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日,陆家九郎陆清远,早早央了三娘,说午后有客,想请夏木多做几碗桃花漫雪,临了还夸下海口:“必不让阿姐的婢子白忙活!”
午后,夏木等留出给三娘院里的冷碗,又“卖”出五碗,这才带着剩下的四碗往前面院子去。
陆清远的院子就在三娘前面,一样在主院的东边,只是三娘院子的门开在北堂老夫人院里,九郎的院门开在前面中院,不过他今日宴客是在他院子前面的园子里。
夏木拎着食盒,进了前院,顺着东边回廊,到了园子门口,她站在门口,等着陆清远的仆僮把食盒接过去,顺便把赏钱给她。
熟料闻鸡和起舞抬着个巨大的水盆出来,里面黑漆漆半盆水,看到她后,放下水盆,伸出两双占满墨的黑手来,央道:“请夏木阿姊帮忙送进去罢,九郎他们在亭子里纳凉呢。”
夏木看着他们乌漆嘛黑的手,只能提着食盒进了院子,远远瞧见除了陆清远外,还有三个年轻的郎君,其中一个正是住在隔壁的陆五郎。
夏木觉得晦气,两个月前,陆五郎碰到她,就使劲往她跟前凑,只是慑于她手里的扫帚,没敢动手,但言语轻浮得很。
三日前定是他遣了贺氏来借人。
夏木目光扫了一圈,看见东墙根桂树后面堆放的扫帚水桶,这才放心,提着食盒进了亭子。
只见亭子中除了石桌,另添了一张长几,光秃秃**的,显然才被擦过,倒是阑槛上挂着许多才写好的藤纸,旁边还堆了好多被墨污了的藤纸,地上也有才被擦洗过的水渍,想到方才的闻鸡和起舞,应是是谁打翻了砚台。
她心中咋舌,这样的宽幅藤纸一张就要十五文钱,贵得很,这么一沓只是被污了边角,就被丢弃在地上,少说五六十张,接近一贯钱,真是败家啊。
不过当她看到石桌上的樱桃也就淡然了,樱桃本是贡品,前两天就买不到了,如今桌上这盘,必然是一直用冰凉着,才能放到现在。
那绿衫小郎君正开解陆清远:“九郎,五郎只是跟赵十五玩闹惯了,才会撞翻桌子,并不是有意。”
陆清远语气颇为惋惜:“难得你们来,激我今日写出一副好字,还想拿去给兄长看看,被毁实在可惜。”
陆五郎忙道:“是五兄的不是,五兄给你赔不是了,也认输,你今日这字确是比往日都好,也比我们写得好,当拔头筹。”
夏木走到石桌旁,打开食盒,把桑葚山药挨个端出来,心中冷笑:这陆五郎是会给人添堵的,毁了别人的字,再夸赞对方写得好,怕是对方每每想起来都要惋惜一次,如此看来,倒也未必是“无意”的。
那陆五郎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正忙着的夏木,眼前一亮,拍着九郎肩膀道:“九郎洒脱些,不如我们换个别的比着玩,也换个彩头。”
夏木心道:狗东西毁了别人书写,竟反倒指责别人“不洒脱”,接下来多半没好事。
陆清远果然来了兴致:“换什么?”
陆五郎微微一笑,盯着夏木:“若我赢了,你便把这婢子给我,如何?”
狗东西,竟在这儿等着?!夏木真想一扫帚把他铲上天。
陆清远没有应下来,他才十五岁,正是老天爷是老大他是老二的年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对夏木是有点发怵的,那是一种对未知的忧惧,大概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让他丢个大脸,比方现在掀了桌子,抄了扫把来铲人……
所以他先看了夏木一眼,这才说:“家里奴婢的事,我可当不了主,何况夏木是阿姐院里的人,还是换一个彩头罢。”
陆五郎听他这么说,也不直接回话,只是故意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九郎:“怎么,觉得比不过我?若是比个你拿手的,你这担忧岂不多余?”
夏木在心中冷笑,这厮绕这么大弯子,怎么可能会让陆清远赢。
陆九郎多少有些意动:“五兄想比什么?”若是他一定能赢,那彩头是什么就无所谓了。
他却没想到自己话音方落,夏木就猛然放下碗,撂下食盒,转身就快步往外走,边走边道:“我要去告诉三娘,九郎要赌人嘞!”
