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阿德谨慎地坐在离雷区最远的地方，避免被怒火波及。从早上踏进这间办公室开始，对面的那个男人已经是第三次将下属送过来的文件丢进了垃圾桶。可惜他本人对此毫无察觉，竟然还在一板一眼地教训人。
“我从未见过这样毫无逻辑的报告，你真的应该检讨一下你的工作能力，是否匹配你的岗位工资。”
阿德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个战战兢兢的男下属一眼，同时又准确无语地收到了来自对方不明所以的求救信号，他微微点点头，那个男下属这才偷偷擦着把冷汗小心翼翼地关门退了出去。老实说，前两份他不知道事什么情况，这份企划书的报告他还是有点印象的。昨天中午大老板为了约会，这么长时间难得正点用个餐，经过企划室时，对着这位男下属殷勤递上来报告书还心情很好地翻看了一下，十分中肯地给出了赞赏，谁曾料道不过才历经半个白天一个晚上的功夫，一大早正式提交放在他的办公桌上那份文件，就被莫名其妙批得一无是处。
他觑了一眼容嵊此刻阴得几乎可以挤出水的脸，还是决定明哲保身，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旁人摸不着头脑，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老板究竟是怎么了。原来以为那个南小姐留下来是个祸害，没有想到人走了也不消停。如今社会人分分合合实在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就算没了见面时喝杯茶的情分，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偏这位南小姐心是忒狠，不但干脆利落地分了手，还干脆利落地将老板拉黑了。拉黑就拉黑吧，偏偏又执行不到位，昨天中午好巧不巧莫名其妙给老板打了一个电话。不就是没有及时接么，她居然矫情上了，后来老板拨了无数个电话回去，人就是不接。
这不，昨天老板同何小姐用完午餐出来，整个人就不对劲了。
过了一晚上火非但没有被浇灭，眼下看来似乎还烧得更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岑默昨晚打来的那通电话有关。
这也怪他，岑默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正巧在健身就随手开了免提。那个女人大呼小叫地说那南小姐的房子迅被人买了，签完约又同人家吃了饭，最关键的是一顿午饭吃完后居然就没再回来了，连电话也打不通，她表示很是担心云云。他用毛巾擦着满头冒出的汗，脑子都还没有转过来呢，好巧不巧老板万年难得一次亲自下楼来找他，堪堪站门口，通话内容被一字不漏地给听了去。
虽然老板当时听完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那道若有若无隐晦且深思的目光，他怎么可能会读不懂其中得意思，赶忙连夜去追查了一下南小姐的下落。不想查了一路监控，居然查到她去了机场坐上飞机跑了。将这个消息汇报给老板的时候，他还曾多嘴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再查查南小姐究竟去了哪里时，老板却只是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并没有表现出没多大反应的。那意思，就是表示没有必须要再查下去了。
当年也是这样的。
南小姐和老板大吵了一架后玩消失，老板也没有去找。不找也对，阿德心里想，找回来又有什么意思，一个心里头装着别的男人的女人，怎么可能捂得热。
谁曾想，不找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一大早处处都是被迁怒祸害的池鱼，包括他。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老板办公室的门暂时是没人敢敲了，偏他避无可避，又不想当炮灰，只能生无可恋地坐在原地当根不会说话的木头。
“你有没有觉得很热？”可惜老板没打算放过他，就算他愿意当根木头也不行。
“不热。”他短少精悍地明确回答，杜绝一切话题的可衍生性。
“怎么可能不热，”那个明显被美色所误的人烦躁地将领带扯了扯，藏不住怒气，“赶紧让设备部的人来看看。”
“容先生，刚才就已经安排人来看过了，没有任何问题。”阿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打算豁出去算了。横竖都是死，与其死得磨磨唧唧窝窝囊囊，倒不如自己亲自递上刀子来的痛快，“容先生，要不然您还是去找找南小姐？”
