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窗外浓黑一片。
谢云骁坐在床边，一手摁住额头，不由得头痛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莫不是自己酒后失德，无理取闹，不肯乖乖回客房睡觉？鹤清拿他没辙，才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卧房的？
不应该呀，自己平日里就算喝醉了，也从来不闹人的。卫戎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也从没提过他酒品这么差啊？
想到此处，谢云骁一阵汗颜。心道，明天说不准又会被鹤清笑话了。
只是不知道他占了鹤清的房间，鹤清到哪去睡了呢？
谢云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酒劲还没完全过去。
他忍不住嘟囔：“鹤清这酒，后劲儿可真大啊……”
等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门，才记起卧房外面就是柳鹤清平日读书写字的书房。此时，书房中还亮着灯火，在靠近窗户的那一侧，正蹲着一个人。
是了，蹲着……
柳鹤清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棉布白袍，正双手抱膝蹲在桌案前一个雕花红木圆凳上，好像一只乖巧的白猫蹲在椅子上。她除去了发冠，如瀑的长发完全披散下来，愈发显得恬静温柔了。
桌案上，平摊着一本簿册，不知是什么书。她正看得入神，连谢云骁从卧房里走出来也未曾注意。
桌案边上，一只银色的小笼子里，几只毛皮似雪的小兔挨挨蹭蹭地挤在一起，已经睡熟了。
谢云骁起了玩心，故意放轻了脚步，悄默默地走到她身后。忽而长臂一展，将人整个圈进自己怀里，就着她方才的姿势把人一下子抱了起来。
他爽朗地大笑：“哈哈，好大一只夜猫子，叫本王给抓住啦！”
柳鹤清正看书看得入神，被他吓了一跳，惊呼：“殿下！”
反应过来时，已被他以一种极其滑稽的姿势“搬”了起来，不由得笑着叫道：“殿下，别闹，快放臣下来吧。”
谢云骁却耍起了无赖，在她耳畔嘀咕起来：“不放！是谁答应了我平日一定早睡早起，好好保养身体的？我住在你家里，你都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熬夜，也太不把本王的话当回事了。本王生气了，要罚！”
他一点没有松手的意思，竟是要就这么把柳鹤清“搬”回卧房。柳鹤清哭笑不得，连忙挣出手来，把方才未看完的书捞进怀里。待两人回到卧房，谢云骁把柳鹤清往床上一丢，他自己也跟着歪到床上来。
他身上浓重而热烈的酒气还未完全散去，蹭到柳鹤清身边躺下时眼神还有几分迷离，话语甚至没怎么经过脑子就出口了：“在看什么，这么宝贝？鹤清你怎么宁愿看书都不看我，是我长得不好看么？”
柳鹤清以手扶额，哭笑不得：“殿下，醋不能这么吃……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谢云骁不满地嘀咕起来：“我说的难道不对么？我从前就很是奇怪，明明鹤清这么年轻，怎么什么都会？原来每晚都挑灯夜读啊。这样可一点都不好，没日没夜地看书会把眼睛熬坏的。你陪我说说话吧，不要总是这么辛苦。”
柳鹤清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殿下误会了，臣可不是在看什么正经书，臣是在看话本子。这不算辛苦，是臣的乐趣。”
谢云骁一愣，将她手里的书抢过来，凑近了仔细地看。晕晕乎乎地看了半天，才认出封面上的几个字，讶道：“还真是话本子？”
“是啊，正如殿下所说，臣年轻时学的东西多而杂，白天所有时间都拿来读书学习了。只有夜里有闲暇，背着先生偷偷看些有趣儿的东西。”
“你怎么蹲在哪里看？”
“这个么……臣是怕自己坐着看或者躺着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柳鹤清笑道，“白日里忙忙碌碌，没有闲暇，相比之下夜间的时光就显得格外珍贵了。若是因为睡着而错过了大好光阴，岂不是太浪费了？”
“……啊？”
谢云骁目瞪口呆，他没料到柳鹤清竟还有思路如此清奇的一面。大半夜地赤着脚只穿着单衣蹲在椅子上，竟然是为了强打精神看话本子？
他想起了上辈子的柳鹤清，白日上朝时总是一副峨冠博带、不苟言笑的认真模样。手握戒尺训斥小皇帝时，更是丝毫不留情面。
她下朝之后，不会也为了看个话本子，宁愿搓着胳臂在凳子上蹲一夜吧？她年少时上学堂，不会也把话本子夹在课本里面，把教书的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吧？
不知为何，谢云骁忽然觉得发自心底的好笑，乐得几乎要捶床。
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帝师大人，原来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啊。
如果他不曾重活一世，亦或是重生后不曾主动与柳鹤清攀交，或许永远也发现不了这样的她吧？
而现在他能看到这样的柳鹤清，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已经足够亲近？
这样的念头让谢云骁无比高兴，简直比前些日子，柳鹤清送他雁南军的兵权还让他高兴。
他一高兴，就容易飘飘然，见柳鹤清的心思还在那话本子上，立刻滚了一圈，将脑袋枕在了她翻开的书页上，明目张胆地给她捣乱。
他笑嘻嘻道：“鹤清，不许看它了，看我。”
柳鹤清无奈地笑了，当真把目光挪到他脸上，静静看着他。
谢云骁又转过脸来，凑近她身边嗅了嗅，笑道：“鹤清，你身上的香味儿真好闻，让我再仔细闻闻。”
