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吉时,鞭炮炸响,漫天红纸屑纷扬落下。新郎牵着红绸的一端,引领着凤冠霞帔的新娘穿过喧闹的人群。谢图南坐在宾客中,目光追随着这对新人。
谢图南本来更喜欢安静的地方,但是比起听翟亮的“自拆人设”,此刻谢图南觉得这鞭炮声如此喜庆、友好和温暖。他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斜对方的翟亮,他略显欣慰地看向新郎新娘,大眼睛闪闪发光,看起来暂时没有进行“证人迫害”的想法。
看着看着,谢图南嘴角的弧度平了下去,好像有什么不对。
新娘正提着裙子,跨过门口灼烧的木炭盆。嫁衣的红色很正,但连谢图南都看得出来,这嫁衣肯定不算贵——面料没什么光泽,刺绣也并不精致。新娘的手指正紧紧攥着衣角,透出一种被精致妆容掩盖的疲惫。
“……彩礼是没多少,但新房总算置办下了,就在村东头……”那语气不像分享喜悦,更像在汇报一项终于完成的任务。”这些话恰好飘进谢图南的耳朵,他回头看,是新娘的母亲,正弯着腰和那桌的亲戚们解释着,她那件硬挺的连衣裙在弯腰时形成了生硬的褶皱,像一张被勉强对折的卡纸。
又是一场……现实的合作吗?
交换信物的时刻到来。新娘仿佛在走神,没有理会司仪的“请新郎新娘为对方带上戒指”,直到新郎牵起她的手时,新娘才如梦初醒,伸直了手指。因为紧张,新郎的手指笨拙地摸索了好几下,才将那枚细小的金戒指套在新娘无名指上。
谢图南几乎为自己的“洞察”感到一丝悲哀的确信。
悲哀的情绪向前延伸,新娘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幻化成了陈飒手指上十克拉的巨大鸽子蛋钻戒,又变成了一枚银戒——很熟悉,又很陌生,那是《止损》中周游和舒临风的定情信物,投射到更为直观的层面,摄像机前、剧组灯光下、导演和工作人员的目光中,江涟给他带上戒指。
心脏稳定地跳动着。谢图南明白了自己心脏的意思,不痛,只是空虚,像一间四面透风的屋子,像一个没有被填饱的胃,像一只没有瞳仁的眼睛。心脏为什么不痛?大脑仿佛很不甘心,开始回放起那些甜言蜜语、那天晚上一次次亮起的手机屏幕、那些和不同女主角亲密无间的照片、那毫无波澜的“我们就到这吧”。
可是心还是不痛。是不爱了吗?
大脑发起了第二次尝试。黎洛的脸出现在脑海中,没送出去的项链、热乎乎的奶茶、黎洛和那个男生交握着的手。心脏仍然稳定地跳动着,没有疼痛的感觉,甚至不及谢图南“发现”李麦收姐姐的婚姻疑似是利益交换时的悲伤和心痛。
情绪盲盒开出了隐藏款,谢图南恐慌起来。自己还有爱的能力吗?
不知什么时候,敬酒环节到了谢图南这一桌。新郎显然不胜酒力,再加上紧张,动作僵硬得同手同脚,惹得全桌善意地哄笑起来。新郎的脸瞬间红透,窘迫得不知所措。
然而就在这时,新娘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新郎局促不安的手,新郎下意识回头,撞上她含笑的目光。她微微倾身,嗔怪地说了一句: “傻子。”
她声音很轻,但谢图南离她很近,所以听到了。
谢图南惊奇地抬起头,看见新娘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带着些许无奈又好笑的温柔。她随即转向宾客,语气平稳而坚定:“他平时不这样的,今天是太高兴了。我代他敬大家,感谢各位今天能来。”
等等,自己的推断是不是有点不对?
