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就叫我。”来给赵宸轩换药的李家夫郎对着大敞四开的房门皱眉。这一看就是沈疯子干的好事。
“怎敢劳烦先生为我做这等小事。”赵宸轩坐起身。
“你住在这儿是花了钱的,我自是要为你的身体和名节负责。”这里虽是内院,出入的却并不都是男儿,若赵宸轩在医馆坏了名声,又有哪家男儿还敢来医馆求医?
说到底,也不全是为了赵宸轩。
嗯?赵宸轩闻言微微一愣,他一直以为……
看出了赵宸轩的惊诧,李家夫郎肯定道:“你以前是哪家的公子吧。”凭的是不食人间烟火。
“话本里写的都是骗人的,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好心人。”付出就没有不求回报的,只是有些人心善求的少,有些人心狠求的多些罢了。
便是真的好心,也不会轻易送人就医。
诊费昂贵,自家人生病都舍不得,大多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哪来的闲钱救助不相干的外人,也就沈疯子是个傻的。
李家夫郎瞥了赵宸轩一眼,到底赵宸轩如今已是沈崇欣的夫郎,也不算外人。
他放下托盘,不再多言,沉默的为赵宸轩换起了药。他的医术在乡野之中算是精湛,手法也很是熟练,但换药之于赵宸轩却无疑是又一场折磨。
脸色惨白,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呼,赵宸轩直到李家夫郎为他换完药,起身净手,才转言试探道:“先生可知徐家?”
他记得买下他的主家便是姓徐。
这乡野小县能买得起奴仆的人家不多,这徐家在此地应是很有名的。
为人奴仆者,生是主家的人,死是主家的鬼,他前世逃至京中,与西和县相隔万里,又得王府庇护,这才隔绝了逃奴身份对他的影响。
如今既想留下,那一纸契书,便不容忽视。
“当不得先生二字,妻家姓李,你唤我一声李郎中便可。”李家夫郎看着虽长了一双凤眼稍显狐媚,气质却温良端方,谈吐举止皆是不凡的赵宸轩,在心底浅浅的叹了一口气。
“你若是担心身契,我家当家的已经带沈老四去过县衙了。”
“……是吗?”乍然得知从前不曾知晓的‘真相’,赵宸轩艰难道。
想扯出一抹笑,却没能成功,赵宸轩心中一片苦涩,原来他已是那疯妇的奴了啊,该感谢前世那疯妇没有上告官府,将他以逃奴罪论处吗?
完全没想过其他可能,连苦笑都维持不下去,赵宸轩匆匆垂眸,强撑着表面功夫将李家夫郎送离,房门一关,立刻失去了表情管理,眼中的破碎让人心疼。
这可真是……
原来前世他对沈崇欣的亏欠,比他认知中还要多得多。也难为那疯妇,再见时还能待他一如往昔。
赵宸轩抬头望天,眼中干涩,并无泪水,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无声哭泣。
他又起了离开的心思。
西和县近北地,资源贫瘠,民风彪悍,沈崇欣一介疯妇,自己想要活下来已是不易,再加上一个他——徒添重负。
也不知他想留下是在报恩还是报仇。
可京中他已然是回不去了,姐姐被流放北地充军,自顾已是不暇,又哪里顾得上他。这天下之大,早没了他的容身之处。
只沈崇欣……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许是被李家夫郎说了,沈崇欣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身关门,还又特意检查确认了一番,这才走到榻边,将手中护着的油纸包递给赵宸轩。
“给你。”
沈崇欣眼睛亮晶晶的,她从不觉得夫郎是累赘,能够遇见赵宸轩,是她两辈子最大的幸运。
待赵宸轩接过油纸包,沈崇欣自觉的站到一边,远远的注视着自家夫郎,好像只保持这样的距离她就已经满足了。
迎着沈崇欣写满期待的目光,赵宸轩拆开绑绳,几块有些碎的糖糕静静躺在油纸包内,虽不贵重,却显心意。
沈崇欣待他之心,比之纵他爱他的家人们半分不差。
赵宸轩脸上的泪忽就落了下来。
瞬间就慌了,沈崇欣扯了里衣的袖子,想擦又不敢,急得围着赵宸轩团团转。
