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
运气不好。
她大约,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容嵊的过去。
或者说,从眼前这扇窗往外眺望到的画面来看,似乎根本还没有过去。最可笑的是,无论之前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还是此后重逢又有了重新的纠缠,她对容嵊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居然毫无觉察。当然,不是不曾好奇过的。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在某时某刻总会尖锐地从心里冒出张牙舞爪的触角。所以,在无数个夜里躺在他身边的时候,她在心底也会模模糊糊地猜测,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曾经一片空白的历史。
只不过,她一向做得很好,从来没有奢求过。
叶母说的对,容嵊曾经花了很可观的一笔钱,将她从肮脏的泥潭里捞出来,又顺手帮她解决掉了方家当时无休止的纠缠。从那时起,她就对此有了很深沉的觉悟,哪怕到了现在,他看她的眼神似乎多了一层不单纯且类似喜欢的举动,她也从来不会多做遐想。
大概就是怕面对这一天。
有人会跳出来说,瞧,你根本没有资格。
很久之前她就明白了一点,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总可以轻易拥有某些东西,但对有些人而言却像是一本缺了很多页面的书,翻着翻着,突然就没有了下一章。她早就习惯了命运的无常,也早就知道有时看上去也许皆大欢喜花好月圆的结局,可能在某一页突然被跳过,霎时如临深渊。
可再如何警醒,也总有无法提防细枝末节的时候。有时被他抱在怀里,肌肤交换彼此温度,总有某个瞬间他的某些动作会将她的心里撕开一道小小的裂缝。就像是现在,虽然她并没有感觉如临深渊,但确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些无意识中被他亲手所给予的小小裂缝,见到刚才的画面,仿佛得了暗恶的养分一般,又开始肆无忌惮地生长。
偏叶母还在继续说着。
“这个女孩,据说是容嵊自己做主从外头领带回来的。无父无母,被叔叔婶婶丢在孤儿院的门口,身世十分可怜。容家当时也不以为意,家大业大,儿子难得对学业之外多了一些关心,自然也没有横加干涉,吃穿用度都由着儿子去折腾了。谁知道后来才发现这个女孩心眼不少,不但没有学会感恩且不安本分,年纪稍大一些便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惹得容家老爷子大发雷霆谁也不清楚,倒是后来一个从容家离职的管事含含糊糊说起过一些。说那个女孩为了达到目的,往容嵊书房的水杯里放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当然也有别的传言,说是容家老爷子不允许容嵊跟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纠缠,用了法子诬陷她,借此将她赶出容家。
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但从后续容嵊的袒护做法来看,他多少真的动了心,任凭容家的人再如何反对也不为所动。以至于,后来那个女孩再次铤而走险犯下滔天大祸,险些害得容嵊母亲出了车祸,他盛怒之下差人将其送出国,最后却如走火入魔般,半点责罚也没有实际落下去。这些年容家的人到处急着寻合适的世家女让儿子成家,多半也是为了防止儿子再入魔障,又跟那个丫头扯上关系。唉,可惜有什么用,最后人还不是给接回来了。容嵊亲自去的,还早早给她安排好了S大的工作,某个名教授的助理。”
还真是,好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
要不是她熟悉容嵊这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为爱盲目的主角居然是平日里那个自持冷静,对待外界寡言淡语,必要时刻杀伐决断的人。她自然感到惊诧,毕竟,她也知道他向来是十分维护自己母亲的。
“这些跟我没又关系。”好在,她很快从惊诧中回过神,语气格外平静。
“孩子,你不知道,你跟那个女孩长得有多像。”叶母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似乎为她的冷静感到迷惑,“容嵊的心里没有你,你也要这样一味地装糊涂下去吗?他将你放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你是一个绝佳的挡箭牌。这几年正是因为有你的存在,容家那边才放松了对那个丫头的严格监管,他才有机会运作,让人得以顺遂地完成学业,如今还又回了国。这一切,你难道甘心吗?”