没想到，那把飞出去的刀子却没有回旋回来。
好半晌，他才听到了一句极平淡且克制的话，“对不起，我今天有些不在状况，总觉得心思不宁。”
不要说阿德觉得意外。
就连容嵊自己也是如此。
他的人生里很少有这样自觉的时刻。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在发生，偏偏想起来却什么都没有。那个女人去了机场，严格来说这并不算是多么诡异的一条行动轨迹，她时常就是这样子的。记得两个人初初在一起的时候，她将所有的不甘心及矫情通通都用偏激的行为表现了出来，总是会心血来潮毫无理由地想去某个城市，那时他也有耐心，不追究，总愿意让着她。
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变得计较了呢？
大概是一次又一次毫无底线的退让，却不见那个女人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反而变本加厉地无动于衷。他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中变得心浮气躁起来的，明明知道只要忍一忍，她绝对不会主动开口离开，可他就是偏偏开始受不了，受不了哪怕她只是偶尔的心不在焉，更受不了她的不吵不闹。
他亲眼见证过她爱一个人的样子。
反而导致他无法欺骗自己。
在那天晚上之前，他从未想过要点头跟何氏扯上关系，有人这么一提，他也就笑笑没放在心上。可偏偏就是那天晚上，在那家便利店的门，他看到她被叶怀瑾抱在怀里，浑身的破碎感和脆弱无处可藏，蓦然就想起来第一次在宁湖的会所他遇到她时的情景。那时的她分明慌张害怕要命，可却半点都不肯表露出来，一直在想着办法忍着强撑着。直到叶怀瑾上门来寻，开门的瞬间，她就像只白色的鸟儿似的飞快地朝他扑过去。当时她脸上的神情就是这样子，卸下了一切防备跟伪装，露出了灵魂最最直白的样子，渴望靠近。
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却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一刻他并没有觉得很难过，只是突然又一阵寂寞涌了上来，且灰心丧气。
她会去哪里？
但不管去哪里，她总是可以掉个头就轻轻松松地将他放下，甚至可以马上肆无忌惮地开展一段旅程。在那些陌生的地方，她可能会遇到其他新的什么人，但她不会忘记叶怀瑾，却一定会很快的忘记了他。
容嵊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忽略从心底上升起的那种痉挛般的搅痛。
“阿德，陪我去挑束花。”
“去找南小姐？”
“不，去一趟何家。”
幽深院子。
一片惊鸟从枝头掠开。
“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吗，你的继父可不是什么善茬，如果我晚来一步，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后果会是什么样？方辉这个人很聪明的，他知道在眼下这种情形下，就算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四处去宣扬，顶多交给他处理善后，选择明哲保身罢了。”
荣正彦压抑住差点就功亏一篑的后怕，又见南絮一个人惨白着脸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怔怔地不说话，雪白的纤细的脖子上有一道殷红的划痕，衣服上沾上些青石砖上的青苔和碎草屑，样子疲倦且狼狈。向来少有的恻隐心此刻难得生了出来，勉勉强强地伸出手，将她一把从地上搀了起来。
“你也用不着害怕，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你母亲那边我也会安排人多加照顾。不过我倒也挺佩服你的胆子，在明晃晃的刀面前面不改色身手敏捷，看你这个架势挺专业的，是找人学过？”
“荣先生，你说这样话，莫非打算报警？”她终于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躲避地直视看着面前的人。当初容嵊不仅逼着她去学厨艺，还逼着她跟着阿德学了防身术，可惜她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要不然刚才就不止单单浅浅划上方辉一刀了。但是，她也不想跟这个人解释这些。
“南小姐，你可真幽默。”
梁正言顺便活动了一下方才为了救她情急之下用力过度的筋骨，“他一个当事人都没声张，我上赶着凑什么热闹。我就是好好奇，他刚才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把你气成这个样子。啧，难怪人家常说，兔子急了也咬人。”