“无事。”安抚的冲沈崇欣笑笑,赵宸轩捻起一块糖糕塞进嘴里,赞道:“很甜。”就是有些太甜了,如此甜腻却掩不住其中苦味,一尝便知是用劣等的糖浆做的。
从前就是他家的下人都不会吃。
可赵宸轩却觉得这比他过往吃过的所有糖糕都要好吃,甜的他想哭。
“那我以后再给你买。”没有察觉到赵宸轩细微的情绪变化,沈崇欣闻言立刻道。
她其实觉得这糖糕味道一般,但古代毕竟是古代,物质匮乏,种子也不是经过培育筛选,优中选优的良种,各种吃食都不如现代好吃,但只要夫郎喜欢那就足够了。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妻主也吃。”真的叫出口也没有那么为难,赵宸轩见沈崇欣没有拒绝,便默认了这个称呼。然身为侍奴,他其实是没资格称沈崇欣妻主的。
为奴者贱,可贩可易,命尚不及桌椅贵重,称妻是对主家的无礼。说严重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侮辱。
他也就是欺负沈崇欣不懂。
但他出生世家,自小学习的是礼义廉耻,哪怕经历过前世的打磨,他仅剩的那点而无用自尊,还是让他无法彻底弯下脊梁,跪伏于主家脚下。
幸好沈崇欣也没有要践踏的意思,不然他真不知他这副残破旧骨还能支撑到几时。
早有准备,沈崇欣又拿出了一块馒头,‘嗖’的一下塞进嘴里,有了昨天的经验,她没有贸然咀嚼吞咽,而是含着馒头用牙齿一点一点的磨,半天也不见她咽,隔日的馒头把脸颊顶起一个大包。
看着还有点可爱。
赵宸轩眉头微皱,察觉到沈崇欣脸色似是不对,伸手探去,果见沈崇欣正在发热。
只觉得一股药香袭来,沈崇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家夫郎摸了脸,然后就是一阵的鸡飞狗跳,沈崇欣这才直到自己生了病。
小学徒絮絮叨叨的说她怎么不早说。
难道医馆还差一副伤寒药不成。
沈崇欣却只觉得开心,坐在圆木上晃个不停,她家夫郎在关心她呀。
赵宸轩还给她留了一块糖糕。
沈崇欣喝完药叼着夫郎喂给她的甜糕,笑得更傻了。
她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可这次赵宸轩拦住了又要往外跑的沈崇欣,要不是沈崇欣不愿意,他都想把矮榻让给她。
他是来还债不是享福的,怎么能让妻主睡在地上,他独享床榻呢?可医馆的床榻很小,只是木板拼接起来的矮榻,实在是躺不下两个人。
赵宸轩只能怀着不安的心情,任沈崇欣再次在床边将就了一宿。
他也有心让沈崇欣去其他的客室休息,可花钱的是沈崇欣,她不愿的话,他也无法做主。赵宸轩终究是没有犟过格外执拗的沈崇欣。
西和县位处溪山,近北地,常年匪盗横行,百姓流离失所。近些年随着大批本地官员就任,情况虽有所改善,却仍旧达不到正常县城的最低水平。
换言之,西和县只是一个很小的县城,地方没有那么大,人也没有那么多,资源同样少得可怜。
有人得的多了,自然就有人得的少。
沈崇欣先前做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倒还无碍,如今有了夫郎,上进起来,立刻便惹了旁人的眼。
短短一周,流言四起——
多有意思啊,疯子也知道找夫郎呢。
大小是个谈资,为生活操劳不已的人们对着沈崇欣的背影指指点点,初时还只说疯子娶夫,后来便发展到沈疯子喜欢打夫郎,成亲当日就把人打进了医馆,总之越传越离谱。
“也不知是哪家的男儿这么倒霉。”
“刚过门就……”
沈崇欣突然回头,议论声戛然而止,街上一片祥和,半点儿看不出谁才是那个背后道人长短的长舌妇人。
沈崇欣逐一看过一圈,没再多管。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一直对沈崇欣照顾有加的工头出言提醒道:“这件事还是要解释清楚才好。”
沈崇欣本就是疯傻之人,若是再不经营名声,哪家敢用?想起主家今晨的叮嘱,工头心中犯愁,她能替沈崇欣挡了这次,却无法替她挡了之后的许许多多次。
待以后流言愈传愈烈,又该如何是好?
