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觉得真是见了鬼。
身在这个位置，手下做事的人但凡反应慢一点准保能给他捅出一个篓子来。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出发时大老板看上去心情也不错，一行人都顺顺利利到了机场，结果一通电话，临时被逼得不得不改了主意。虽说大老板遇事素来静稳，这次也少不得沉下脸色发了一通大火。他一面收拾那支被甩得四分五裂的手机，一面朝着楞在房门边不敢动作的那个人道：“你走吧，下次不要再擅作主张了。”
那人弯着腰苦着脸，嚅嚅了半晌，末了却不甘心地一把扯住他嘀咕，“不是，没道理啊，白瑜的事情容先生没道理不管啊。”
“容先生管白小姐的事情管得还少吗？”一听这话他也不客气了，“从前那些我是不清楚，可光经我手处理的就够多了。你好歹也是白小姐的长辈，回去转告她一声凡事三思而后行，要不然，纵使是再好的情分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哎，话不能这样说得啊，容先生之前对我家白瑜真是好的没话说啊，这如今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你也说了那是之前，后来白瑜小姐都做了什么事情她心里没点数吗？容先生对她已经足够耐心和宽容了，要是换了别人，你以为你今天还能踏进这间房。”阿德冷笑一声，知道跟面前这个人油盐不进，尤其喜欢在背后弄些小动作兴风作浪，“既然已经自作主张回来，还非要往S大挤，容先生都已经通通成全她了，那就应该记着容先生的恩情过好自己的日子，至于别的就不要多想了。”
那人还是苦着一张脸，“就这样回去我怎么回去跟白瑜交代啊，她还在老地方等着，眼巴巴地念着同容先生一起过生日呢。”
阿德倒也没有废话，干脆利落地打消对方的心思，“容先生不会去的。她既然伤了脚，就该在家好好呆着。听我一句劝，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这次回来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吧。告诉你，既然容先生都知道了，保不齐容家大宅那头也收倒了风声，你们要真在S市呆腻了，不怕容夫人亲自差人压着送你们出货，就尽管去外头招摇吧。”
那人神色一愣，眼珠子转了转，“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赶回去劝劝白瑜。”
“不只是劝，你作为她的长辈更要时刻提醒她摆正心思，更不要再关键时刻火上浇油。我知道她的胆子没有那么大，更想不出那么多的花招。”阿德瞥了那人一眼，不轻不重地将那人一直扯住他的手甩掉，“言尽于此，以后你们要是规矩点也能盼个自求多福。”
“哎呀，听这意思，连你也不打算管我家白......"那人一急，昏头话就冲口而出。
阿德倏然黑了脸，一把打开了房门，“请吧。”
那人仍然颇不甘心的样子，磨蹭了一会儿，最后想想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出去了。
既然有了那个人来过的浊气，这里大概容先生也不会呆了。他打了电话给前台联系换了房间，又再次跟安保反面强调了一下，防止那人的去而复返，最后才往透过窗帘往阳台看了一眼。果然，每回容先生见了此人便要不高兴好一阵子的。他也弄不懂容先生在想什么，明明极其厌烦那个人，却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为了那个叫白瑜的女人自降身价耐着性子见面。
气氛不对，他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用手指敲了敲玻璃门，”容先生，您母亲的电话。”
又果然，他清清楚楚地瞧见勉强还在维持冷静稳重的大老板，转过身，眉头皱了皱，终于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容嵊站在阳台透着闷气，心底其实也知道这件事没算完，却没有想到来的这样快。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踌躇了片刻，将电话拨了回去，“妈，你那边不是跟我时差对不上吗？有什么急事非得现在说。”
“那我能怎么办，你现在翅膀硬了，不但将人给我又弄了回来还避而不接我的电话。”手机那头没有意料中的雷霆大怒，反而是声音温润如水，仿佛一块上方的美玉琳琅。他深知自己母亲不是这样温山软水的性子，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吃了那样的大亏。但他也最怕自己母亲拿出这种温柔似水的做派，再逆鳞下去，恐怕没有好果子吃的就是他了。
他难得识时务，索性痛痛快快地马上举手投降。也没什么可丢脸的，母亲要用上这招，这么多年别说是他，就连他父亲那样的人都不是对手。“我没有不接你的电话，手机出故障了，刚换了备用的。”
“电话坏了，我看你如今是尝到了无计可施的滋味对不对？”电话那头自然是少不了一顿奚落，“最可笑的是有家不能回，还巴巴地躲到酒店去了。怎么，做贼心虚怕露了痕迹引人怀疑？”
“妈，敢情你特意打电话是来看笑话的对不对？”容嵊有些心烦意乱地将手里那支拿出却没有点燃的烟丢进烟灰缸，没仍准，那支烟在桌子上滚了几圈，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当初我是怎么说，对白瑜的事情不要拖泥带水你偏偏不听，如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收场。”
“您放心，我有我的考虑。”
电话那头明显嗤笑了一下，“行，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自负的好，有的时候你以为也只是你以为而已。还有，我看着你藏起来得那位，照片上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搞不好是个烈性子。”
“......你们怎么会知道？”他一愣。
"你以为这些年将人藏起来，我和你爸就什么都不清楚？”
“好端端地说话，又提起他做什么？”
“没大没小，整天他来他去的，早就说过有些事情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何必执拗到现在？你爸这些年身体也渐渐开始不好了，对以往的事情多少有了些悔意，我都没有意见了，你还上头了是吧。不要转移话题，正好今天你给我好好交代一下。”
