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图南又一次被嘹亮的鸡叫唤醒。
他一边发誓要亲手把叫得最响的鸡炖了,一边拿被子罩住头,在床上蛄蛹起来。不同于手艺人工作室的硬板竹床,“老乡大别墅”的床十分柔软,对他疼痛的背来说简直是灵丹妙药。说起来,厨艺争霸赛算是程予乐带着他赢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睡到一张柔软的床。
程予乐。
不对!程予乐睡在他旁边来着!
谢图南猛地坐起来。床的另一边空荡荡、冷冰冰的,程予乐早已不见踪影。
他怎么能起这么早?谢图南瞟了一眼关机的摄像头,不情不愿地翻身下床,赶紧换好衣服,简单洗漱之后,他深吸一口气,装出饱满的精神面貌,打开嘉宾自持的运动相机,开始迎接今天的拍摄任务。
《红楼梦》里曹雪芹写王熙凤时,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如果把笔递给谢图南,让他写翟亮,谢图南的答案可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味”——走到土豆梁村公共食堂的门口,谢图南闻到一股焦糊味,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对他露出灿烂微笑的程予乐、补妆的陈飒、揉着惺忪睡眼明显还没开机的时辰、低头专注研究桌面木纹仿佛能看出易经八卦的田小满、借整理衣领偷偷捂住半张脸憋笑的林山雀。嘉宾们团团围坐,“众星捧月”似的把一锅冒着热气的面条围在中间。与其说是面条,不如说是形状不规则的面疙瘩,汤里除了绿色的葱花,还有一些不明黑色碎屑,像是铁锅锅底的遗物。
“暖心暖胃的翟氏爱心面条,大家请品尝。”镜头下,翟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猝不及防。晴天霹雳。飞来横祸。无妄之灾。一想到要吃翟亮的早餐,谢图南脸上的笑容就快维持不下去了。
田小满尝试性地吃了一小口,在嘴里咀嚼了足足十秒,秒,然后露出了一个近乎扭曲的、试图保持礼貌的微笑:“翟老师,这面……挺扎实的,吃一口能管一天。”
没睡醒的时辰突然开口:“翟老师,你的汤面怎么只有面没有汤呢?”
翟亮看着坨在一起的面条,似乎已经放弃了思考,他神游似地说:“它已经是成熟的面了,难道自己不会产汤吗?”
死寂般的两秒后,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噗嗤”一声,接着整个活动室爆发出一阵笑声。
在众人的笑声中,翟亮看着那锅“杰作”,突然也笑了:“不好意思啊大家,其实我不太会做饭。”他拿起锅铲,像分蛋糕一样,用力切下一块“面砖”,“哐”一声放到谢图南的碗里: “十分抱歉,因为我说今早我来负责大家的早餐,公共食堂就没有开火准备早饭。算了,就这样吧。米其林咱搞不定,就当个工地炊事班长也挺好。这位小同志,来,咱们齐心协力,干掉这堵‘南墙’!”
谢图南看着碗里那块“建筑材料”,摇头笑了笑,居然没那么反感了。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然后点评:“嗯,南墙……很难撞倒。”
东西虽然难吃,但整个早饭的氛围倒还不错。早饭时间结束,上午的录制谢图南要和翟亮一组完成任务。谢图南刚收好任务卡,肩膀被人拍了拍。
程予乐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一边,从外套下面偷偷递给他一袋热乎乎的包子:“用老乡币找村民买的,记得吃。”
暖呼呼的温度从指尖顺流而下,直奔谢图南的心海,就像途径河床的溪水,催开两岸芳菲。谢图南回握了一下程予乐的手,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对方就抽身而走,回到了摄像头下。
谢图南和翟亮并肩走在乡村小路上,他们需要完成“给村长儿子辅导作业”的任务,才能获得老乡币——《老乡,请指教!》的“法定货币”。
其实谢图南不知道和翟亮聊什么。为了不冷场,他开始找话题:“翟老师,你见过村长的小孩吗,他大概多大呀?”
