子一阵剧烈颠簸,颠得坐在后座的一个男人从睡梦中醒了过来,醒了的那人微微蹙了下眉,缓缓睁开了眼。
本地青年这才反应过了,略带歉意地看了一下后视镜。
不想,呆了呆。
后面坐着的那个人,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衬衫。眼瞳是极深的黑色,如一汪寒潭,沉静得能映出人心。阳光透过车窗斜斜洒在他脸上,鼻梁高挺笔直,唇线偏淡,寂静无波。这真是一个相貌极出色,极优秀的男人。
怪那件一直盖住人的衣服,他起初还一直以为是个普通的搭车客而已。
女孩见小青年一时间被惊艳得傻了眼,暗自得意,脸上却半点都不露出来,笑眯眯地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救星。本来嘛,这件事情摊在我头上,我也特意去查了一下的。对方请的律师算是一个难缠又没有什么道德底线的主。谁知道你不过去买个油的功夫,我就路边捡了一个人。哈,跟演电视剧似的,这辈子我都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我到底是做了多少好事积了多少功德,居然随随便便就捡到了我的偶像。”
男青年可不管这些,马上从仲怔中回过神来了。眼见有两尊菩萨为美桑姐的事情来帮忙,真是高兴坏了,一路将大刺刺直接将车开进村子里,刚一停稳就扬着嗓子招呼起人来。
不少人听到了吆喝,纷纷三步并作两步往开始望车边凑。能帮上忙的大概早就等在这里了,都是乡里乡亲的,甚至还有那位美桑姐的宗亲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就等着人到上桌了。
一派热烘烘,闹腾腾。
大概那位惹出事的公婆家在村子里的口碑的确是差,几杯陪酒下肚,大家纷纷抛掉了初见面时的拘束,一面直言不讳地夸赞客人的好样貌,一面纷纷拉扯着客人仔细说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个个是义愤填膺的模样。
并不太复杂的事情,被七嘴八舌的一番形容,倒是显得十分复杂的样子。好在这位客人的专业素养果然十分靠谱,很擅长找到问题的核心,提了几个被人忽略的细节,讲了一下相关的法律条款,迅速让那些原本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人,马上有了吃了颗定心丸的感觉,纷纷翘起了对客人翘起了大拇指。
气氛越加热烈了。
席间有人忽然想起,“南老师呢,你们怎么没有去把她请过来?”
有人回,“早就请过了,南老师说手上还有课,就不过来了。”
“南老师是真辛苦,娃娃们的课本她全都会教。这不,今天音乐老师请了假,她干脆连音乐课都代上了。”
“可不就是,自从她来了之后。再调皮的娃娃到了她手上都训得跟小绵羊似的。以前我们家娃娃写作业总是鸡飞狗跳,自从南老师来了,娃一放学就往屋里头钻。”
“老师对孩子用心,孩子们都是能感应出来的。……”
“就是就是,有这么好的老师是我们河吉村的福气。”
“可不就是福气,人家那不是志愿者,人家是要长期在这里扎根的。前两天我老婆还将自己的侄子介绍给她了。”
有人一拍大腿,“哎哟,你老婆那侄子拿得出手,省城毕业的高材生,她怎么想出这么一个好主意的?”
“哎,不是我老婆想的,是有一次我侄子来我们家送酒在村口遇见了南老师。年轻人嘛,碰上了喜欢的姑娘就得大胆下手,这不,是我侄子亲自托我老婆去说的媒。”
“这事有头绪了吗?”
“头不头绪的,不也是事在人为。”说这话的人豪情万丈地的,“再说我侄子也不差呀。”
听的一干众人纷纷点头,“对的对的,这两个人摆在一起还真是郎才女貌。”
坐在上座的男人,无声无息地拦了一下正在给他斟酒的男青年的手,“请问一下,你们说的南老师是哪里人?”
“哦,南老师打南方来的,听说她本来是想投奔父亲家这边的人,但是那个地方几年前早就搬光了。老一辈的人都去了,就算有宗亲在,也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搬迁位置,无名无姓地上哪去找。好在,她找的那个导游是我们河吉村的人,正好我们村一个代课老师提前解约回城结婚去了,村里人就讨了个便利,请南小姐当了我们村的老师。”青年说得兴致勃勃。“要不是有她在,美桑姐早就被那群人給欺负了。”
男人若有所思,“说服村长,还让村长带人去救你美桑姐的就是这个南老师。”
“可不就是。”
“我能见见这位老师吗?也可以了解一些事情的细节。”
“当然可以。只不过您刚到,不先休息一下?”
