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年就是被有心人利用挑拨离间,觉得容氏方面刻薄了他,听信了那些人的怂恿,监守自盗,大着胆子去劫了海外的那一艘货船。可他不知道,那艘船上不仅有他想要的货物,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正彦,那个时候你同是刚出生不久,懵懵幼儿,父亲离开你的时候亦是万般不舍,你觉得那种情况下,他真的能忍心对着一个婴儿下得去手?那是一个船工的女人受了惊吓,预产期突然提前在船上生产。那些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又害怕事情败露,才将那个婴儿塞进了那批货物里。不要说你口口声声憎恨他,父亲到现在都还很自责,为什么当时没能早点发现这件事情。
他后来之所以痛快认罪,将一切罪名都独自揽了下来,不仅仅是对我们荣家内部那些人心灰意冷,更有赎罪的成分在里面。说白了,当年其实无非就是一场窝里斗,你父亲识人不清栽了个大跟头。彼时容家的人选择明哲保身,将一群心狠手辣的人剔除出去家族也无可厚非,世代累积下来的基业,总不能真的让几颗老鼠屎给搅坏了。
如今倒好,他们在我这里捞不到好处,就将主意打到了你的头。我出主意将你送出国,一方面希望你学点真本事,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开那些的纠缠。可惜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当年你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没少受他们的蛊惑吧。”
海风越来越大,吹得这艘小游艇摇晃得厉害。
南絮往甲板最前方得白色栏杆那边不动声色地移了移位置,不着痕迹地来开荣正彦的控制范围。不过,他眼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心思来管她,脸色不如方才阴沉,却煞白了几分,灰褐色的眸子里多了一点茫然。
“为什么这些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们失去了父亲的庇护,身旁又都是豺狼虎,以你那副直来直去的性子,一旦知道了其中的真相面上怎么可能做到若无其事。这其实也是父亲的意思,他宁愿让你怨他恨他,也不愿让你知道了真相之后陷入到危险当中去。你这些年不曾去看过他一次,我为什么能够容忍,这其中的缘由你就从来没有深想一下吗?”
荣正彦被问住,一时没有吭声,只是怔在原地手扶着船舷边缘的围栏,好半天才憋出了几个字,“我凭什么信你?”
“凭什么?”站着离她几尺远的精致女人面上露出一丝苍凉,“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同那些人去墓地祭祖。也不知道时是那些人疏忽还是故意,他们将我们拉下来。我们身无分文一路走到天黑,还倒霉地碰到了几个无赖,那个时候是我让你先跑......事后,你问我当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那个时候我跟你说没有。可是正彦,你现在也依然觉得我那时候真的没事吗?”
荣正彦被惊得失声叫了一声,“姐......”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切偏偏发生得那么巧?事到如今,你还是宁愿相信一群当年想喝我们血扒我们肉的人,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你唯一的亲姐姐吗?”
“若你还是不信,也可以亲口去问一下父亲。”
荣正彦终于败下阵来,脸色变得越加灰白:“难怪我给容嵊打电话,他却根本就没把那块地当回事,你们早就知道了其中的猫腻,只不过是留下了一个套子让那些人往里面钻。照你现在说的,我其实还得感谢他?”
“他原本不想插手我们内部的家务事,只不过我竭力相求,他念祖上一起在外打拼的恩情帮忙清理门户罢了。”
荣正彦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那位风姿绰约家姐则伸用修长的手整了整被风吹乱发,不好意思地对着南絮叹然一笑。“南小姐,这个没出息的弟弟让你看笑话了。有件事情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同容先生传出那样的传闻,其实就是一个烟雾罢了,为了方便行事而已,你千万不要介意。”
“荣大小姐,那些并不关我的事情。”
“既然误会都已经说开了,要不然我们继续往前开,顺便也可以向容先生一起讨杯喜酒喝。”
“可我昨晚也说了的,我并不太想喝这杯喜酒。”
“南小姐,容先生只不过是没有接一个电话而已,犯不着因此过分低估了自己的分量。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再次像上次那样,丢下那位盛家大小姐跟你跑了呢?“
“可惜,我不愿改变他的主意。”南絮微微笑了笑,极力维持礼貌且克制,假装随意地移动了下身子,眼光漫不经心地落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栏杆焊接的接口处,那里被细细地画了一条黑线,没有人注意到,暗里施力一推,能感到微微的晃动。
“如果你不想让容嵊订这场婚姻,你大可以亲自出现在他的订婚现场,但不要拉上我。”
风浪实在太大了。
她望着离那个越来越远的码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本来不想走到这步的,可许多事情从来不由她的选择。“你对你弟弟的计划了如指掌,那为什么又放任他做下去呢?荣大小姐,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没有自己的私心。”
站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女人讶然,然后又微微一笑:“做人何必聪明,难怪你在容先生身边待得不开心。南小姐,至少此刻我们并不是对立面,联手不好吗?难道你真的甘心这些年的感情落空,亲眼看到容嵊娶别的女人?
