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是个忘性大的人。
尤其是对糟糕的回忆,很快就会忘记。
相比总记着不美好的事情,她更愿意把美好的部分反复温习。
把坏的记忆全部拣出来,扔掉。
当它没发生过。
扔到最后,回忆里就全剩下好的了。
或许这样人才能快乐些。
比如这一天,就是她非常想扔掉的。
那天的记忆像是沿路必经的黑荆棘,即使她动手去拨除,过程也只会是淋漓的鲜血和太过锐利的疼痛。
……
傍晚,黑帝斯如期归来。
她像小麻雀一样欢快地扑到他怀里,拉下他的头送上香吻,未曾留意到他的回应稍显冷淡。
接着他们共进晚餐。
开始至少还算有说有笑。
虽然他说的笑的都很淡,她想他也许只是有些疲倦。
上到最后一道热菜的时候,就像往常每次他说‘慢点,小心烫’一样温柔的语调:
“我们分开吧。”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他说的一定是‘慢点,小心烫’,对,肯定是她听错了。
当她把吹凉的牛肉放进嘴里咀嚼的时候,他轻轻重复了一遍:
“我们,分开吧。”
嫩香的牛肉好像突然变成石块,咬不动又咽不下,就那么卡在嗓子眼。
她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努力搜寻恶作剧的成分。
味如嚼蜡地把牛肉咽下去,仍抱着一丝侥幸:
“你刚说什么?”
他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重复道:
“我说,我们,分开。”
听得可真清楚。
他怎么可以用同一种语调说情话和分手?
她愣在那,感觉好像平地摔跤,却跌进了无底洞,在黑暗中一直坠一直坠,落不到底。
黑帝斯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东西,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偌大餐厅里,静得只有他刀叉偶尔相碰的轻微声响。
她想砸碎一切能摔砸的东西,她想听清脆的碎裂声,她想大闹,她想发疯!
她极力克制着这种冲动,以至于手臂有些发抖:
“……总该有个为什么吧?”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像早就准备好答案似的:
“我有新目标了。”
她试图镇定:
“我不信!是谁?”
“当然是更新鲜的女人。”
冷静。冷静。她从牙缝里挤出:
“不行,我不同意!”
“这是告知,不是征询。”
她的声音有些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为什么?”
“有些话没必要说得那么明白。”
“我问你为什么!”她几乎是吼着。
黑帝斯优雅地执起红酒杯喝了一口,又放下,看也不看她地说:
“我对你已经感到厌倦和乏味了。我玩腻了,够明白吗?”
再也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
她抄起酒杯把红酒泼到他脸上,将杯子往地上一摔,碎片满地。
侍卫们都惊了,围上来要押住她,黑帝斯阖上眼,红酒如血泪般从长睫尖滑落,他极倦地挥了挥手,侍卫们复又退下。
踏过一地的碎片,她走得飞快,只想赶快躺下睡觉。
刚才发生的一定只是噩梦,醒了就没事了。
媞娅娜拉躺到床上努力入睡,没有用,完全睡不着。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黑帝斯刚刚说的话,拼命堵上耳朵也没有帮助。
她心里乱极了,紧张地啮嗑着自己的指甲。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黑帝斯还没回房间,问了侍女说陛下去南殿了,她纳闷又问陛下为什么要去南殿,侍女们支支吾吾不肯说了。
受不了这种煎熬,缇娅娜拉也去了南殿。
南殿的宫人看到她似乎很慌乱,一路拦着不让她进内殿,她火大起来,还就非进去不可了。
砰地推开大门,房内的景象令她如坠冰窖——
大床上一对男女正抱在一起。
缇娅娜拉气得嘴唇直发抖,冷笑了声:
“呵…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那就是他的新目标吗,果真是成熟美艳型,眼眸是少见的蛋壳蓝,看到她闯进来非但不惊慌,反而是唇角更扬起几分得意。
黑帝斯尚衣着完好,只是衣领和头发被揉乱了几分。
“宝贝,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漫不经心地坐起身来,拍了拍床沿,轻轻一笑,
“要一起玩吗?”
眼前的男人令她感到陌生。
她难以接受,感觉他们之间曾分享过的那些甜蜜正在迅速腐坏变质,显得异常廉价。
“别叫我宝贝!你们让我恶心!”
他身边的美人故作受惊地偎进冥王怀里,香肩半露,声音娇嗲嗲的:
“陛下~她好凶啊,都吓到人家了。”
黑帝斯冷漠地对她说:
“玩不起就出去。真是无趣。”
缇娅娜拉僵硬地站在原地,似乎很委屈,渐渐眼圈开始泛红,仍固执地不肯离开。
他看着她这个样子,似乎是忍无可忍,下了逐客令:
“来人,送她回去。”
两个宫人上前架住她带离,门快合上之际,她猛地挣开,快步走到他跟前,咬了咬嘴唇像下定决心般地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一件,两件……
在她准备脱内袍之前,黑帝斯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声音隐含一丝怒气:
“你这是做什么?”