天色仿佛又要下雨了。
空气中弥漫着从深山里面吹过来的轻薄的雾，风吹过湿漉漉的石阶，前方的草丛里盛开着几株属于晚秋时节的姜黄色的花。而她却要跟一个近乎是陌生的人，说起人生当中一个极大的荒谬。
“我不想提。”
“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荣正彦连眼都不眨，闪烁的目光却极锋利，”南小姐，你很清楚的，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信任的基础。我怎么知道刚才那幕是不是你们两个自导自演的把戏，或者说，你们两个之间有没有达成什么协议，混在在一起合谋我？
于是，南絮毫无顾忌地放任了嘴角边那丝古怪的笑。
“荣先生，我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容嵊只愿意跟你家姐合作，而独独把你撇开了。你太想赢又怕输，动辄疑神疑鬼，出谋划策固然是看脑子聪不聪明，但如果你对自己判断没有一点信心的划，那我作为你的合作伙伴，也会觉得不安心的。”
荣正彦被她这话说得面色一僵，脸上顿时乌云密布，但转瞬间，那些乌云又像是被山里苍凉的风一下子给吹散了，“你这个女人还真的有点意思，难怪容嵊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他牢牢地盯着她，眼里莫名多了一层含糊不清的意味。“要不然等这件事情过后，考虑一下……”
她直截了当地打断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上一个觉得我有点意思的人已经被容嵊抄得连家底都没了。如今他固然是不打算要我了，但是也绝不代表他喜欢别人对他的挑衅。”
荣正彦刻意忍住的那点笑意终于在脸上荡漾开了
“真奇怪，你刚才说话的口吻真的的有点像我的家姐。可惜你们不认识，详谈一下，说不定还能引为知己。”
南絮撇过脸不予评价。
“来的路上我得了一个小道消息。说是方辉的工厂被一封来路不明的信给举报了。并且，那个匿名举报者大概是为了防止有人暗箱操作，半路拦截，分别将举报资料同时精准无比寄给了纪委不同的负责人，让一些有心人想扑火都来不及。今天有人反应说一大早去关口提货，发现码头的每一批货都在被严查，搞不好好几天才能放行呢。那我是不是可以大胆的做出一些猜测呢？”
“荣先生，要不然你现在赶过去帮帮他？”
“那倒不必，我还闲到要去管别人瓦上的霜。”荣正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点点，“顺便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容嵊对那位何家小姐十分满意，据说今晨亲自驱车赶到了何家，殷勤地敲定了各种细节，又亲口提出要将两家联姻的消息提前释放。只不过那何家小姐是个刚从国外回来，前段时间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挑唆，非说什么白海豚是爱情的见证，坚持要将已经定好的宴请地点改在外市的一艘游艇上，兴师动众闹着要出海。依我看这都是借口，她大概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留在本市官宣婚讯心里膈应。”
他非笑似笑。
“请帖今天下午就会发出去。这样别出心裁且高调，记者一定会闻风而动的，届时外氏码头上的场面大概率跟走红毯似的。你被容嵊藏在身后那么久，也算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出来了。”
她怎么会信，“既然两家如此重视，恐怕届时还轮不到我出场，就跟你达成一致了。”
荣正彦点了一支烟，倒也没有否认。
“既然定计划提前，我想见一个人。”南絮慢慢道。
“谁？”
“方绍”
“你见他干嘛？他还在监狱里。”
“荣正彦，”她终于被什么逗笑了一般，“你不要以为我天真，我了解方辉，他是那种没有拿到实际好处绝对不会有所行动的人。他既然已经开始帮你，就意味着方绍已经从监狱里出来了。”
“你非要见他的理由？”
“你应该也查过的，当年是方绍将我母亲推倒导致撞击头部，没来得及施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今他的父亲就要大难临头了，我当然要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哦，成全你的报复欲。”荣正彦不在意地耸耸肩，“行，只要你配合我，一切我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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