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纯娘娘宫里一直聊到了晌午,宣卿原本要走,却经不住纯娘娘盛情邀请,索性留下用午膳。
两人正坐在桌边谈笑,殿门被推开,窜进来一个米黄色的人影。
“桑伦珠,慢些跑。”纯娘娘温柔提醒。
桑伦珠冲到桌边坐下倒了杯水一口喝掉,那日都才从殿门跟进来。
“嫂嫂一大早就来找我阿妈?还有说有笑的...”桑伦珠的表情有些复杂,但看得出不太高兴,“大哥忙得焦头烂额,嫂嫂倒是落个清闲...”
“住口,”那日都到桌边拉了椅子坐下,“婚事本来就是该我们全权操办的,你可别瞎说。”
“哼!”桑伦珠不情不愿。
宣卿当然明白这桑伦珠还是个小孩心性,无非是担心自己摆公主架子,让敖敦给自己当牛做马。不过哄小孩她有的是办法。
“是啊,我是来送礼的。”宣卿笑着说,给丹烟使了个眼色。
“送礼?”桑伦珠果然变脸。
丹烟退出去时,侍女们刚好进来上菜。宣卿扫了一眼,许是纯娘娘口味也淡,或者怕她吃不惯特意交代了,桌上没有特别生腥的菜,她松了口气。
“送什么礼?”桑伦珠见没回答又问,她取刀切割着手把肉,和南陆传的撒盐即食不一样,她是蘸酱了才吃的,看来他们北陆人也不是那么随意。
宣卿点点头,“已经遣人送到二位宫中了。听闻小郡王擅骑射,我特地带来了皇室珍藏的‘朱霰’,此弓以南陆拓木为芯,贴水牛角片,握把处包虎蛟皮,接缝处镶金丝,嵌三枚‘碧海丹青’宝石。弓弦以鹿筋混编江南熟丝,缠金线减震,射程可达一百七十步,并配有箭囊和玉韘。相传武帝收复西域时,以此弓对阵敌军,敌军见之呼‘天降火霰’,因而得名。”
那日都咽了咽口水,连连摆手,“这等贵重的弓怎可送我?不成不成...”
“再好的弓,若是没有神射手相配,放在那里也是落灰,时间久了迟早会无功无绩地化作齑粉。”宣卿又转向一脸期待的桑伦珠,“给郡主的礼物是我及笄那年命人打造的梳妆台,我从未用过,是全新的。材质是沉水不腐的紫檀木,镶嵌夜光贝母螺钿,以鎏金包角。镜面是青铜反复淬炼百次而成,成像清晰,镜背錾刻‘鸾鸟衔绶’纹,配和田玉梳和掐丝珐琅妆匣,虽不及小郡王的弓名贵,也是价值连城。不仅如此,以后若是郡主缺了胭脂水粉,尽管遣人来我这里取。”
“公主费心了。”纯娘娘道,“桑伦珠,刚刚那样无礼,还不谢谢你嫂嫂?”
“多谢嫂嫂。”那日都先开口,用肘撞了撞桑伦珠。
“嫂嫂,你还真大方...”桑伦珠手停在半空,早就忘了切肉。
“这孩子性子直,但心思不坏,公主莫要见怪。”纯娘娘又说。
“哪里,我最喜欢有话直说的人。”宣卿笑了笑,介绍了一大堆,总算可以吃面前的烤全兔了!但她又无处下刀,皱着眉头盯那兔眼珠...
纯娘娘就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这兔眼珠剜掉便是,放盘子里晚些刚好喂桑伦珠养的雪貂。”
“好嘞!”宣卿小心翼翼地剜掉兔眼,美美吃起烤兔。
“嫂嫂对宫中多有不熟悉,要是想四处看看,尽管来差遣我们。”那日都说,“要是想出宫去看看市集或是草原拉马狩猎也是可以的。”
“城中也有狩猎的场地吗?”宣卿有些疑惑。
那日都笑着说:“嫂嫂从南边来,有所不知,苏日图州虽然两侧看起来宽,但是前后纵深很短,王宫偏北,后门出去修有一条供王族狩猎队伍出城的直道,从那里骑马很快就可以抵达城外。北边的毡帐是从前王室的住处,建有各种娱乐的场地,比如马球场!北部的草原被统称为奔狼原,地广,野兽种类多,范围大概一直到北方边境的岚部,因此营地划分的范围以北禁止放牧,多是猎户。不过岚部附近就有许多牧民了。”
“这样难道不会把野兽猎完吗?”宣卿问。
“不会的!”桑伦珠喝了一大口羊汤,“奔狼原的野兽多到你不敢想!而且我们有规定‘春不猎母兽,夏不猎幼崽,繁殖期禁猎’,就算组织大型游狩也要按量捕杀,偶尔还会补饲。我们北陆人与野兽是同生共死的,当然要吃的同时防止他们灭绝喽!”