陆清远急得站起来,本想让闻鸡和起舞拦住人,却发现两人还没回来,他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亲自去拦一个女婢,只能往前探这半个身子,嘴硬道:“随你去说,我可不惧阿姐。”
他说完见另外三人都看着自己,只能扯扯嘴角,故作洒脱地朝他们道:“嗤,这傻子,觉得阿姐能管她院里,就以为能管我呢。”
另外三人笑着附和,并吹捧他:“九郎只是大度,哪能真被一个婢子拿捏了?”
四人又闲扯了几句,相互吹捧。
陆清远本就心虚,被捧得更加坐立难安,人在心虚的时候就会假装很忙,于是他开始拈盘中的樱桃吃,强作从容。
陆五郎却火上浇油,笑道:“你既不怕,那咱们便继续比起来,这次比什么,射覆?”
陆清远拈着樱桃,面上故作沉吟,心焦得不行:到底如何自然地岔开这事啊?
陆五郎筹备了许久,难得有机会把彩头换成那个好看婢女,自是不容他混过去,见他不应,便抬手朝他背上轻拍一下,要唤他回神。
可陆清远只顾着想事,送进嘴里的樱桃聚在口里,还没来得及咽下,被人忽然拍了后背,脖子一扬,一颗樱桃滚进咽喉。
陆五郎正等他回神说话呢,却见他猛地咳了一大口,嘴里喷出三颗樱桃!
陆清远嘴里的樱桃是喷出来了,却呼吸不得,气道里的那颗还卡得紧紧的!
他立即站起来,双手扶住自己脖颈,弯腰弓背,口面朝地,使劲咳,期望能把误吞的樱桃咳出来!
旁边三人见他脖子和脸都被憋红了,又说不出话,立即意识到他被卡主了,忙冲过来一边帮他猛拍背,一边只顾着急喊:“九郎!九郎!九郎!”
陆清远却说不出一个字,脸却越来越红,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三人当下慌了。
陆五郎想起之前那一拍,知道自己闯祸了,又见陆清远的仆僮不在,只能招了在园角的自家仆僮,催促道:“快快请人来!”
仆僮立即冲出园子,可他平日里只跟闻鸡起舞相熟,冲到外面抓了个人就大喊:“九郎要被噎死了!九郎要被噎死了!请医师,快请医师!”
园子门离距离北堂门不过十多步,他这么一嚷,就惊动了北堂的婆子。
陆青浅才听完夏木的告状,正思忖着怎么收拾自家亲弟,就听见隔壁北堂的动静,忙遣秋月去看,却听闻噩耗:“九郎已不行了——”
陆青浅顾不得换衣服,就从屋里冲了过来,等她们进了园子,就见老夫人满脸是泪,一叠声地喊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而陆九郎弯腰弓背,脸色憋得发紫,快站不住了。
有先来的嬷嬷看到三娘慌乱的神色,忙上前小声道:“说是被樱桃卡主了。”
夏木听见这话,立即拨开人群,冲到陆九郎背后。
陆五郎他们见了,急急伸手拦她:“你这拎不清的蠢婢,要做什么?”
“我救他!”夏木一嗓子吼住他们,免得他们误事!
众人都看得出来九郎是真要不行了,他们围在那里也只能干着急,听见这话,倒没什么希望,毕竟她只是个傻子;但到底没拦她,毕竟九郎真要不行了…
夏木话音没落,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九郎,好在九郎已快不行了,没有力气反抗,夏天衣服薄,她一下就摸到了肚脐上面两寸的地方,右手握拳,用大拇指抵住,左手抓住右手手腕,使出吃奶的劲往后往上冲!
她连冲了三次,却没什么用。
众人看着开始摇头,流泪。
夏木想了想,应是陆清远站不住了,她没冲对位置,她忙道:“快把人支起来!”
旁边那两个小郎君,立即上手,帮她扶直了陆清远上半身。
夏木憋着气,又往后往上连着猛冲了三下,这次冲对了地方!
陆清远当着众人的面,喷出一颗红樱桃!
众人本是要哭丧的表情,就看见陆清远喷出樱桃,长吸了一大口气,整个人往地下坠去。
夏木还没来得及松手,就差点被连带坠个跟头,当下松手,也顾不得让他跌个屁股蹲了,谁知这货,一屁股坐在了她脚掌上!
夏木也暂时顾不上,只朝周围的人道:“散开,散开—”
众人一脸哭丧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听见夏木这么说,忙屏气往外散开,生怕自己多抢陆清远一口气。
他们散开后,看着陆清远坐在夏木脚上,大口喘气,脸色也快速从紫转红。
陆青浅和老夫人当下扑过来,老夫人想捶他两拳,又怕给他岔气了,只不停骂他:“你这孽障,怎不先杀了我?”
