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做过……我们做过……我们做过……
这句话惊悚地回荡在缇娅娜拉脑海中,以至于他后来说的那几句她都没怎么听清。
水晶杯被打翻在桌上,洒得满手是酒,她混乱地擦拭。
不远处,见她失态,死神刷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睡神拽住他摇了摇头,死神僵了一下,复又落座。
远处,正与异族使节交谈的冥王平淡地扫了眼这边,也注意到了,他从容自若地继续交谈着,只不过在三五句内就温和有礼地结束了谈话,朝这边走过来。
不断地有敬酒者和仰慕者迎上来,拦阻着他的脚步,他保持着优雅的微笑。
厄洛斯在她耳边暧昧地说,红发艳丽如火,亮得刺眼:
“你见过我在他身上留下的那朵蔷薇花吧?”
她懵懵地点点头,扶起洒光的空杯子。
“在我眼里,那孩子就像蔷薇,美丽又多刺,呵,不过现在他学会把刺藏起来了。”
“干嘛跟我说这些?”
“怕你被他的刺扎到呀。”
“他不会伤害我。”
“你倒还真是信任他。”
“我当然信任他。”
看着她眼中的光芒,厄洛斯一笑:
“能够坚定地信任别人,是活在光明中的人独有的特权……可惜啊。”
“你想说什么?”
“你信他不会伤你,可你知道他身上背负着什么吗?”
她握着空杯的手指一紧,水晶的凉意沁入皮肤,熟悉的眩晕感,老毛病又要犯了。
“克洛诺斯的诅咒。”
这一刻,她仿佛又听见地狱深渊中那个阴寒刺骨的声音。
——你躲不过的。
——宿命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你的封印正在变弱,是我的诅咒应验了吗?
那天回宫的路上,她问黑帝斯那个声音是谁,他说是上一任神王,克洛诺斯,也是他们的父神,因谋反罪被永囚于此。
“可是克洛诺斯为什么要诅咒他?”她不明白。
“弑父,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不禁辩驳:
“什么弑父?克洛诺斯明明还活着,只是被关起来了而已,我还听到他说话呢!”
“好吧,如果那样也叫活着的话,那就算他没杀。”
开什么玩笑?
《神史》里关于克洛诺斯最后的记载是‘终被推翻,永囚地狱深渊’。虽然有些含糊其辞,但也并没有指明是黑帝斯干的呀。
“你干嘛非要诋毁他?你有证据吗?”
“证据就是他心口的那道疤啊,因为是被克洛诺斯的黑镰刀所伤,所以纵是再高明的治愈术也永远无法消除掉。”
缇娅娜拉的眼前开始发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诅咒的内容是什么?”
厄洛斯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
“克洛诺斯诅咒他……诅咒他爱而不得,永世孤独。相爱便是不幸的开始,就算他被再多人爱着,也永远得不到幸福,就好比身在大海也会渴死。”
她僵住,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一寸寸的冻结。
又想起在塔尔塔罗斯,那天他的脸色有多苍白。
所以他选择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却从来不说爱,原来他是不可以爱的。
所以他望着天空时,常会流露出那种苍凉孤寂到令人心疼的神情。
所以他一直不肯娶妻生子,是因为他连最基本的承诺都给不了。
他是被诅咒的孩子。
永生即永罚。
他必须永远清醒地忍受孤独,连短暂的沉溺都是奢侈。
那永生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不是永无休止的折磨吗?
记得他曾轻笑着说永生很重要吗,他倒觉得生命的浓度比长度更有意义。
原来他一直都在默默背负着。
从刚才到现在,一路的冲击实在太多太大,缇娅娜拉已经无法再表达更多的惊愕。
她神情有些恍惚:
“不,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恶毒的诅咒,一定是你胡编的……”
“创世神从不说谎。”
厄洛斯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轻松地啜着酒,
“其实也还好吧?又不影响他坐拥江山美人,只要永不坠入爱河,诅咒就不会被触发。这点道理,他懂的。”
“可是…那个声音说…宿命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她听见自己颤声喃喃道,声音同脸色一样苍白,眼前开始模糊发黑。
“不可能。”
厄洛斯的声音透出一丝紧张。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她感觉厄洛斯抓向她的肩膀,要她说清楚,她本能地踉跄后退,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彻底黑了。
视线最后瞥见一角缀满珠钻的广袖华袍。
昏倒前有人拽住她的手,跌进了一个有着淡淡鸢尾花香的怀抱。
……
“你跟她说那些目的何在?”
“我做事何时有过目的?只是活太久了很无聊,要不断地给自己找乐子,才好打发漫漫永生。”
“那就换个消遣对象,别来缠我。”
“一个行走在黑暗中的人,偶然遇到一束阳光,一定会非常珍惜吧?可惜到了日落时分,还是要把它归还给太阳。”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有传言说,近期的恶灵逃逸事件是因为你神力减弱,才导致深渊的封印松动。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你也说了,是传言。”
“少跟我打官腔,上回还说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现在呢?听我的,赶紧断了。”
“断不了,我还没玩腻呢。”
“你快玩脱了知道吗?”
“我有分寸,不用你管。”
“好个不用我管!当初你狮子大开口时,怎么不说不用我管,我记得小蔷薇那时可是配合得很呢。”
“一个仪式而已,还有完没完了?”