她低着头没说话,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我…我玩得起。”
此言一出,倒是先把冥王身边的美人逗得笑出了声,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她。
黑帝斯沉默地看着她,对身边的美人说:
“明塔,你先出去。”
“陛下~”
美人撒娇不想走,他只是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美人就诚惶诚恐地下床灰溜溜离开了。
房间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一阵静默。
他突兀地问:
“你的手怎么了?”
怎么了?她看向自己的手,才注意到十个指尖的指甲都被自己啮嗑得断裂了,血肉模糊。
她不由笑了起来:
“真好笑,竟然感觉不到疼呢。陛下会问我的手,怎么不问问我的心呢?”
黑帝斯轻抿着唇,唇色极淡,淡得泛白。
他蕴出魔法光治愈她的指尖,他低头时发丝垂落的样子同每次帮她梳发开结时很像,就仿佛他还是她的恋人。
心脏又是一阵抽痛。
他仅用几秒钟就让她的手完好如初了,可惜真正的伤口根本不在那。
她反握住他的手,很小声地说:
“我还是爱你。”
黑帝斯身体一僵,立刻抽回了手,站起身就想走。
缇娅娜拉急忙三步并两步拦在他身前,一把将他抱住,抱得很用力:
“别走!”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感觉他要回抱她。
但是没有。
他只是沉默着,任她抱着。
“你只是最近太累了,说分手不是认真的,对吗?”
她的脸贴着他前襟微凉的衣料,声音细若蚊蚋,
“我们只是闹了点小别扭,对吗?”
“自欺欺人。”
他冷哼了声,试图推开她,好像她身上有瘟疫,会传染。
她抱得更紧了,急急地说:
“不是的!你也是舍不得我的,对吗?刚才你还为了我把那个女人赶走了,不是吗?”
“我是看你可怜。”
他的声音比冥河的水更冷,
“放手。”
“我不!”
她死命抱住他的腰不松手,委屈得眼眶通红,继续说,
“我承认,看到你抱别人我吃醋了……不仅吃醋,我还害怕了,怕你不要我,怕别人比我好,怕我留不住你……”
“够了。”
“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应该也不仅仅是因为厄洛斯节的游戏吧……但是既然你选择了我,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多坚持一下,不要让我的梦破碎得这么快,好不好?”
“不要再说了。”
“我承认我乏味无趣,但是我可以学呀……我会去请教侍女们,我会多学点新花样,我会让你有新鲜感的,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吸了吸鼻子,踮起脚尖想去亲吻他的喉结。
“缇娅娜拉,别让自己更难堪。”
他侧过头避开,沉声道,
“放手。”
她的手僵在他后腰上,鼻子酸涩无比,可她还是不肯松,顽固地凶巴巴地:
“我不!”
黑帝斯只得伸手到自己背后,一根一根掰开她紧扣的十指,瓦解她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坚持。
最后一根指头也被迫松开时,她失去了理智。
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抬手勾下他的脖子,毫无头绪地吮咬他的嘴唇,笨拙地吻着他。
他倏地睁大眼睛,手指渐渐握紧成拳。
只是没有任何回应,眼神也没有温度,置身事外地看着她的独角戏。
她不甘心,又将手伸进他的衣袍里,焦躁地抚摸他的胸膛和腰腹。
他失神了几秒,马上抓住她的手,她用力挣脱,又盲目地去解他的腰带,刚要成功,手腕就再次被他狠狠扣住,毫不留情地将她扯开。
“够了。我对你已经没感觉了。”
从豁敞的衣领内,她清楚地看到他心口浮现出的艳丽蔷薇。
“你骗人,你对我明明就很有感觉!”
他敛上衣领,咬了咬牙,冷冷地眯起眼:
“这只是性。”
……
她说过,她总盼着能跟他有个好结局。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开始的时候我们就该知道,总会有终结。
十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缠绵在一起,他抱她抱得很紧。
现在却落得分手二字。
她也明白在感情里,挽回这个词,是为相爱的人准备的。
单方面的挽回,做什么都是徒劳,只会像个笑话。
可她心里那点不甘,总因为这戛然而止的残局难以将息。
就算是徒劳,还是忍不住想再拼一把。
她偏要逼自己一条道走到黑,放下自尊和骄傲,把一腔真心毫无保留地摆在对方面前,把爱意耗尽,把南墙撞倒。
这样即使失去了,她也不会因为此刻没有拼尽全力而感到遗憾。
这样在往后某个漆黑夜里偷偷流泪后悔的人,就不会是她。
她能说的能做的,都已经做足了。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让缇娅娜拉向后踉跄了两步,摇摇欲坠,扶着窗台才堪堪稳住身形,声音哽咽,
“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把我爱的那个黑帝斯还给我?”