“看来你每天也不只是出去玩,跟着哥哥们学了不少东西呢。”纯娘娘伸手擦了擦桑伦珠嘴角的油渍。
“嫂嫂,你这...来之前还真是好像一点功课都没做呢!”桑伦珠托着脸,表情有些得意。
“没大没小,说起你嫂嫂了。”纯娘娘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宣卿尴尬地笑了笑,她没法反驳,礼物的介绍还是今天早上来之前花了半个时辰背的,她以前哪里关心自己的妆匣用什么材质做?
“既然嫂嫂没看过,我们明日约了拖雷打马球,要不要一起去玩?”那日都问。
“我要去我要去!”宣卿高兴了一瞬就泄气了,“可是我不会骑马,你们能教我骑马吗?”
“嫂嫂,不是我看不起你。骑马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你这身娇体弱的,手上脚上没劲儿,控不住马!”桑伦珠举着刀,头和刀一起在空中摇了摇,“北陆的马性子烈,你如果驯服不了,它就不会驮你的!我小时候刚学骑马也被摔了很多次...”
“我可不算身娇体弱,马倒也是坐过的。”宣卿叹了口气,还是后悔以前没好好学骑马。
那日都瞥了一眼失落的宣卿,摊摊手,“也不全是性子烈的马,嫂嫂要是想学,过几日我们去挑匹性子最好的来试试。明天就先坐马车去吧。”
“真的?”宣卿使劲点点头,“我不急着学的,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真的行吗...要是摔到嫂嫂我们可要挨骂的...”桑伦珠还在小声嘀咕。
用过午膳又闲聊了一会儿才离开,来时有人带路,回去时才能好好看看沿路风景。
路过的廊桥边有个花园,草坪上种满了一丛一丛雪白的花,簇着中央的白鹿喷泉。远远看去就像棉花地一样。
“你去问问敖敦,晚上要不要来我这里吃饭,我在这里等你。”宣卿打发丹烟,提起裙子顺着甬道走到草坪中间。
“那您可待在此处不要乱跑!不然奴婢回来找不到您了!”丹烟交代完这句就离开了。
宣卿坐在甬道边,小心翼翼地没有压到花。这些花还真独特,既符合北陆的风格,又能在深秋开得这么茂盛。
“你们北陆的花还真耐寒。”宣卿说。
后面树边窸窸窣窣几声,一个矮矮的人影慌慌张张地出来按胸行礼。是一个棕色短发的少年,左右十四五岁,穿着干净但不昂贵的袍子,长相很清秀,但表情怯生生的。
“无意打扰您...”少年小声说。
“我正无聊呢,算不得打扰。”宣卿戳了戳地上软绵绵的白花,“这是什么花儿?”
“雪绒花。”少年低着头。不远处的卫兵时不时向这边投来目光,似乎很在意他,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雪绒花...我在南盛都没见过这种花。”宣卿伸手摸了摸雪绒花长长的花瓣和绒毛,“软绵绵的。”
“这是高原地区才会有的花。”
“你是这王宫里的人?有什么要务在身么?”宣卿又问。
少年摇了摇头。
“那你过来陪我一会儿吧?”宣卿招招手,“我这个人最是坐不住,如果没人看着,就要忍不住乱跑了,乱跑了就会迷路,迷路了我的侍女就找不到我...”