沈疯子干活又快又好,一人能抵两三人合力,她是真的不想失去这个劳动力。
“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就是把人打进了医馆!”
与二人素有旧怨的对家工头立刻跳了出来:“真是可惜了那大好的男儿,听说还是从京中卖过来的大家公子呢!”
对家工头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沈崇欣家暴夫郎的细节,就好像她亲眼看见了似的,听得站在沈崇欣旁边的工头心头火起,叉腰跟她对骂起来。
她看流言就是这老叟婆传出来的。
都是一个县里的人,谁不知道谁啊?在场有几个敢拍着胸脯说自个不打夫郎的?从街头走到巷尾就能逮住好几个打夫郎成癖的。
这还是明媒正娶的,那从京中过来的都是罪奴,再是大家公子入了奴藉又值得了几个钱?真的打死了又能怎么样?
码头处乱哄哄吵成一片,沈崇欣捂着耳朵后退几步,见今日无船靠岸,刚准备走,突然被一身材壮硕的妇人挡路拦住。
“我们不屑与打夫郎的人为伍。”分明自己才是那个心情不顺就会打夫郎的人,拦住沈崇欣的妇人却理直气壮的很。
“对!我们不屑与打夫郎的人为伍!”
见有人出头,码头上的女人们纷纷叫嚣起来,她们根本就不在乎沈崇欣打不打夫郎,不过是想借机彻底把沈崇欣赶走罢了。
“……”
沈崇欣耐心告罄,直接一拳把挡路的人捶了出去,不动手,真当她好欺负吗?
沈崇欣逮着出头鸟一顿猛揍,虽是发泄了心中怒气,却也是真的不能再留下来了。
确认第一个站出来的出头鸟已经爬不起来了,沈崇欣扫视一圈,视线掠过整个码头,目光凌厉,暗含警告。
在场的帮工无一人敢与她对视,一是不想惹祸上身,二也是在这件事情中,她们并非全然无辜。
虽说流言最开始不是从她们这儿传出来的,但流言传得这么广却很难说同她们全无相关。
来码头帮工的多是些家中无地的佃户,一年到头靠着帮地主种地根本就养活不了家中老小。
沈疯子力气大,干活又利落,工头们都喜欢找她干活,涉及到自身的利益,谁又管得了沈崇欣是不是无辜?
有一就有二,昧良心的人多了,流言自然传的又快又广,偏巧沈崇欣一直带着夫郎宿在医馆,都不用多费唇舌,沈崇欣家暴的黑锅扣得又稳又准。
医馆的人倒是知道真相,但沈崇欣之于她们也不过是个外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崇欣自己都没开口,她们又何必多管闲事。
至于沈崇欣为什么没管……
如果是她生病之前,她倒是还知道人言可畏,可自打她得了精神病,旁人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于她而言就像耳畔清风,常常是过耳不闻,毫不入心。
更何况这种程度的流言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若是连这点儿流言蜚语都受不了,她早就被活活逼死了,又何论带着母亲撑过了那许多年。
没了挡路的人,沈崇欣也没找旁人麻烦,转身大步离开了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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