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侍女要换掉血污的衣服,缇娅娜拉转醒过来,反应激烈地坚持不肯脱。
她不堪面对满是爱痕的身体,苏艾怕她推搡间扯到伤口,便让侍女只帮她换掉了腥红的罩袍。
苏艾亲自给她洗头发,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您这又是何苦?”
“陛下这几天也不好过,一天说不上三五句话。”
苏艾又絮絮地说了许多黑帝斯小时候的事,说起母神瑞亚对他的教育非常严苛,从会开口说话就要接受王室的授业,会拿东西起就必须学会握剑,会走路就要开始学习格斗技巧……所以他习惯了把什么都掩藏在心底,不懂与人分享真实的情绪,遇到问题就喜欢一个人扛。
她始终困倦闭着眼,只是听着。
她觉得瑞亚不像在培养皇子,倒像在锻造一件兵器。
“其实您对陛下的意义非常特殊,陛下默默为您做过很多事,您若是就这么真恨上他了,以后怕是要后悔的。”
苏艾大概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说完这句就没再说别的。
苏艾是他的人,他们都是一伙的,她不能相信。
不要再让她有所期待了。
……
奥佐真是好酒。
一杯下肚辣得烧胃,两杯下肚浑身哪也不疼了,三杯下肚她又能笑得出来了。
真想知道再喝第四杯会发生什么奇迹……可惜杯子被人抢去。
可怜的杯子。
上一秒还被她宝贝着,下一秒就粉身碎骨了。
“你以为弄死自己就能改变什么吗?”
这个人是谁,抢她的酒杯还这么理直气壮?
她凑近了,眯着眼瞧了又瞧,完美的面孔完美的身形完美的声音,真是个光彩夺目的男人——我认识他吗?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谁在乎,只要别妨碍她喝酒。
才摸到一个酒杯,居然又被这个人抢去,清脆掷在墙上。
好扫兴。
“别为了我,我不值得。”
他忽然抚摸她的头发,吓她一跳,缩起脖子怔忪地看着眼前这个人,隐约觉出是谁了。
酒,她的酒呢?
可怜的杯子,又被扔得粉碎。
他动作像在泄愤,声音却仍平静:
“真该一开始就让你沉睡,我也不至有今日。”
就像猫捉到老鼠不急着吃,故意逗玩它逃窜哀叫,为自己提供更多乐趣,玩够了再杀也不迟。
按照原计划,无间圣殿初见那日,睡神的梦之花就应该笼罩在缇娅娜拉的头顶,谁知冥王临时又改了主意,将她带回了爱丽舍。
原本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因这小小的一时兴起而偏离正轨,逐渐走向了全然陌生的终章。
就像那不经意的笔误,或许才是命运早就写好的,关于结局的注脚。
一开始?
既然他提到了一开始,缇娅娜拉才醒过味来: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对吗?你早就知道我没了翅膀,再飞不起来,天天让我吃补药也不过是为了这颗棋子能多苟延残喘几日,顺便让你多找些乐子,对吗?”
他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从前她觉得他的安静很有魅力,现在她恨透了他的沉默。
她忽然想起之前那个折翼的噩梦,梦里有个人拥抱着她,手却在背后生生折断揪扯下她的六片蝶翼,那么狠绝那么残忍……
她一步步逼近他,每走一步,脚踝上他亲手系的足铃就响一声,此刻听起来像是催命的丧钟。
“我问你,折断我翅膀的人……是不是你?”
他看了她一眼,拿起唯一幸存的水晶杯,给自己斟上,冰块的加入使原本清澈的酒液开始变得混沌朦胧。
他喝去半盏,并没有否认:
“婚礼那天,不止一波刺客在暗处,我不动手,也会有别人。”
当时在梦里始终看不清的那张脸,此刻与面前这张脸重叠在一起,她终于看清了。
她笑了起来:
“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你,至少我还活着?”
“你该想想是谁要杀你,为什么,我又是如何会事先知晓?”