“知道了。”少年一副被她骚扰后犹犹豫豫的样子,走过来坐在了甬道边,只是跟她隔了段距离。
“我寝宫外的草坪上还种了许多蓝色的花。”宣卿说。
“是蓝铃花。”
“我叫宣卿,从南盛的建都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宣卿冲他笑了笑,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信纸。
少年抿紧嘴唇,似乎不想说。
宣卿自顾自地折起纸,“我在这边的朋友寥寥无几,你要是和我互换名字,你就也是我的朋友了。”
“我不配与您...”少年摇头。
“交朋友无谓于身份和地位。”宣卿边折纸边抬头看雪绒花,她不太熟练,有时候还要拆掉几步重新折,“没什么配不配的,我以前在南盛的侍女们,在外面虽然要注重礼仪恭敬,可是关上门来大家都是自在随性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活得那么拘束干嘛?”
“阿勒坦...”少年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
“好!阿勒坦,”宣卿伸出手,那信纸已在她手中变成了一朵有模有样的花,“我们是因花相识,那我折花送你,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这是宣卿的习惯了,和青驹认识时他就在练剑,便送他剑;丹烟...和她一样贪吃,吃的就没少过她;和羽在树下抚琴,便送了她琴。敖敦...宣卿脸一黑,因为和亲相识的,结果就是跟他和亲了...
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吗...宣卿叹了口气。
阿勒坦愣了愣,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伸出双手接过了那朵花。
“公主!”丹烟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阿勒坦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然后原地弹起来飞快逃离了花园。
“你把我的新朋友吓跑了...”宣卿看着阿勒坦离去的方向,远处那两个卫兵似乎松了口气。
“嗯?朋友?什么朋友?”丹烟疑惑地四处张望。
“让你问的事儿呢?”宣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噢!”丹烟两手一拍,“世子这几日要忙大婚事宜,可能都没有空,让您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如果想出宫,就找拖雷或者那日都陪同您一起。”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睡觉少,还说借机问问他呢。”宣卿轻轻叹气,“那好吧,还是等下次吧。”
她又带着丹烟在宫里四处转悠,直到傍晚才回寝殿。大门一开她就愣住了,殿里还真多了一座精巧的秋千和一把长软椅。
“我是昨天才和他说的吧?”宣卿扒拉着门没敢进去,难道自己一觉睡了不止一天么?
“是...是啊...”丹烟扒拉着另一边。
“那这么快就做好了?”宣卿瞪大眼睛看过来,“他变出来的?”
“启禀公主,这是世子亲自绘的图样,命人连夜赶制的。”左手边的侍女站出来行礼。
“你叫什么?”宣卿问。
“奴婢都兰。”
“以后在寝殿就不必行礼了。你们这边的人...办事效率还挺高的。”宣卿走进殿里,绕着秋千看了看。
秋千很大,看起来甚至够她躺在上面。有四根金丝楠木精雕的立柱连接横梁,枝桠间缀有细小的金花。秋千索应是什么坚实的材料,被多股银丝缠绕遮挡,在暮色下泛着冷光。秋千座是满月形的一整个,中间镂空了,横出人的位置,座位通体包裹雪狐皮,放了柔软的靠枕。
“哇塞。”丹烟也过来看了看,不由得发出感叹,“世子对公主的吩咐还真上心呢!”
宣卿绕了几圈便坐在上面,脚尖点地,自己荡起来试了试,感觉和云端泛舟一样。正荡着,她又发现对面长桌上多了块玉璧。
“那是什么?”宣卿伸手指了指。
“也是一并送来的,此璧产自伏牛山脉北麓的温泉脉,常年受地热滋养,寒暑不侵,触手生温,冬月铺设,可御严寒。本来是阿速该首领献来王宫的,世子说公主畏寒,此物有温养气血之效。”都兰说。
宣卿刚从秋千起来去看看玉璧,丹烟便坐上去试了试,边荡边笑,还想拉都兰一起。
凑近一看,那玉璧通体透出极浅的藕粉色光晕,色泽温润,玉质细腻。宣卿伸手去摸,果然手感很好,似乎有阵阵暖意渗入肌肤。
“还真神奇...丹烟!丹...”宣卿转头看到丹烟正在秋千上,都兰在连连摆手拒绝,不禁摇了摇头,“你还真不客气!那那个软椅也是世子送的吗?”
都兰摇摇头,“软椅是本来寝殿就有的,只是世子回来那天命人去翻新了熊皮,加了天鹅绒靠背,还用狐皮包裹了一下木质扶手,说是公主就算坐在上面用餐,撒下点汤汁也不会留半分痕迹。”
“竟然取笑我...”宣卿摸着下巴,“丹烟,你去让小厨房准备晚膳,装在食盒里,我要去教训世子!”