新郎新娘很快敬酒到主桌,新娘父亲脸上的笑意不甚明显,他将自己面前那杯白酒,与新郎杯中便宜的散装米酒进行了互换。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父亲甚至没有看新郎,只是仰头喝下了那杯原本为女婿准备的、更烈的酒,与此同时,母亲则把自己杯里的饮料倒掉,默默斟满了和新郎一样的米酒。
新娘父亲开口:“彩礼钱已经打到婷婷的卡上了,算你们夫妻俩的钱,婷婷很爱你,你们……要好好过日子。”
新郎惊讶地抬起眉毛:“那麦收他们上学的钱……”
新娘父亲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他拍了拍女婿的肩膀,摇摇头,似乎在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女婿,不用担心。
自己的推断好像错了,大错特错。谢图南心想。
翟亮开始给时辰科普了:“瞧见没?老两口搁那儿演默剧呢,老爷子喝下的哪是酒啊,那是替你扛下的一份生活重担,是把你这半个儿,正式接进了家里的锅灶。”
时辰似懂非懂,翟亮指点江山,谢图南若有所思,程予乐微笑鼓掌。
或许是看他兴致不高,旁边坐着的一位老乡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这个娃,怎么光看不吃饭嘞?”一块排骨被夹到他空空的碗里,“你们一个个瘦的像壳一样,就要多吃点肉。”
谢图南连连向老乡道谢。他夹起排骨咬了一口,肉质鲜嫩,很有弹性,藏在肉里的汤汁随即在整个口腔逸散。
然而,刚准备深耕菜盘、埋头苦吃的谢图南猝不及防被cue到了。司仪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传来:“我们都知道,如何‘哄对象’是个技术活,也是给婚姻加点调味剂不二选择。今天,有四位明星嘉宾也来到了我们的现场,想请四位嘉宾帮我们的新人出出招,在争吵即将发生时,如何哄好对象?有请四位嘉宾!”
怎么哄对象?哪来的对象?谢图南突然懂了什么叫“拔剑四顾心茫然”。掌声四合,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谢图南稀里糊涂接过话筒,不知道为什么翟亮和程予乐还能露出如此胸有成竹的笑容,还能如此从容地向观众挥手致意。
“咱们就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吧,从这位嘉宾——时辰老师开始,假设你右边这位老师是你的对象,现在生气了,你会怎么哄好他?”主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向谢图南:“要一直哄到‘对象’承认‘情话有效’才行哦!”
时辰的脸仿佛是一首“冰与火之歌”——表情冰冷但面色通红。原来“面无表情”和“面红耳赤”这两个词能如此和谐地并存,谢图南想。
“谢图南老师,作为气头上的‘对象’,你要给一点反应嘛,有了情境,我们的新人才能更好地学习理解。”
演戏?这个班真是难上,好吧,那就扮演一个生气的对象吧。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谢图南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微笑,“就是现在这样,口是心非,表里不一,想要什么从不直接说出来,猜对了你会恼羞成怒,猜错了你就百般找茬,无理取闹。”
时辰脸上的红像潮水一样迅速退去,转而变得煞白,像退潮后的沙滩:“谁口是心非了,我明明——”
谢图南一边在心里惊讶时辰脸上的颜色怎能变化的如此之快,一边继续端着愤怒的表情:“明明什么?你说啊。”
时辰的嘴巴张开又闭上,最终吐出来三个字:“你凶我?”
谢图南继续冷脸,实则心里有点慌,相比“入戏”,时辰更像是带入了真情实感,这少爷不会在婚礼现场大发雷霆、魔童闹海吧?
还没等谢图南想出办法,时辰的脸又红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拽住谢图南的衣角,声音低下来:“……那你要怎样才不生气?”
谢图南目瞪口呆。
观众的掌声和笑声让他回过神来。谢图南赶紧抓住时辰的手,露出笑容:“时辰老师不愧是新生代优秀演员,表情和台词都让我身临其境了。我相信,不管是谁来演我这个角色,此刻肯定都消气了。”
“好的,‘对象’亲自认证,时辰老师挑战成功,现在有请谢图南和程予乐老师!”司仪极具穿透性的声音再度传来。
轮到谢图南输出了。
谢图南一瞬间踌躇起来。他好像陷入两难境地的学生,明知道试卷答案就放在前方的魔盒里,却宁愿承受答不上题的焦灼,也不愿往前走几步,打开盒子拿到答案。
然而答案自己开口了。
“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对,我就是像她说的那样,虚伪、贪婪、嫉妒心强,还有你听到的一大堆缺点,所以,尽情地讨厌我吧!”