“你这小没良心的!看我不——”
突然一阵桌椅异动、烛台打翻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何事。
……
缇娅娜拉被吵到,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内室的贵妃榻上,隔着一道门,从外室传来黑帝斯和厄洛斯二人的交谈声,一个冷淡,一个微醺。
墙外隐约能听见宫廷乐师的演奏,这里应该是宴会大厅的某间偏厅。
……
“逆徒,快给我解冻!让师父抱一下怎么了,你至于吗?”
“我该把你的嘴也冻上。”
“当局者迷,我得提醒你,既然是利用就不可以夹带感情,否则害人害己。别忘了你绕了那么大一圈,想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我没忘,不用你提醒。”
“现在我还能管你你就偷着乐吧,再过过我想管也管不了了。”
“什么意思?”
“创世神早该舍弃实体与天地同化,你也知道,其他四位早就走了,只有我,贪恋凡尘和你的美色,舍不得走。可他们一直在催,我也该走了。”
外室中静了几秒后。
“你走后,谁来接替你的神职?”
“你这么官方的吗,连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好歹装一装。”
“别靠得那么近。”
“真是一朵冷酷无情的小蔷薇……唉,到时候天界的战神与美神会诞下一名男孩,他将继承我成为新爱神。”
这时,有人礼貌地轻敲外室的门,说了什么听不清,应该是侍者请冥王移驾大厅,毕竟作为今晚的寿星,离席过久似乎有些不妥。
冥王应过,交待苏艾留下来照顾昏迷的缇娅娜拉,便回宴会大厅了。
……
缇娅娜拉昏昏沉沉又迷糊了会,再醒来时宴会还在进行,苏艾带她坐到冥王一起。
走近时,有个叫尤里的副官正神色严肃地低声附耳对冥王报告什么,冥王听完挥手示意他退下,手指轻敲了敲靠近赫卡忒方向的桌面,讳莫如深地微笑:
“真是一份厚礼呢,你去替我收下吧。”
赫卡忒会意,领命离席,经过睡神时被拉住:
“是什么事?”
“地狱门外头现在热闹得不可开交。”
“宙斯还真会挑日子。”
“不说了,我还赶着去收礼物呢。”
“礼物?哈哈,陛下终于肯收了,真是值得庆祝。”
“替我多喝两杯。”
她与赫卡忒擦肩而过时,她轻吐了一口烟,对她点头致意。
身后睡神回过头笑着用手肘撞了撞死神:
“终于要打仗了,好期待呀。”
奥佐,是一种无色透明的烈性酒,且含有致幻的成分,三杯就足以放倒一尊雕像。
她落座时,侍者就正在为冥王的水晶杯中添着这种危险的液体。
奥佐酒倒在水晶杯里一如清水,接着他拿起水壶往手上倒,水悬浮在掌心上方,他用手指一圈,水立即冻结为冰,冰块在指尖的操纵下自动落入杯中。
他晃了晃酒杯,冰和酒发生反应,透明的酒液逐渐变为柔白,犹如透着幽蓝的月光石。
周围的人都在举杯,用极尽尊崇的辞令,敬着他们至高无上的冥王陛下。
他缓慢优雅地引颈喝下,疏离的眼神已穿过满堂宾客飘向落地窗外。
冥月在他金眸中映出一道浅纹,古老的塔尖,华丽的宫殿,倒影在虚渺的眼底,说不出的荒凉。
人都是这样,越寂寞越想要热闹,结果越热闹却越寂寞。
永远得不到解脱。
“陛下好酒量,都不会醉吗?”
“哈哈,要让陛下喝醉,会把酒坊工人累垮的!”
这一轮敬酒的人议论着散了开,席间只剩冥王和她,他执起酒杯,对她浅浅地笑。
突然知道了这么多事,她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地从桌上取了杯酒猛灌下去,刚喝下一半,杯子就被一只修长优美的大手拿走了。
“奥佐是烈酒,你不能喝。”
接着他递给她一杯黄桃汁,她咬着杯沿沉默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没有……”
“厄洛斯说的都是真的。父神是我杀的,我和他确实有过一次,但事出有因,我对男人不感兴趣。至于宿命诅咒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你也不必多想。”
他顿了顿,又摇头轻笑,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解释这么多。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想起那个诅咒,缇娅娜拉急急放下杯子:
“就算你不能爱我,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不管怎样,我永远都会爱你。”
他静静地与她对视,深邃的金眸宛如月之碎片,美丽而忧伤:
“即使我会伤害你?”
“即使你会伤害我。”
什么都好,真的,只要他不要再露出这样的神情,要她的命都好。
“缇娅娜拉。”
他的气息忽然靠近,她心神不由得一恍。
就在她以为他要吻她的时候,他退开了些,也对,公众场合他不会做逾矩的事:
“我该跟侍女长谈谈你的衣服。”
“我的衣服??”
她呆呆地重复,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了她的着装上。
“你几乎等于没穿。”
他似乎有些醉了,视线滑向她的胸口,皱着眉轻声命令,
“回去,脱掉这件衣服。”
如果他有留意周围美丽的女士们,就会发现她已经算是宴会上穿得最保守的一个了。
她争辩道:
“可我觉得这件衣服没什么不妥呀。”
“脱掉……每一件。”
他倾身在她耳畔魅魔般低声私语,丝丝缠住人心,又补充道,
“我一会就回去。”
缇娅娜拉的脸瞬间就羞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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