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短暂地被切断一会，那是城门投下的阴影，马车甚至都没怎么在城门接受盘查，就快速通过了关卡。
四名圣殿卫队的骑士已经站在门内等待，他们很快成为了马车前的开路卫兵，确保优先权的执行。
卡尔不再探出头去，城门已经在他身后越来越远，门口障碍物被士兵推回的声音，简直就像笼门关闭的嘎吱声。
马车行驶到集市区时，因为拥堵速度变慢了很多。
四周的声音一如既往喧嚣，只是现在多了几分压低的窃窃私语，透过马车车窗飘了进来。
“瞧瞧这玩意儿。就为了让咱们给它让路，这条街都堵死快半小时了。不知道又是哪个大人物要去哪个情妇家‘祈祷’。”
“祈祷？我看是去开宴会！你没听酒馆里的人说吗？昨晚枢机主教大人又办宴会了，光是从卡俄涅拉运来的葡萄酒就装了三车！”
“三车……他们酒杯里装的都是我们的血汗！我儿子想去神学院读书，光是‘奉献金’就要我半年的工钱！”
“可别指望他们了。祝圣日那天你看到了吧？那些白徒当街杀人，我们的圣殿卫队呢？
除了会砍一个已经送上门来的疯子，还会干什么？他们连那些邪教徒的影子都抓不到！”
“抓我们这些喊几句实话的‘闹事者’，他们倒是一个比一个快。”
“嘘，别说了，少看一眼那些镶金边的马车，心里还能舒坦些……”
卡尔身体一僵，他下意识地伸过头，想去看看外面的讨论的工人。
一只手却伸到他面前，将卡尔那一侧的窗帘布完全拉上。
对面的塞默面无表情，用训练有素的平静语气说着，
“少爷，不必理会这些无知之人的胡言乱语。他们的抱怨源于他们无法理解的愚昧。”
卡尔没有反驳，他见过墙外的世界，虽然塞默没告诉他祝圣日究竟发生什么，他知道那些人不是在胡言乱语。
但是不论他说什么，都会变成塞默规训他的理由。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去想。
马车没有在熟悉的路口拐弯，直直沿着主路继续向中央广场驶去。
果然，来接他的不是父亲。
现在紧张比愧疚更多地占据着心灵，其实看到圣殿卫队的盔甲时，他心里就已经清楚了，只是仍旧怀有最后一丝希望而已。
未经禀报擅离职守，亵渎圣物破坏教堂……他已经能想出那张垮下的脸如何念出罪名，还有随之而来的……
他不自觉摩擦的手指猛地抽开，深深吸了一口气。
马车抵达圣弥堂时，午间的报时钟声已经响起，今日的行程除了小插曲，异常顺畅，甚至能提前到达。
钟声还没有停止，这个时间应该是午餐时间，他能想象餐桌上已经摆好食物，他和马修一般会坐在一起，跟着神甫念着餐前祷词。
但塞默显然不是带他来吃午餐的，他也确实没有胃口。
塞默将他扶下马车，很快做了个手势在前面带路，他夹着公文夹毕恭毕敬地引导着。
卡尔只能跟上脚步，圣殿卫队士兵沉默地在他后面护送。
大部分神职人员都去了餐厅，偶遇的熟人，也只是点头微笑，没有凑过来打招呼。
他们绕过宏伟的正殿，从靠近围墙的道路前进，那里通向侧殿，用来给神职人员办公的区域。
长长的走廊中，阳光沿着拱门撒下不均匀的半圆，临近冬日的正午，这里应该充满温暖放松的氛围。
但是卡尔只觉得紧张到顶住喉咙的不适感。
塞默示意他在原地等待，整了整他的文件和胡子，随后圣殿卫兵跟着他去往走廊深处。
最前方阴影中的门，就是他熟悉的门，叔叔的办公室，他领俸禄时一定会去那里。
他们的影子被深处吞噬，门关上的声音传来，走廊只剩下卡尔单独站着的身影。
他们并不担心卡尔会跑到哪里去，毕竟他已经回到了最亲切的工作教堂。
“卡尔。”身边传来小声的呼唤。
长着雀斑的小脑袋从墙壁拐角探出来，那是马修，他还穿着法衣和披肩，不知道今日是不是还在忙着准备仪式。
马修鬼鬼祟祟左右张望了下，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才溜了过来。
“他们都说你回来了，我没找到机会打招呼，因为卫队长要优先召见你。”
他紧张兮兮地摸着胸口教饰，“真神保佑，你瘦了啊，身体恢复得还好吗？”
卡尔有点奇怪，他们对自己的失踪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看他的眼神也多是关怀，甚至关心他身体怎样。
“身体？还好吧，马车坐久了有点累。”他还是礼貌地回答了，长途的马车旅程确实让他身心疲惫。
“那就好，他们说你生病的时候我还担心好久。”马修松了口气，又做了感谢真神的姿势。
“生病？”卡尔不禁发出疑问。
“看你样子，恢复的还不错。在外地休养了几个月，我还在想你能不能回来呢……”马修挠挠头，嘿嘿傻笑一下，“疗养地的风景是不是很好？”
“通缉令……”卡尔忍不住问道，街道上那些议论涅槃之鸟和圣弥堂阴谋的讨论，从来没出现过他的名字。
他的出逃本就是对圣克莱帝家名誉的一次挑战，现在连他的冲动也被彻底抹去了。
“什么？”马修茫然眨眨眼，从他的表情卡尔明白了他也一无所知。
果然，通缉令只是叔叔的手段，只在帝国核心区域以外发布。
自己的叛逆不过是一场没有水花的消失，他们对外面声称自己只是生病疗养去了。
卡尔的心沉下去，他没有带回任何证明，他甚至要怀疑那场短暂的自由是否存在。
塞默从来不和他聊路途的事，甚至在他提起时就要拉着他做祷告，要他一起默念感谢真神返还迷途的羔羊。
他想要讲出去，哪怕是确认这场旅途的真实性。
“幸好你这几个月不在，你是不知道那群邪教白徒有多猖狂，有传言说他们要献祭圣克莱帝的血给邪物……”
马修一边搓着教饰，一边试图用驱魔礼的方式安抚自己。
卡尔没有听马修在叨念什么，脑子里只有旅程中的脸，老马，农民兄妹，切斯特，默多克，还有……
“其实我……”他拽住马修的手，急切想要把自己的经历再讲述出来，马修也凑过来，想听听朋友的趣闻。
“卡尔少爷。”塞默恭敬的声音先响起来了。
马修一个激灵，退到旁边尴尬地东张西望。
办公室的门刚刚又打开了。
塞默重新站在门口，他看着马修脸色不悦，显然不欢迎这个偷偷跟来的小小诵读。
塞默身后站着的士兵也注视这边，似乎在随时等待塞默吩咐他们。
马修自知理亏，朝卡尔比了个祈祷礼就快步走开了。
塞默向卡尔招手，请他走到办公室门前。
“卫队长大人请您进去。”他还是满脸标准笑容，
卡尔看向面前的门，虚掩着，等待他自己迈步而入。
他怀疑自己免不了一场教训，叔叔会给他能让他铭记在心的“教育”。
他伸手推开门，面前和记忆的画面没什么区别，熟悉的桌子上前方放着长木盒，正对着他的方向。
莱昂诺尔坐在椅子上的身姿，仍旧和之前一样，在灯光之下，像一座沉默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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