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提了食盒去找善觉，天已大亮，善觉手里一下一下敲着木鱼，口中喃喃有词。
几日来，正午一过，小秋就过来刺破手掌，流一碗底的血混着煮出的药水给善觉喝。
今日也是如此。
小秋拿出一柄小铜刀，刚要照着手掌割下去时被善觉叫住了。
“秋施主，等等。”
“叫我小秋。”
“嗯……可否让小僧看一下你的手？”
“当然可以，只是你眼睛坏了，用哪里看？”
“自然是用心看，秋施主将手放在桌上即可。”
“都说了叫我小秋。”
小秋一边觉得这和尚真够倔的，一边乖乖把手放上桌。
善觉的手探过来，触到一双软软凉凉的手，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那双手放在自己掌中。
他小心翼翼的，像捧了什么宝物。
顺着手指摸到掌心，没有任何他想象中的疤痕伤口，只有滑嫩的触感。
小秋不知怎的，忽觉一丝痒意顺着手掌蔓延到身上，有些难受，于是小秋瞬间抽回手，那和尚也从某种状态中脱离出来，低声道：“失礼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秋问：“你为什么要……看我的手？”
“秋施主每日取血施与小僧，每日划破手掌，定然疼痛万分，小僧不值得秋施主这样做。”
“还好其实，不是很疼。”
善觉听了这话，摇了摇头。
“秋施主愿意这样做，已经是怀了十分慈悲的心，善觉本就不怪施主，秋施主以后便不必再来了。”
“你这和尚，若是今日就停了，那我前面几天岂不是白流血了。而且，我救你是因为你这眼睛是我害的，不是我要大发什么善心，就应该这样做。”
“非也，秋施主……”
“你别说了。”
小秋很没礼貌地打断了善觉，因为她知道，这和尚一开口就要发金光，简直就是个圣人，脑袋亮得没边。
“既然你非要心安理得，不若你就渡我吧，你愿意吗？”
“小僧定尽全力而为。”
“嗯。”她随口答道，拿起铜刀，在手掌一划，血顺着掌纹流到碗里，血腥气蔓延开。
闻到血气的善觉皱了皱眉，嘴唇蠕动一番，最终还是未能开口。
等善觉喝完了药，小秋便将之前的事都讲给了善觉听。
她回忆起在彩云山上的日子、在魏府的日子，都很快乐，可都落了惨淡结局。
“善觉，是不是我做错了？从一开始我不该好奇去看裴延练剑，不该跟着秋水去魏府，秋水遇到柳继生的那天我应当拦着她不让她出门的，还是说，我不该听江蓠的话，不该肖想裴延，不该杀柳继生。”
“我的错太多了，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忏悔。善觉，你能告诉我吗？”
小秋捂着脸，声音从手里发出来，闷闷的。
只听见善觉叹了一口气，他道：“阿弥陀佛。”
“秋施主，一切痛苦、迷惘皆因执念太深所致，放下执念，才能获得内心的安宁。”
“我不懂。”
善觉笑了笑，他道：“小僧现下恐无法渡你，不若明日我们去听师父讲经，或许能获得些许真理。”
“好啊。”
第二日一早，小秋就去了善觉的僧房。
听到外面轻快的脚步声，善觉就知道小秋过来了，嘴角不自觉提起。
“善觉，我们何时去听经？”
“嗯……师父常常巳时开始讲经，我们现在这里等一等。”
小秋点点头，又想到善觉看不到，便道：“好。”
这些时日她彻底发现善觉和先前认识的好看男人是不一样的，善觉是个和尚，还是个很倔很倔的慈悲和尚。
小秋在善觉身上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安全感，似乎不用担心会被他伤害，因为他永远不会干那样的事，他是完全的好人。
于是她不由自主与善觉在心里亲近起来。
夏日晨起的凉风吹进窗，温柔拂过二人，吹得檐下风铃轻响。
“善觉，你知道我那么多事情，我还不怎么了解你呢。”
“秋施主，你想了解我什么呢？”
“你多大了？”
“小僧今年二十。”
“你是怎么当了和尚的？”
“我从小就是，我是孤儿，师父收养了我。”
“那你没有别的心思吗？你不好奇这世间的其他事物吗？”
“不会，师父教我们不要有执念，放下执念才能领悟到真理。”
“可是不经历，又怎么放下？”
这句话把善觉问住了，他笑着摇头，“小僧不知，秋施主或许比小僧更适合悟佛。”
“不要，我还要吃肉呢。”
说到这里，善觉想起第一次见小秋，便是她在吃肉，当时觉得她行为过于豪放，如今忆起却觉得有几分可爱。
小秋也想到了那日的情形，不过，她却与善觉想的不一样，她问：“你常在后山洗澡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善觉惊得眼睛都睁大了，他变得结结巴巴，甚至都忘了叫秋施主。
“你看到我……了？”
小秋不觉得有什么，“是啊。”
“这，”善觉有些坐立不安，他稍微侧过头，“秋施主，你可知，非礼勿视。你是个女子，不可以看……看男人……洗澡的。”
小秋并不觉得如何，她看向善觉，“可我是蛇呀，你知道的。”
忽然，小秋惊道：“你怎么了，你不会又中毒了吧，你的脸和脖子好红。”
“我得去找住持来给你看看。”
小秋从蒲团上爬起，风风火火就要出门去。
“小秋，别去！”善觉喊道。
小秋停下脚步，惊喜道：“你终于愿意叫我小秋了。”
“不是，秋施主，我没有中毒，我只是……太热了。”
“哦。”
小秋走回来坐下，探身去摸善觉的脸，确实很热，可刚摸到，善觉就仰身躲避，脸上更红了。
她更疑惑了，“真的没事吗？”
“没事，等会儿就好了。”
善觉感受到胸中心脏跳得极快，心跳声仿佛在耳边炸响，他迅速念起经文，心里却在想小秋现在的姿态和表情是什么样子，于是心中之火非但没有平复，反而越烧越旺。
在念了三遍之后心脏才略微安静下来，他长舒一口气，忽然发现小秋安静地有些异常了。
“秋施主？”
“我在呢。”
一道女声从他下方响起，还没来得及奇怪，他便感觉到有凉凉的东西缠上了他的手腕。
他立刻反应过来。
原是小秋变做一条蛇。
“秋施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因为要去听经呀，我偷偷去就不会引人注意了。”
细蛇慢慢顺着他的袖口钻进去，蛇头朝外，盘了四五圈，蛇尾轻轻勾住手臂蹭了蹭。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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