丹烟没忍住发出了经典笑声,“真的是教训吗...”
“原来南盛教训人的方式是送饭!”都兰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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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不必通报!”宣卿一把拉住书房门口的侍女,转头从丹烟手里接过食盒,长舒一口气敲了敲门。
可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刚才已经进去送过饭了,世子最近都很忙,不说话的话,可能是不想再被打扰...”侍女小声提醒。
“这样啊,那...那你一会帮我转交给他吧,就说我来过了!”宣卿正打算把食盒递给侍女。
丹烟一手握住门把手,一手把宣卿往里推,“不不不,公主亲自来送饭,不当面见着世子怎么行?”
侍女像见了鬼一样手忙脚乱地想来拉人,可宣卿已经快她一步进去了,她似乎有些欲哭无泪。
丹烟把她拉到一边,“收起你那表情,世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北陆的书房也大,穹顶绘制了星图与动物图腾,悬挂一盏鎏金铜灯,很是明亮柔和,四壁嵌着镂空雕花的檀木书架,陈列了各类卷轴和书籍。有个角落设了张软榻,铺有驼绒垫,旁边放置了一张圆形案几。
正对面台阶上铺着织金地毯,上面摆放了一张宽大的乌木茶几,堆了各种公文,敖敦正坐在那里用狼毫笔写些什么。
宣卿拎着食盒往那门边一站就是兵,看到圆桌上已经有一个食盒了,才蹑手蹑脚往那去。
敖敦坐在书桌边头也不抬,放下笔伸手捏了捏眉心,“放那儿吧。”
“嗯?可是这些都凉了。”宣卿灵动悦耳的声音传来。
敖敦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下抬头看,宣卿正在圆桌前弯着腰伸出双手把食盒里的菜捧出来,香味瞬间弥漫在书房里。那些菜还冒着热气,瓷盘大概也有些烫,她捧完皱着眉朝手指吹气,又捏了捏耳垂。
“公主怎么来了?”敖敦撇下公文来到圆桌边。
“北陆也有成亲之前不能单独见面的规定么?”宣卿拉开两把椅子,自己坐下去,摆好了碗筷。
“没有...”敖敦也坐下,他面前的盘中垫了芭蕉叶,上面是半条淋了柠檬蜂蜜汁的鲈鱼;白瓷炖盅里是晶莹的梨肉和莲子,还有几瓣百合。
宣卿递来筷子和一小碗米饭,“怕你吃不完,另一半鱼被我吃了!”
敖敦不想推辞,而且他确实有些饿了,便接过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鱼口感绵密顺滑,蒸得火候正好。
“这鱼腹中塞了香茅和紫苏,既能去腥又能安神解郁,你本来就睡不好,这两天一忙更是...”宣卿端起小碗盛汤,“这是百合莲子炖雪梨,还加了些川贝粉,可以润肺安神...”
宣卿拿起玉匙先吹凉尝了尝,清甜的梨汁带着淡香,她面露肯定地点点头,放在敖敦面前,“我可不是想吃啊!我帮你尝尝味道怎么样...所谓药补不如食补,要是对你的睡眠有用,就不必喝那些苦汤药啦!你尝尝?”
敖敦端汤的手顿了顿,“公主还记得。”
“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说过的话当然记得。”宣卿托着脸,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敖敦,使他不敢不多吃一点,“明天我要去看那日都他们打马球!”
“看看可以,只是公主要跟紧他们,不能落单。”敖敦手指反复触摸着碗边的玉纹,视线与宣卿错开,解释道,“那些贵族、将军帐中常豢养女奴和舞女,你独自一人不太安全。你也先不要上马,他们不够细心,教马术的方式粗鲁,会让你吃苦头,等过些日子我忙完了,来教你骑马。”
“你愿意教我?”宣卿有些高兴。
“你说的,你教我放风筝我教你骑马。”
“嗯!”宣卿笑着点头答应。
丹烟在门口候了许久,才等到宣卿拎着食盒笑眯眯出来,两人手挽手蹦蹦跳跳地走了,留下侍女们在门口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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