“是瑞亚?”她猜。
听他们对话提到的她的翅膀不就是在瑞亚手上吗?
“还不算太笨。”
“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事先知晓的?”
冥王转动着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若不是瑞亚授意,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你不会真以为每次被宙斯误会都是巧合吧?”
是因为那抹笑意吗,还是他说的话,再或是他周身渗出的那一丝丝黑暗的邪恶气息?
总之,有哪里不一样。
还是说,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她努力把自己当个局外人,努力让自己坚强,努力拼凑出残酷真相:
“我明白了……瑞亚要你勾引我,拆散我和宙斯,最后拆不散又要你取我性命。但你终究没有下手,大概是因为我对你日后篡位还有利用价值吧,你选择神不知鬼不觉把我尘封在忘川湖底,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能找到我,都会以为我死了。而你,也保住了最有用的一颗棋子。”
“说得好。”
他举杯敬我,和煦开口,
“不过你高估自己了。三千年,沧海都变成桑田了,谁又能保证宙斯的心不会变呢?其实我只期待能用你挑起战端就足够,那之后,你这颗棋对我来讲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她麻木地笑笑:
“陛下教养果然极好,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还能坚持扮演完美情人的样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执水晶杯的指节微微泛白,有几滴酒液在摇晃中溅出了杯壁,无声渗入精纺的衣料。半晌才说:
“何不假设,后来那些已不是利用?”
她迎上他的视线:
“多谢提醒,后来的事实就是你不但利用我挑起战端,还利用我逼宙斯放弃王位。你也没想到我能有这么大的利用价值吧?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你的冥界大军所向披靡,想打谁便打谁好了,还用得着绕弯子挑什么战端么?”
“我曾饮下守誓河水,发誓不会主动推翻宙斯。”
有点明白了,他要的不是侵略战,而是自卫反击战,这样才不算违背誓言。
真是狡诈。
“发过的誓又想反悔,那当初又何必搞得郑重其事,难道还有谁逼你不成?”
黑帝斯选择沉默,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问题:
“还有一点我很好奇,如果只是为了利用,把我关起来就好,何必要费心思让我爱上你?”
“因为有趣啊。”
他浅酌着酒,就那么漫不经心说着伤人的话,
“你竟会不记得宙斯,不记得你从前对我有多避若蛇蝎。小鸟总会认定它第一眼遇见的人,从你第一眼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会无法自拔地爱上我。你曾打赌说我这样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你的爱,现在你输了。”
以前她总介怀,第一次热吻时第一次欢好时他看她的眼神,冷静超脱得像个旁观者,他说‘缇娅娜拉,我终于得到你了’那一刻她觉得他很陌生。
现在她懂了。
那一刻他心里大概是带着点报复的快意吧,宙斯,我终于也睡了你最心爱的女人!你看她痴迷沉醉的表情就知道她有多迷恋我,你看她在我身下拼命迎合的姿态就知道她早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了。你们,统统输给我。
这个男人怎么会这样坏。
可即使此刻,他说着这样伤人的话,却依然完美得令人心颤。
也许是被酒精麻痹了,也疲沓了,也许是总觉得过去那段记忆是属于神祈公主而不是她的,此刻竟不觉得忿怒或难堪。
她反笑,借着醉意才敢句句犀利:
“你两次问我要不要回宙斯身边,其实你从来就没给过我选择吧?你笃定我离不开你。假如我真要走,恐怕你又会适时说几句暖心的软话勾住我。你把我吃得死死的。你知道自己迟早会伤害我,还是怂恿我献出一切去爱你,不爱不行。你知道用我可以换来王位,就绝然将我易手,爱也不行。黑帝斯,你没心的。”
他静静听她说完,不由抚上心口,仿佛里面有东西在碎。
她知道泰坦之战中他的心脏曾受过致命伤,之所以还能跳动全是依仗厄洛斯的咒印。
所以他的心跳跟正常人不一样,他的体温总是很低,身体冰凉得像大理石。
他需要很多很多温暖,他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很多时候,他人就在她身边,灵魂却仿佛飘荡在别处。
看着他荒芜空茫的眼神,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奋不顾身想要去温暖他,无法放任他被淹没在冰冷苍凉的千年孤寂中。
正想着,下巴忽然被捏住,唇几乎挨着唇,徐徐地恶意诱惑:
“怜悯了?那就安慰我吧,用这嘴唇。”
他的声音像黑色天鹅绒一样柔软迷人,这是他惯用的手段,有那么一秒她几乎以为自己会闭上眼投降。
她推开他。
事到如今,有些事,她不吐不快:
“其实……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对我只是玩玩,也知道你利用我……”
“谁告诉你的?”