这种话，换做上辈子的他，那是打死也不可能说出口的。可这一世，他们虽然相识才两载，却熟稔得好像认识了许多年的知交似的。
仗着柳鹤清女扮男装，不能跟他计较，他连这么唐突的话都敢说出口了，可真是出息了。
果然，柳鹤清还是如往常一样，不仅没有怪责他，反而笑着抬起袖子，举到他面前给他嗅：“药味儿这么苦，殿下也觉得好闻么？”
棉布的衣袖在脸上轻轻地扫过，若有若无的药香味儿钻入鼻腔，简直比最烈性的毒药还让人欲罢不能。谢云骁深深喘了一口气，猛然翻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按在床上。长腿一跨，便将她整个人罩在身下。
流淌在肺腑血液中、四肢百骸中的烈酒，因为柳鹤清的纵容而越发热烈。谢云骁的脸颊滚烫，呼吸都粗重了些，看向柳鹤清的目光炽热又迷离，直如蜜蜡般胶着粘稠。
他得寸进尺地笑起来，仗着宠爱，得意非凡：“鹤清，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要什么你都答应。”
柳鹤清眼睛里也含着笑意，却故作不解：“哦？只是这样就算好了吗？那殿下这会想要什么呢？”
谢云骁看着她，忽而傻呵呵地笑起来。他的眼睛眨得很慢，脑筋还不大转的过来的样子，脸皮甚厚地道：“鹤清，你让我抱一下吧。就轻轻抱一下……为你死了都甘心。”
柳鹤清仰面躺着，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真？”
谢云骁早知道柳鹤清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正打算再强势撒一波娇，死皮赖脸地磨她一会儿，闻言想也不想地道：“真的，我这辈子再不骗你了。”
没想到柳鹤清却摇了摇头：“胡说，殿下明明一直在骗臣。殿下其实一直都知道……臣是女子的吧？”
谢云骁一下子愣住了。
他如从梦中惊醒一般，缓缓直起身来，震惊地看着柳鹤清。继而，干笑了一声：“鹤清，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
“殿下。”
柳鹤清也坐起身来，定定地望着他，语气平静却又肯定：“……是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吧。”
酒意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云骁的心慌乱地跳快了一拍，愣愣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柳鹤清道：“去年在洪州时，殿下与臣乔装成灾民暗中走访。在万寿宫换衣物时，殿下特意为臣找了一个无人的房间，却并不与臣一同进去更衣，反而主动守在门口。那时，臣就有些怀疑了。”
“后来臣心疾发作，陷入昏厥，因口舌僵硬而食水不进，连药也灌不下去，殿下还记得么？那天晚上，臣虽未醒，却是有些意识的。”
“臣记得是谁救了臣，也记得那人是如何救臣的。”
谢云骁呆了好一会，唇舌微动，欲言又止。他这时才全然清醒过来，记起自己是在柳鹤清的卧房之中，看见柳鹤清一身单薄衣料坐在那里，长发披散，粉黛不施，其实与寻常女子并无二致。
而自己方才，对于她的这副模样，竟没有显露丝毫讶异之情。显然早知道她是女子。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方才这一小会的功夫，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我一定是疯了。
“对、对不起。”他有些慌乱地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倒一旁的屏风。一扭头匆匆忙忙地抓起屏风便挂着的外衣，竟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卧室。
书房里传来了一阵桌椅碰撞的声响，乒乒乓乓的，显然是有人仓皇逃走时，笨拙地撞到了什么桌椅板凳。
哎，多大一点事呀，怎么就慌张成这个样子。
柳鹤清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扶着额头，忍俊不禁。
然而，下一刻，一道浓黑的影子忽又落在了床榻上。劲瘦挺拔的身形，随着摇曳的灯火微微晃动。
柳鹤清一愣，抬起头来，便见方才慌张逃走的少年皇子竟然去而复返，就立在卧房门口，正紧紧地盯着她。
那样锐利而锋芒毕露的目光，侵略性极强，甚至让柳鹤清也为之一怔。
“殿……”
甚至等不到她话音落下。
谢云骁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一条腿跪上了床榻。
他倾身，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腕，几乎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低头咬上了她的唇。另一只手扣住她的盈盈一握的腰身，不给她任何逃走的机会。
柳鹤清仰起头来，微微睁大了眼睛。
未出口的话，被他堵在唇舌之中，尽数吞下。
小狗：撒娇男人最好命！只要我坚持贴贴，老婆就永远爱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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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同淋雪（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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