“我又不是您那么好糊弄的。”容嵊再次觉得自己刚才觉得头痛不是没有道理的，“再说，有什么可交代的，反正一切都再你们的掌握中。估计阿德早就被你们给收买了吧，要不然，为什么我这有点风吹草动你们总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说得倒是轻巧，你都多大了，跟你同期的孩子哪个手里头没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动作快些的甚至都结婚生子了。你倒好，从一开始就藏着掖着，怎么，怕我和你爸棒打鸳鸯啊。呵呵，我们倒是想，可你多厉害啊，人家女孩子到现在连个名分都不愿给你。算了，说多了都嫌丢人。”
这个阿德，还真是什么都敢往上报。
容嵊被自己的母亲呛得一时间是半个字叶说不出来，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又借口说有工作简讯进来了，果断地选择挂了电话。手机进来了简讯是真的，倒不是跟工作有关。那个整日只知道游山玩水的容家表少爷，莫名其妙气哄哄地发了一段语音过来，大约见他半天不回，居然直接点了视频。
于是，一接通，那个镜头就突兀地跳入了他的眼睛里，刺得他生疼。
容嵊冷笑了一下，心里马上就明白了过来，怪不得了。
昨天接倒她电话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外出公差的时候她何曾主动给他来过电话？昨天不但破天荒地亲自打来了电话，甚至一开口就问起他在哪里？以及，什么时候回来？她真的关心这些吗？要不是阴错阳差他正好摔了手机，原本他还想再打过去仔细问一问的。
还好没有打，要不然，更加郁卒。
他拿眼定定地看着手机里得视频，同一个镜头中，同框在镜头里得男女两个人看上去竟然分外和谐，甚至都忘记了刚才一闪而过要找一找阿德麻烦的念头，只觉心里有团火莫名烧了起来，“将酒店退了，今晚回去。”
S市北区艺术馆。
外观设计造型独特，形如海贝。巨大的人工湖绕着馆场，可承接各类盛事。
南絮其实有些心塞，许久没有消息的梁懋突然回了S市，且一回来便是不消停，非要拉着她来看这个莫名其妙的画展。她哪里有什么艺术天分，连水粉油画都搞不清楚的人，更别提什么现代抽象画。于是一路懵懂地走进了，最后她站一个巨大无比的画作面前，左右端详，研究了半天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实在憋不住，对着旁边一脸陶醉其中的梁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是究竟画了什么？”
“你看不明白？”
她实在看不出所以然，摇了摇头。
“可惜了，好的艺术应超越现实世界的模仿，追求纯粹的色彩和形式，瓦西里·康定斯基这话，你大约是没有领悟的。”
“你一个学化学的，怎么可能知道瓦西里·康定斯基，追女朋友时没少下功夫吧。”她也没惯着他，反唇相讥。
“对，我一个学化学的，怎么会对瓦西里·康定斯基感兴趣。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你如今对谁感兴趣？”梁懋用自打见面起便闪着莫名精光的眼神重新打量着她，“你就完全没有自觉，你从踏进展馆大门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走神么。难道说，你跟那个容嵊之间真的发展出了什么新内容？”
说到这个她简直没好气：“你还好意思提他，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之前撒腿就跑。”
梁懋耸耸肩，“我又不傻，这个人别的不好说，对你却真还算不上坏。”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南絮如何不了解他，梁懋打高中起就有这个老毛病，一旦心里有事就很容易做出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小动作，就比如现在，明明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却并不立刻切入重点，净会挑些无关紧要的话语作为开场白。
果然，她料得没有错，梁懋面色顿了顿，大约是斟酌好了才又开口：“很久之前你托我查的那件事情，总算有眉目了。”
她心里猛然一跳，“你不是说，那件事情没有疑点，也没有什么可查的了吗？“
”原本是这样的。当年你父亲研究的那个开发项目，因为发生车祸又涉及药物，相关人员警察早就查了一遍，确实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疑点的。"梁懋点了点头，“我也早就放弃了，但前几天因年底出国将近，我那位化学系的导师单独情我吃饭，席间他感慨提起旧事，却无意去漏出来一件事情。当年你父亲要去见的投资商，并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怎么可能？”
她微微错愕，尽管那是她年纪小，警察上门找母亲说明情况的时候她也在旁听着。她记得清清楚楚，他们说当时找上父亲的投资商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上了岁数的外商。两人相谈甚欢，也许正是这样，父亲在返程途中十分高兴，继而高兴之余弄错了药物导致车祸的发生。”
“同你父亲相谈的的确是一个人。但是导师那天喝多了点酒，无意提起零零碎碎的琐事，说是当时去见你父亲的其实一共是两个人，只不过其中一个人进门后没有几分钟便有事匆匆离去，没有参与当天的酒席，也自然就不在警察的询问对象当中。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当然，要不然我干嘛特意请你来看这场画展，门票死贵，你要给我报销。“
她拿眼定定地望了梁懋几秒钟，猛然反应过来，飞快从包里取出那张一开始进展馆他就塞到了她手中的宣传单，快速地扫了一遍，然后停在了末尾的主办人一栏，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上。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组在一起也是熟悉的名字。
却也足以让她心底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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