难道,不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伯母,我和容嵊的关系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不会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不该我看的也已经看过了,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那我就先告辞了。”她依然是刚才的姿态,眼波甚至从开始就连一丝纹路都没有皱起。
大约是见她真的无动于衷,叶母的目光暗了暗,自言自语般地苦笑了一下:“我原本想着,能帮你的地方帮帮你总归是好的。如今怀瑾都要同锦文结婚了,你这边还没有个着落的样子总归让人心疼。这样,以后无论你遇到什么难处,一定来找伯母好不好。”
南絮原本站起来的身子,听到这句话又顿了顿。
实在不想听的,这样的客套话。
“伯母,我曾经来找过你的,就在叶怀瑾带着方锦文出国后。”她说到这里自嘲般地翘起嘴角,忆起曾经天真的行为觉得有些可笑,“我给您打电话,不过是寄希望于您多少是讲究情分,再去帮我跟方辉说一声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您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当时我不死心地打了一遍又一遍,一开始还真以为您在忙,直到有一天我的手机掉进了饭店后厨的洗碗槽。大概是神使鬼差吧,我忽然回过神,借了别人手机再次给您拨了一次电话,这一次,我终于听到了您的声音。”
叶母原本挂在嘴角柔和的笑,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南絮却再没回头看一眼,自顾自拿好桌面的东西便走了出去。
她走得很快,右拐出咖啡店的门沿着中央大道继续大步往前走,直到马路对面不远处那座灰白色的大门,包括停在那辆黑色的德系车,渐渐从眼角的余光里慢慢抛向脑后,再也看不见了。而头上浓郁的树荫也开始淡,林立的高架桥慢慢在眼前拓展开,又形成了一个更加光怪陆离的世界,她才慢慢地从包里拿出了手机,按着那个熟悉的号码拨出去。她以为会等待很久,结果也没有响几秒钟对方就接听了。
醇厚低沉的男音,仿佛能极好安抚此刻身体深处某根开始抽痛的神经。
“喂….”
“你在哪里?”她紧紧捏着黑色的手机机身,犹如浮在苍茫的大海中拼命想捞住眼前的最后一块浮木。
对方轻轻笑了一下,“这可不像你,南絮。”
这的确不像她。
她自己也知道是失常了,可从那间咖啡厅出来,心底压抑不住的念头就像一只挣脱了千斤重锁链的猛兽,迫不及待地想寻找一个出口。没错,就是想找到一个出口罢了,否则就像现在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哪里走。
“你在哪里?”
对方一瞬间意识到了她的认真,奇了一声,“你不是知道我要去外市公差么,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带礼物?说吧,想要什么?”
沸腾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人声嘈杂的街头,仿佛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同样变得无声无息。她隐约感到一种尖锐的疼痛快速地划过胸腔,刚想惊慌仓惶地用手去捂住,那种痛却又转瞬即逝,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种酸酸胀胀的莫名情绪凭空盘旋,教人几乎生出一场荒唐得错觉。
可笑,这怎么可能是她。
“喂,南絮,你在听吗?”
她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又连忙嗯了一声,将话说得又轻又快:“对,我想要礼物。你也知道我刚去秘书室工作,总要同周围得人打好交道。听说你去的那个地方盛产蟹黄酥,如果方便的话就带一点回来吧,我好带过去给他们尝尝。”
“与其花那些功夫讨好他们,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样讨好我。”容嵊说话的语气里明显带来一丝笑意,“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懂不懂?”
她也跟着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回来?”
“本来是计划后天的,但有一个项目进度耽搁了一些,估计会晚,到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
说得煞有介事,天衣无缝。
不愧是容嵊。
“行,那就这样吧。”
不待对方在说些什么?她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然后又把那只手机丢进随身携带的小牛皮提包的最深处。对方大约也是忙,后来果然也没有再打过来。
脑子里仿佛开始能思考了,她重新开始大步朝前走。经过街角的一块玻璃幕镜,不经意扭过头,才发现自己得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只鬼。南絮停下来想了想,又从提包的夹层里拿出一只荒废许久的口红,对着镜子薄薄涂了一层,看上去终于精神了一些之后,才停在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办公室离下班也就剩下一个小时了,她赶紧开始着手处理一些堆积在桌面的翻译文件。万秘书对她去取一个文件取了大半个下午的行径完全视而不见,还十分和气地从茶水间拿了一杯现磨咖啡给她。
南絮暗地里苦笑了一下。
还好最后一刻头脑清醒了过来,不然,她有什么资格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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