“联手?我也不傻。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没有了何氏,恐怕你要不死不休对付的那个人就换成我了。荣大小姐,我佩服你从小在夹缝中求生存,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向来懂得等待和忍耐。可我到底不是你,我对跟别人抢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远处的那艘游艇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她极目望去,隐隐约约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色背影,单膝下跪,手里似乎还托举着什么东西。他对面的女子穿着一件白色的礼服,虽然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想必,是掩不住的惊喜和幸福。而巨大的礼炮就在此刻啪地一声,在头顶的上空绽放,散成了一团白日焰火。
已经开始了。
他已经开始了从此与她无关的生活。
严格来说,他本该早就订了婚的,要不是当时她蠢得着了别人的道,他本该早就过上了这样的生活,没有她的生活。
她这样的人不知好歹,又浑身是麻烦。
南絮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迅速推开那个早就被人事先锯断的栏杆,先朝着远方望了望,才回头冲着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错愕的姐弟俩粲然一笑。
“要抢你就自己去抢吧,我就不奉陪了。”
荣正彦大约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慌张地跑过来想伸手拉住她,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决然般地张开双手,将身子往前一倾,瞬间如同一片失去重量的叶子,整个人朝海面坠了下去。
急速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不过一两秒的功夫,咸湿的海水就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口鼻。她努力抬起头,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光线的折射下,在头顶变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画面,像一片碎裂的玻璃,像无数破散的水晶。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艘游艇上刺耳的喧哗声和礼炮声,包括坠落下来的时候,荣氏姐弟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她在水里蜷曲着身子,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慢慢地往更深的水底沉去。巨大海压挤着她,五脏六腑发同时发出胀痛,她宛如浮成了一块柔软的海绵,那些咸湿的水不停地往她的身子里面灌进来,却没有办法再将水挤出来。而那越来越黑越来越深的地方,是一个真正的黑色深渊,此刻正张开大嘴等着将她吞没。就如同她曾经做过的那一个个可怕的噩梦,而当这个噩梦真的来临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心里也没那么慌了。
因为,已经没有气力难过。
意识渐渐模糊,胸腔里的疼痛早已麻木,灵魂似乎飘在窒息的边缘浮沉以及徘徊。如果这就是结局的话,一方面算她运气不好,另一方面是她活该。
方辉说得对。
她害了自己的母亲。
如果今天就这样离开的话,母亲根本不会为此伤心,毕竟她已经不记得她了。那么在这个世上,还有谁会记得她呢?叶怀瑾不会,容嵊就更加不可能,一个没两天要结婚了,一个正走在结婚的路上,没有谁会记得她的,甚至,他们还各自怀着对她的厌倦和恨意。
意识快要被黑暗吞噬的瞬间,水影里浮现出一个隐隐约约的熟悉的轮廓。
她想开口叫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太晚了,来不及了。
海面上的小游艇,甲板上早就乱成了一团。
“找到人没?”
“我们下去找过了,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可能没看见,明明跳下去没有多久,你们到底认真看了没?
“真没有,下头我们都反复找过了,你说人会不会是在海里遇上暗流被卷走了?那这样的话恐怕……”
荣正彦慌里慌张地跑进船仓,“这个女人到底怎么想?就算不想去,也不用着跳海啊,我们又不会真的逼着她做什么。姐,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我,我……”
“别胡说八道,你想想那根被锯断的栏杆,应该早就有人来接应她。倒是我小瞧她了,还以为一路上只要激起她作为一个女人正常的胜负心就好了,方才她这样的举动,我反而替容嵊有点感到可惜了。”
“可惜,你替他可惜什么?”
“没什么,接着再找找吧,尽人事听天命。”荣正彦的家姐摇摇头,将一丝嘲弄挂在嘴边,“有些东西得到是的命,得不到也是的命。对我是这样,容嵊也不能例外。”
太阳渐渐高照。
北回归线以南亚热带的气温,倒是教人完全记不起北国深秋的模样。
“海上那些嘈杂是怎么回事?”
容嵊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衬衣领口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朝着门口随口问了一句。
不曾想进来的不是阿德,倒是他那个无孔不入喜欢瞧热闹的表弟,“已经找人去看过了,好像是有人出海不小心掉了下去。上回我来好像也遇到过一遭,不是我说,那些人是真不担心这海里有鲨鱼,整天搞得跟在自家泳池似的。”
容嵊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听的兴致。
这个海湾他也略知一二,平日就由不少胆大的纨绔子弟为了在女人面前逞英雄,不守海上规矩,少不得争先恐后地弄出下落水事故,弄得海上的巡逻队都习以为常了,时不时就能从水里捞起几个被呛了海水,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他无意识地用手拨弄着银质打火,心烦气躁地想找根烟抽,却想起带上了的那包烟被刚才那位何氏女给拿走了。女人果然不能宠,大概最近多给了她几分纵容,初次见面的时候,觉得还算懂规矩的一个人,这几天变得越发轻佻大胆。刚才在外头,他总不好立刻拂了她的脸面,便由着她去了,毕竟事情还没算。
“何氏那边已经谈妥了吧。”
“放心,他们都懂得如何做人,下周就会把女儿直接送回瑞士,并且扣下她的护照。”
“行,你帮我好好盯着别闹出什么岔子。荣氏那边也差不多该收网,帮他们做完这一单以后那边你就负责打点,以后别来烦我。”
“我怎么瞅着荣家那位大小姐对你似乎贼心不死,那天你跟她说要跟何氏订婚的时候,她的脸色可不好看。”
“如果容氏做事情还要顾及一个人的脸色,那我这个位置也不用坐了,要不,让给你?”
“我就说一句,你怎么还急起来了?”表少爷慢条斯理地摇着脑袋,“我说,你要不要检讨一下你最近的行为?自从那位南小姐走了之后,你的脾气是越发乖张行事古怪了。你也是,明明跟何氏的订婚说到底做戏而已,何必跟她摊牌,将她骗出国玩几天不就行了。我看你就是嘴硬,明明担心董事会那些老家伙会拿她作文章,才急不可耐地将她推出去撇清关系。但你就不担心这一推,真就将人撇得干干净净了?”
“一开始我没想过要做戏的,可是......”
是的,一开始头脑发热跟何氏订婚的时候,他的确是打算干脆将这件婚事坐实了。
当时多少有点自暴自弃,反正那个女人心里也没有他。
可是,世间万事,就怕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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