“在小卖部见过一次,大概七八岁吧。因为我有三个孩子嘛,我很喜欢小孩,有时候会专门去小卖部坐坐,和孩子们聊聊天,他们也认识我”,翟亮劈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话,“哦,不用叫我‘翟老师’,像导演组那样叫‘亮哥’就行。”
0人问了你有几个小孩,也0人想知道村里的孩子认不认识你,谢图南刻薄地想,但他露出一个恭敬的笑:“亮哥的三个孩子肯定很幸福,你看起来就是顾家的好爸爸。”
翟亮笑了两声,看起来很受用。他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落到谢图南脸上:“图南啊,你现在有对象不?打算什么时候生小孩呀。”
话题怎么变成这样了?谢图南心道我就算有对象也不能告诉你啊,不然就塌房了。于是他说:“没对象没对象,哈哈哈,目前不打算谈恋爱。”
“怕被骗?哎呀年轻人,用心选一个值得的人就好了嘛,比起错过对的人,感情被欺骗那都是小事。我和我老婆……”翟亮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自己的爱情故事。
后面的话就像划过荷叶的水珠,没在谢图南的脑子里留下痕迹,然而翟亮前面的那句“用心选一个值得的人就好了嘛”,却在他的脑子里不断震荡,逡巡不去。自己是否还有勇气付出真心?是否有能力去选择对的人?
村长家。
谢图南见到了村长的儿子——李世豪。李世豪白白胖胖的,像一个小馒头。此时的小馒头蔫头耷脑地陷在椅子里。死死盯着桌面上那道裂痕,仿佛能从里面看出Wi-Fi信号来。
“注意力集中!”翟亮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这道题,‘水池一边进水一边放水’,多经典的题型!考验的就是你的逻辑思维能力……”
谢图南坐在大槐树底下摇着扇子,他都能看出来,李世豪的手指在桌子底下动来动去,模拟着搓屏幕的动作,一看就是在想手机游戏。
翟亮浑然不觉,他已完全进入“人生导师”状态,声音低沉而富有戏剧性:“小豪啊,你现在可能觉得学习苦,但你要想想你的未来!想想你父母对你的期望!他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是为了让你将来有出息,走出大山,去看更大的世界……”
为了增强说服力,翟亮掏出自己的手机,想给李世豪展示手机里的照片,李世豪的眼睛“唰”地就亮了,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知欲:“翟叔叔!那你能不能先让我玩玩你的手机?就五分钟!我保证玩完就写作业。”
翟亮的手僵在半空,收回来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他脸色变了变,赶紧把手机塞回口袋,干咳两声:“那可不行!现在是学习时间!快,看这道题,进水口每小时进水量是……”
李世豪眼见“曲线救国”失败,瞬间又掉线了。他瘫回椅子,发出一声生无可恋的叹息,那声音婉转曲折,足以表达出一个网瘾少年被迫与世隔绝的全部痛苦。他开始采取非暴力不合作运动——转笔,笔掉地上;捡起来,继续转,又掉。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亮哥,要不让我来……”
“不用不用,你们年轻人看孩子没经验,我来就行。”翟亮连忙冲他摆摆手。
七歪八扭的李世豪,充满“登味”的翟亮,谢图南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确实不太想插入这样的组合,自己还是当一个漂亮的背景板吧。
表演课上是怎么讲的来着?谢图南一边回忆,一边调整自己的仪态,驼背一定要改善,他暗暗发誓。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敞开的大门外闪过。
“李麦收!这里这里,是我!”谢图南朝小孩哥挥挥手。
几天不见,李麦收好像又晒黑了些。谢图南印象最深的是李麦收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很亮,像雨后的乌桕籽。
“谢图南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是来做任务吗?”李麦收把过于宽大的校服袖子往上挽了挽,笑容略显羞涩。
“对,今天的任务是给村长的小孩辅导作业,翟亮老师比我有经验,所以我在这里摸鱼。”谢图南笑嘻嘻地说。
李麦收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声音很轻:“谢图南哥哥,你能不能也给我讲讲题?”话音刚落,李麦收一只手急急地伸进深深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心里,然后像是献宝一样,小心翼翼地递到谢图南的面前:“我可以给你老乡币。”
谢图南看着那几枚节目代币,又看看李麦收清澈的双眸,如果小孩都像这样,那他还是很喜欢小孩子的。
“走!”谢图南毫不犹豫。
李麦收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他扯了扯谢图南的袖子:“那,我们去‘秘密基地’!”