……
她的眼睛痛苦潮湿,让他回想起这双眼之前总是笑眼弯弯地看着自己,那么明亮温暖,犹如一道穿透黑暗的光。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对他而言,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在倒计时。
只是,黑帝斯自己也想不清,当初那些丝丝缠绕上他心魂的柔软藤蔓,是从何时起,已悄然长成了带刺的荆棘,一碰就会痛。
就像此刻,又开始痛了。
……
“随便你怎么想吧。”
他冷酷地说着,他必须离开了。
缇娅娜拉向他扬了扬指间的厄洛斯戒指,轻轻嘲笑:
“那这个算什么?游戏?玩玩?”
他曾吻着这枚戒指向她保证说不是游戏,他现在还这么说着:
“不是游戏。”
“那是什么?”
他别开头,一阵沉默,然后他慢慢拔下他那枚黄金戒指,郑重地搁置在桌边:
“对不起,结束了。”
厄洛斯戒指从来都是成双成对的。
现在那个人已经不要了,她还戴着它有什么意义。
她低下头使劲地拔着她手上的那枚,可戒指戴久了就很难摘下来,它曾经让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每次抚摸它时她都会觉得心里泛起丝丝甜蜜。
好难拔掉它……
拔到她的手指和眼眶都红了一圈,终于拔下来了。
缇娅娜拉打开窗,扬臂,把戒指狠狠地丢掷出去:
“你不要的,我也不稀罕。”
夜幕下,一点金光呈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在忘川河面上激起了一朵小水花。
气氛安静,就好像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她问他:
“早上我们还好好的,对不对?”
“嗯。”
“晚上你就说你看上别人了?”
“嗯。”
“你觉得我能接受吗?”
“嗯。”
他的心思完全没在对话上,只是静眺着幽蓝忘川上戒指落水的层层涟漪,神思恍惚。
她很用力很响地关窗,泄恨似的:
“告诉你,我接受不了!”
大力关窗的声响才将他的神思拉回,他静静看着她说:
“不要再爱我了。”
“为什么?”
他抬手拂了拂她的发,冰凉修长的指尖划过她耳畔:
“我不值得的。”
上天的惩罚还是来了。
魔法还是消失了。
他还是走了。
冥王下令禁止她再进入他的寝宫。
那晚她只能宿在了南殿。
身体像被抽空了似的,连洗漱更衣的力气也没有就倒头躺下。
后半夜听到远处有一些低微的声响,不由望向窗外,正好可以望到通往冥王寝宫的柱廊。
几盏琉璃灯下,屈膝行礼的侍女们如两排在风中伏倒的花,这座庞大宫殿的主人夜归了,那天明明没有下雨,却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似的全身**,灰发的侍者正为他裹上厚暖大氅,便这样一闪而过。
寒风冻骨,那天很冷的。
她从没试过这样爱一个人。
这样浓烈的爱,她想她这一辈子只有勇气付出这么一次,就这一次。
今后再爱别人,是无论如何再拿不出这么多了。
如果将来有一天,她会变得没心没肺,也是因为当初爱他时,过于挖心掏肺了。
就当她是活该吧。
……
转天,缇娅娜拉又是被自己咳醒的。
咳嗽是老毛病了,她像往常一样,随手想找一些灵力补药来应急,才发现那些补品都还在冥王的寝宫,正好借口回去走一遭。
一来到室外,她有点不可置信地发现,冥界下雪了。
竟然下雪了。
是初雪。
是她等了好几个月的初雪!
她突然很兴奋,好像把前一晚的分手都忘了,横冲直撞地就跑到冥王寝宫的殿门口,隔着守卫的禁制,对着楼上他那扇窗户扬声大喊:
“黑帝斯!下雪了!”
“你答应过我的!”
“你答应过等到初雪会带我去看浮焰花的!”
“黑帝斯!我数到十,你再不出来,我就永远都不要再理你了!”
他终究没敢让她数到十。
数到八的时候,殿门开了,却不是他。
灰发的侍者拿来一箱子她的补药,并告知冥王去无间圣殿开会了。
可她刚才分明看到那扇窗帘晃动了一下。
况且苏艾都还在,他怎么可能不在。
大骗子,言而无信。
不管怎样,盼了这么久的初雪和浮焰花,她还是想要去看一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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