夏木只觉得脚面剧痛,这半大小子,又瘦又沉,她用力抽出左脚,然后照着他屁股给了他一脚。
陆清远先前以为自己死了,屁股一通,下意识回头往上看去,就见傻婢子皱着眉不满地盯着他。
他这会魂魄才回来,只沉浸在死而复生的狂喜中,一时没明白过来是夏木给了他一脚。
夏木还有一只脚没抽出来,趾骨被坐得更痛了,却见他一动不动,只傻看着自己,于是直接弯腰,双手拎着他肩膀衣服,往上一提,可把那只脚给抽了出来,疼得她“嘶”吸了口气,这脚要被压成扁平足,她找谁说理去?
陆清远还呆呆地看着夏木。
老夫人见此,也跟着看过来,期待地问夏木:“好孩子,这孽障可是好了?”
夏木清楚,只是看上去凶险,陆清远并没到脑缺氧的程度,但她还是伸出两根手指悬在他头顶,垂头问他:“几根手指头?”
陆清远已回过了神,气道:“你当我跟你一样,是傻的不成?”
“啪——!”一声脆响。
陆青浅一个巴掌呼在他脸上,“好好跟救命恩人说话!”
陆青浅打完才想起旁边一圈的人,知道自己过分了,可她先前只顾着担心,吓得差点喘不上气,等夏木救了九郎,她悬着的心才放下,心里又急切想做点什么,以缓和绷着的精神,是以听到他这话,还没回神,手就呼上去了…
老夫人面上一僵,生怕打出个好歹来,但见他脸上除了巴掌印,并无不妥,这才帮着陆青浅道:“三娘替我打你,打得好!说得是!”
夏木只看了一眼自己伸出的两根手指,将目光转到老夫人脸上,这才呆呆地回话:“我看是好了,我不是医师。”
这话说颠三倒四,可老夫人知道这傻丫头的意思,心终于放下了,忙拉住夏木的手不放,拍了拍她的手背,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今日多亏你了。”
老夫人稍松了一口气,可到底要等医师看过才放心,于是就让无关的人先散了,只他们几人留在这里等医师,毕竟亭子里可比屋里透气得多。
不多会,医师来了,只在路上听请他的人说小郎君被卡主了,如今见人好好坐着,又细细查问了一番,也说是无碍了。
陆五郎他们见医师都说无碍了,这才放下心来,赶忙告辞,留他们自家人说话。
等他们走了,老夫人只留下几个贴心的嬷嬷和三娘,又拉着夏木道:“好孩子,你救了这孽障的命,我定教他好生报答你。”
嬷嬷们听到这话,看向夏木的目光顿时暧昧起来,老夫人没说赏赐,却说让小郎君报答夏木,其中意思不言而喻,这是要小郎君以后给夏木个身份啊。
众人小声赞叹夏木命好,之前有三娘护着,眼看到了配人的年纪,家里又没了人,怕是难寻一个好人家,谁知有今日这一出。
想来是老夫人知道夏木无人依靠,又怜她痴傻,真心为她考虑,毕竟小郎君只是娇惯了些,人却不坏,念着今日的救命之恩,就算不喜欢夏木,日后也不会为难磋磨她,这当算是夏木最好的着落了。
陆清远听到这话,立即跳了起来:“祖母,她是个傻的!我可不要傻的!”
老夫人瞪他一眼:“又想挨三娘巴掌了?”
陆清远看了自家阿姐一眼,不敢吭声。
夏木看到陆清远的反应,才明白过来,心里无语,毕竟这厮才十五岁,她两辈子年纪加起来是他的两倍多了!
她想到这里摇摇头,对老夫人道:“奴想赎身。”
老夫人和三陆青浅听到这话,齐齐一愣,三娘忙问:“你要出府?你一个人出府后要如何生活呢?”
夏木老实道:“找表兄表嫂。”
陆清远又跳起来:“你还不愿意跟我了?!你个傻子,这种表亲会要你?再说你哪来的表兄表嫂?”
夏木直勾勾地看着他:“我有表兄表嫂,他们会要我!”
陆清远看着她,恶劣地笑了:“那让你表兄表嫂来接你啊,他们来接你,我就放你走!”
陆青浅和老夫人对视一眼,也觉得陆清远说得在理,老夫人便道:“好孩子,这事需从长计议,先叫你表兄表嫂过来,看看罢。”
来了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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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存钱进度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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