“什么秘密基地?”本来愁眉苦脸写作业的李世豪也听到了,他“腾”一下站起来:“我也要去!”
翟亮伸手一拦,那孩子却将身一扭,反从他胳膊下逃走了。
“亮哥,要不一起去?反正都是辅导作业,只是换个地方。”被李麦收拉着往前走的谢图南回过头,露出一个充满朝气的露齿笑。
翟亮郁闷地捏了捏拳头,只好跟上。
李麦收像只认路的地鼠,灵活地在前面引路,李世豪像条小尾巴似的紧随其后,翟亮狐疑地殿后,和前面三人隔着好几米。
“到啦!”李麦收拨开一丛玉米,熟悉的稻草垛露出来,他率先钻进那个洞口。
相比于雨天的稻草垛——像摇篮、避难所、诺亚方舟,晴天的稻草垛则完全是另一种秉性:它坦然、慷慨,像一个储存了整个夏日阳光的巨大蜜罐。草隙像是精心设计的万花筒,天光照进来,在地面上投射出复杂的光斑,仿佛一朵朵会呼吸的、暖洋洋的花。
李世豪一进来便“哇”了一声,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早就把手机和作业抛在了脑后。翟亮皱着眉,颇为勉强地在洞口弯下腰,朝里面望了望,终究还是没有放下身段钻进去,仿佛一个被排除的局外人。
草垛里。谢图南接过那本卷了边的练习册,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经典的“泳池一边进水一边放水”应用题。李世豪一听,立刻做了个鬼脸:“又是这个破池子!它家水管是不是有病,老是同时开?”
翟亮在外头听见了,忍不住插嘴:“小豪,好好听!这是培养你的逻辑思维能力……”
谢图南没接话茬,他用两根长稻草代表进水管和出水管,又抓了一小把零碎的短草屑丢在旁边。“咱们换个思路”,谢图南把长稻草晃了晃,“别把它当成破池子,你就想象——”
谢图南把稻草往李世豪手里一塞:“这就是你在峡谷里蹲草丛,等待收割的队友。这根长的,是你的队友A,他,他正在给你加血增益。” 他又指了指那根短的,“这根嘛,就是对面那个烦人的辅助,他在不断给你挂debuff(减益效果)。”
李世豪眼睛瞪得溜圆。
谢图南又把那堆短草屑推过来:“这些就是野区的小怪。现在问题来了:假设你队友加血的速度是每小时加5%,辅助掉血的速度是每小时掉3%,你清野怪攒钱买装备的速度是……咱们算算,照这个节奏,你得蹲多久才能出山秒人?”
李麦收噗嗤笑出声,李世豪更是来劲了,一把抢过所有的“教具”:“我来我来!这不就是算我啥时候经济够买破军嘛!”
两个孩子立刻把头凑到一起,李世豪负责摆弄“英雄”和“野怪”,李麦收拿着铅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草垛洞口露出一个头,是翟亮:“这、这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能把学习和游戏混为一谈?”
李世豪第一次独立算出“出山时间”,兴奋地直接蹦了起来,脑袋撞在稻草垛顶上,簌簌落下几根草屑。他拍着胸脯说:“下次我再蹲草丛,就知道啥时候能上了!”