“但我那时太爱你了,根本不敢找你求证,甚至庆幸至少你还没玩腻,至少我还有利用的价值。”
“是谁?”
“我真的太想和你走下去了,所以忍不住装傻,拖延真相拆穿的时间,还心存幻想,万一你哪天被我感动了呢,万一你真的爱上我了呢?”
“达纳托斯?”
“不是他!你非要问的话,那就是你自己!九月九生辰宴那天,你和厄洛斯在偏厅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沉默了。
下意识地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像是一种满不在乎的傲慢,又像是怕双臂会背叛意志去拥抱她的禁锢。
终于,他将情绪都压了下去,缓缓开口道:
“如此看来,你不是装傻,是真傻。”
也是,他经常会如爱称般说她傻,傻瓜,傻女孩,现在回想起来,她是真的傻。
缇娅娜拉仰眸直视他莫测的眼:
“自从在一起,你对我可有半分是真?”
黑帝斯凝视着她的眼睛许久,长睫翕动,最终还是付之一笑:
“不过是一起睡过几个月,你醒醒吧。”
他的话像巴掌打在她脸上,又像尖刀扎在她心上。
他真是很懂怎样伤人。
她借着酒劲放肆地笑笑,啧啧可惜:
“看来跟你最久的苏艾也不了解你,他给我说了好多你的事,我都不知道你童年过得那么悲惨……”
他打断她:
“我真养了条好狗。”
她置若罔闻,说得更起劲:
“他说我对你来说意义特殊,还说你默默为我做过很多事。对了,还有克洛诺斯的那个诅咒……黑帝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已经爱上我了?”
又是一段沉闷的静默。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肯定地说:
“我从没爱过你,请不要自作多情。”
“那发现我可能快死了你干嘛紧张得脸色煞白?要真想困我等死,你何必去精灵界寻药给我续命?翅膀的事你也是怕我宁肯等死也不离开你才瞒着我的吧?”
她逼他认账,他坚决不认账,还轻轻嘲笑:
“有信心是好的,但是缇娅娜拉,你的自我意识未免也过于膨胀了。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我爱?你只是我的一颗棋。抛开宙斯,你什么都不是。”
厄洛斯也曾提醒过她,黑帝斯是浑身带刺的蔷薇,总有一天会伤到她。
她没听劝,果然报应来了。
“你这个大骗子大混蛋卑鄙无耻小人阴谋家!”
她骂他。
黑帝斯用指尖把玩着杯沿,几缕金发垂落:
“可你还是爱得无法自拔。”
“呸!我明天就跟宙斯走,我会忘记你的。”
“那最好不过。”
“睡神的驱梦药水还有富余的么,我想带些回去。”
“怎么,怕梦见我?”
“真不要脸!”
“从来没有驱梦药水,你喝的一直是我亲手调配的遗忘之水,不然怎么要你全心爱我?”
难怪上次谢睡神帮我配药水时,他一头雾水的样子。
“你!你还有多少件事是骗我的?”
“你以为那条绿宝石项链真的只是防身用的吗?要没它,我怎么总能找到你?”
这个男人,真是一点都不能相信。
他的每句对白,每个微笑,每个眼神,都是精心算计好的,什么都是假的。
他是好演员,她太入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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