魔盒盖子被打开。考场上的学生闻声下意识抬头,大脑意识到之前,眼睛已经看到了眼前的答案。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他听着自己的心跳,抓起笔,在试卷上“刷刷”写了起来。
谢图南抬起头看向程予乐,对方看起来很入戏,浓密的眉毛皱起来,一副嗔怒的模样。
然而那双英气的眼睛里闪着的光并不是冰冷的,反而像火苗,期待着有人在火堆里加入更多的燃料。
谢图南笑了,他有答案了:“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程予乐似乎有点诧异:“是什么?”
谢图南:“缺点我。”
程予乐脸上那抹闲适的笑意凝固了。
然而凝固的笑容很快解冻,快的像是一个错觉。他没有躲闪,反而迎着谢图南的目光,将那道惯有的、带着些许玩味的眼神加深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刚才那一瞬的卡壳。然而谢图南注意到,程予乐原本随意搭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绷紧。
程予乐笑出了声,试图夺回主动权:
“这么贪心啊……想当我唯一的缺点了?”
随即他转向司仪:“谢图南老师太厉害了,我这个在气头上的对象都忍不住被逗笑了。”
“好的,谢图南老师,挑战成功!接下来有请程予乐老师进行挑战!”
或许是没法把翟亮代入成自己的对象,又或许是被一句“缺点我”扰乱了心神,谢图南觉得,程予乐没有发挥出他一贯的水平。面对“气头上的对象”——翟亮的“年纪大了,感情是不是淡了”的质问,程予乐仅仅说了句“怎么会,我一直爱你”。虽然翟亮也承认他通过了,但谢图南觉得,这种“哄人方案”适用性不高——因为非常卡建模,如果没有像程予乐这样的帅脸,这句话很容易被视作“空头支票”。
现在轮到时辰扮演翟亮“生气的对象”。
时辰根本没看翟亮,他盯着桌子:“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翟亮:“别吵了,都是我不好。这样,我工资卡你拿着,算精神损失费。”
意味不明的“情话消消气”环节在一片笑声中结束了。
酒足饭饱,四人被团团围住——现场有不少他们的粉丝,趁这个机会排着队找他们要签名。
谢图南毕竟刚红不久,代表作还是**剧,在一众老人和小孩中名气相对没那么大,于是最先完成了签名,站在门口的屋檐下的阴凉处等着还在签名的其他人。
一阵稚嫩的争吵声吸引了谢图南的注意。树荫下,四个小孩子围成一圈,正在玩过家家,脸蛋通红,正为分配角色争执不下。
“我要当爸爸!我更高!”
“不行!上次就是你当的!”
“那我当妈妈,你给我当宝宝!”
“不要!我要当哥哥。”
孩子们争得面红耳赤,仿佛“爸爸”“妈妈”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头衔,必须争个高下。
“爸爸”和“妈妈”,多么理所当然的组合,像日出日落一样不容置疑。这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谢图南有些不自在。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没吭声、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双手叉腰,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用清脆响亮、足以盖过所有争执的声音说道: “哎呀,随便啦!我们家只要开心就行!”
小女孩说完,随手捡起两根树枝,一根递给对面的小男孩:“喏,给你锅铲!”她又捡起一片梧桐叶,塞给另一个小女孩:“给你小碗!”最后,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那我就当……当家的人!快去做饭,我们都饿啦!”
孩童清脆的笑声逐渐远去。然而,那句“只要开心就行”,混杂在孩子们的嬉闹声里,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谢图南心中的浓雾。说实话,他仍被困在“自己为什么会被男人吸引”的逻辑困境里,又在“江涟竟然是个人渣”的痛苦中反复煎熬。
可在这一刻,在那个用树枝和落叶构筑的王国里,规则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没有“爸爸”“妈妈”的明确分工,反而更快地抵达了游戏的终点——快乐。
程予乐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他拍拍谢图南的肩:“中午吃饱没?没吃饱我那还有零食。”
原来所谓的规则、非议和背叛,都困不住一个最简单的道理——爱的本意,是让彼此开心。谢图南转头,看着阳光下的程予乐,那双眼睛就像晶莹剔透的玻璃珠,闪着动人的光。
不爱某个人了,并不意味着丧失了爱的能力。谢图南意识到,自己从没搞清楚过自己为什么会爱上江涟和黎洛,或者说,是否真的爱过他们。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此刻,站在程予乐身边,他很快乐。
于是他也扬起一个微笑:“饱了。但是有什么零食?我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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