“刺儿头”搞定,谢图南拿起笔,正经地给李麦收讲起别的题。
草垛洞口的头消失了。下一秒,一条腿跨了进来,翟亮表情略带嫌弃,却动作坚定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眼睛盯着谢图南,仿佛要看穿他的脑子。
日头渐渐爬高,两个孩子的作业本上也密密麻麻写满了答案,仿佛是时间亲自执笔,帮他们写完了作业。
李麦收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小大人似的发出邀请:“谢图南哥哥,翟叔叔,去我家吃饭吧,我奶奶炖了鸡!还有李世豪,你也一起!”
谢图南感觉自己一瞬间变成了垂涎三尺的黄鼠狼,他又想起了每天早上把他吵醒的那只鸡,决定先去吃它的同类,用成语概括,就是“杀鸡儆猴”。
几人刚从稻草垛里钻出来,拍打着身上金色的草梗。李麦收和李世豪在前头追逐一只蜻蜓,谢图南的目光顺着孩子们的奔跑拉远,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程予乐和时辰。
李麦收折返回来,眼睛更亮了:“谢图南哥哥,我可以邀请程予乐和时辰哥哥一起去我家吃饭吗,我姐姐特别喜欢他们!”
“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去吃饭,你家大人会不会很累呀?”谢图南回答。
“不会不会,其实今天是我大姐姐的婚席,村里人不管谁去都有位置、都欢迎。”李麦收笑容灿烂。
谢图南和时辰并肩走着,时辰没有说话,于是谢图南偷听起前面程予乐和翟亮两人的谈话。
程予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随和:“亮哥一看就是带孩子的一把好手,刚才是在给小豪辅导功课吧?我看他出来时脸上都带着笑。”
翟亮习惯性地端起温和笑容,正准备接上那句“孩子嘛,主要还是靠引导”的标准台词。
“说起来”,程予乐仿佛突然想起什么,闲聊般问道,“上次听你说起给孩子选夏令营的事,后来定下了吗?这方面您肯定有经验。”
翟亮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嘴角抽搐了一下。
“呃,这个嘛……主要还是要尊重孩子自己的兴趣。”
“确实”,程予乐赞同地点头,顺势追问,“那亮哥您家孩子具体对哪方面比较感兴趣?是科技类还是户外探险?”
翟亮猝不及防地回头,对上谢图南的眼睛。
“嗐!” 翟亮叹了口气,声音大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停下脚步,双手叉腰,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表情痛苦得像刚生吞了一整个柠檬。
“装不下去了!真装不下去了!” 翟亮猛地抬起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仿佛想把那张“完美爸爸”的面具给搓下来,“程老师,你也别费劲套话了,我自己招了行了吧!我连他今年夏令营在哪举办都不知道,报名表还是他妈妈填的!”
谢图南敏锐地读懂了程予乐凝固的笑容——我开场白还没想好呢,你怎么就直接交牌了?
翟亮却好像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团队给我立的这人设太高了,我踮着脚都够不着!刚才看谢图南用根破稻草都能把题讲明白,我呢?我拿着标准答案都差点把自己绕进去!还给小孩讲未来?我自己的未来在哪儿我都不知道!”他最后总结陈词,带着一种诡异的解脱感:
“所以啊,以后谁都别问我怎么养孩子!还经验?我唯一熟练的就是在家长群里复制粘贴‘收到,谢谢老师’!”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稻田的沙沙声。李世豪第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李麦收也捂着肚子咯咯直笑。
程予乐罕见地吃了瘪,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图南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老乡币,给每位嘉宾都塞了一个。
翟亮愣了一下:“干嘛?”
谢图南眼神诚恳:“封口费。我什么都没听到。各位收了我的老乡币,记得给我做不在场证明。”
附上一些《老乡,请指教!》的弹幕:
【10.15】
程予乐唯粉:“哥哥只是为了方便做任务,别想入非非!”
谢图南唯粉:“哥哥只是想睡一个软点的床他有什么错?”
网友:“正主行为,请勿上升cp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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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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