“不用,我也不累。”
男人微微笑了笑,露出心情极舒畅的样子。
于是男青年在心里又是一阵感叹,难怪车上的那个女孩一路叽叽喳喳,看来也不是无知,纯粹是没话找话,多半是为了引起这个人的注意。一个男人好看得这样没有天理,就算该男青年从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生活圈,也隐约懂得他身上的气质与他们这些人格格不入。
就像什么?
男青年搔头搔脑地想了半天,在那个男人拿着自己的夹克离开之后,猛地才想得起,电视剧,对的,就跟拍偶像电视剧似的,还一定是男主的那种角色。
几处保留了原生态的土黄色的夯土房顺着坡势铺开,屋顶的麦草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路岔口有一棵老沙枣树长着茂盛得叶子,风里裹着干草的香气,混着远处戈壁滩捎来的沙粒,吹得路边的野草东摇西晃。可头顶的那片天,却蓝得极其不可思议,如一方无暇的宝石般。他踩着土路继续往前走,视线越过几堵扎着酸枣枝的篱笆,一眼就看见了村子里那栋用来当教学场所的房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留下来的建筑物,灰扑扑的墙,教室门口的木头门看着都有些变形,连窗户是老式的格子窗,玻璃已经泛黄了。
风忽然转了向,随着电子琴的伴奏,一阵悠扬的歌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女声的调子柔软而清澈,千万年高山融化的雪水,顺着旧房子灰扑扑的墙根漫到他脚边,没有半分拘谨,尾音透着安宁,让他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他想,她原来是不爱唱歌的。
以前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她总是安安静静的,说话都细声细气,好几次他特意路过她的教师,观察到她连回答问题时都要攥紧衣角。其实她整个少女时期都拘谨得非常厉害,跟着母亲磕磕碰碰活下来,后来住在方家,更是总爱低着头。何曾,能这样舒展自己开始唱歌。他望着那扇沾着尘土的木门,忽然觉得这栋普普通通的旧房子,竟然觉出了暖意。
时间过得快,不一会儿下课铃声响起。
十几个孩子像小鸟似的从教室里跑了出来,叽叽喳喳的喧闹声瞬间填满了操场。然后,不出意外地,看见一道纤细熟悉的身影站在教室门口。
“来了。”
远远地,她对他扬起一个笑,随便抬手拂去肩上沾着的粉笔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喝茶,我屋子里泡了点薄荷叶,你应该会喜欢。”
他想起以前他跟她在那间出租屋,两个人一起刷考题,咖啡太贵了,困了的时候她就会拿一个很大的陶瓷缸泡茶。粗粗的茶叶梗子,大片大片的叶子飘在水里,涩得让人牙舌尖都在打颤。他喝不惯,几口就会放下。她那个时候特能包容他偶尔冒出来得养尊处优大少爷的娇气,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便宜的薄荷,反正他们也买不起贵的东西。泡了热水,还兑了一点点蜂蜜,极其舒服的清凉,提神醒脑得效果比那苦涩的茶叶还好。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南絮被他问的一个恍惚,这个人还好意思问她。他这般大张旗鼓地进村,消息早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村小学恰在村子的最高处,远远望去灰扑扑的人群里,那道挺拔的身影格外扎眼熟悉。更何况,早有几个爱嚼舌根的小姑娘红着脸跑来传八卦,说这来客不仅长得帅得惨绝人寰,还是个十分厉害的律师。
除了他,还能是谁?
他从小就这样,在学校时就自带光环,招蜂引蝶。更何况跑到这偏僻村子里,自然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半点藏不住锋芒。
南絮摇摇头,感慨。
“你是为了美桑的事情来这里的?”
“就没想过是为了你?”
“你才没有那么无聊。”她竟然失笑。
好吧,果然。
叶怀瑾也笑了笑,“我在S市申请了参与西部建设的计划,准备在这里待几年。今天到这里算是误打误撞吧。车陷到了盐碱地,本来只是想搭一个顺风车而已。没想到意外碰到了一个小师妹。她在校园的宣传栏上见过我的照片,死缠烂打,非要拉我这里来给她帮忙。”叶怀瑾说起那个还没毕业的小师妹,露出十分头疼的表情,“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太吵了,一张嘴说得我头嗡嗡的,不答应都不行。”
南絮倒是露出一分意外的表情,语气多是调笑:“这样多好,我记得以前你总是冷冰冰的,一副与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看的让人就想揍你。”
他也莞尔,“我以前这么讨人厌?”
“优秀的人大抵都是这样,你也不用感到自卑。”她俏皮地笑,落落大方地,“晚上带着救你的人来我这吃饭,我给你们做地道手抓羊肉。”
竟然,还学会做手抓羊肉了。
“放过我吧。”可惜,说起羊肉他头更疼,“随便做点什么都行,要不然就做酿豆腐。”
南絮一怔,又见面前的这个人没流出半点的声色,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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