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的脚不情愿地踏进来，门很快被塞默从外面关上。
现在只有共享姓氏的亲人，审问犯错职员的指挥官，和他留在一个房间。
毫无气息的办公室多了丝苦草味，莱昂诺尔没有穿平时笔挺威严的制服，只着一件深色便袍，宽松的领口未能完全遮掩住胸口附近的绷带。
以往空荡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书和报告，有条不紊的室内居然添上一分杂乱。
他面前摆着塞默刚刚带去的文件，卡尔知道那是记录他每日言行的汇报书。
莱昂诺尔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用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盯着卡尔，等他一步步慢慢挪到桌前。
还是一贯的居高临下俯视，隔着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在等自己认错。
卡尔已经做好挨鞭子的准备了，只是低着头没说话。
金属“锵锵”的声音猛地传来，莱昂诺尔搁在椅子边的白金手杖被他用力敲下。
“玩够了吗？”那绝不是询问，是他训诫的开始。
莱昂诺尔“啪”地合上汇报书，丢到一旁文件堆上，“这几个月你做了什么，我不关心。”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到极致的轻蔑。
“卡尔·圣克莱帝。”他直呼全名，语调就像队列前点名。
“下个月就是你的成年礼，之后就该任职神父，你的职位已经调去圣城，成年礼后搬去圣城居住。”
他只是纯粹地发布命令，“还有你那些基石玩意也别想带过去。”
什么？叔叔凭什么决定让自己搬去圣城！
那座毗邻王城的巨大堡垒，根本就是一座镀金的修道院，规则森严，生活刻板。
那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祈祷和教条，绝不会再有第三区喧嚣空气和自由的可能性。
卡尔心底里忽然涌出的小小火苗，直直冲上喉咙，烧干了他的畏惧。
他猛地上前一步，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朝着他平时连对视都不敢的叔叔大喊：“凭什么？你们从来没问过我。”
莱昂诺尔的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变，他显然没想到，这个平日温顺安静，甚至有些怯懦的孩子，出走一趟，居然学会了顶嘴。
“圣廷的决定不需要你同意。”莱昂诺尔冷冷说着，他绝对的权威会碾碎所有反抗。
“不经过神学院吗？明明还要经过几年学习……”卡尔忍不住辩解，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试图再争取一些余地。
“教圣已经签署任职令了。”莱昂诺尔打断反驳，看来所有的官方安排已经被他决定了。
他不再看卡尔，转而用手指不耐地敲着光洁的桌面。
“还有，你不用来教堂了，回家禁足直到成年礼结束。”
每一次指节叩击桌面都在敲打卡尔的神经，“你做的事不要对别人提起，你的言行都会汇报到我这里。”
卡尔没有后退，他脱口质问：“禁足？你不是我的监护人，你有什么资格？”
“我有资格处置犯错的神职人员。”莱昂诺尔毫不客气，“擅离神职，亵渎圣所，这惩罚已经算是奖励了。”
奖励？卡尔恍惚了一下，对比记忆中叔叔可能的惩戒手段，似乎……确实算是轻的。
大不了就是挨鞭子，既然要成年，他就迈出自己的第一步！
一股破罐破摔的勇气攫住了他，卡尔将手撑到桌子上，向前探着身子，拼尽全力大喊着：“我不同意！”
“砰！”莱昂诺尔一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笔架上的羽毛笔都跳了一下。
他身体前倾，受伤的肩膀似乎让他轻微地蹙了下眉，但眼中的寒光更盛。
“你胆子倒是变得不小！”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惊讶于这只看似温顺的羔羊不仅学会了顶嘴，竟还敢拍桌咆哮。
“你想叛教吗？”他立马抛出最重的指控，声音沉到最底，“追加一条，回去悔过，每日向真神忏悔赎罪。”
叛教？赎罪？
卡尔只觉得这些词汇无比讽刺，外公家的庞大遗产，不就是被他们以母亲叛教的理由夺走的吗？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冲口而出，他要撕开伪善的面纱，“我已经知道我母亲的事了，她明明是个虔诚的人，你们不过是找借口夺走……”
“住口！”莱昂诺尔忽然猛地站起来，动作之大带动身后的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他的脸因暴怒而瞬间充血，一直维持的假面彻底碎裂，露出了卡尔从未见过的可怕怒火，“你还有脸提你母亲！”
“那又怎样，我相信母亲是清白的！我连母亲被葬在哪里都不知道，你们甚至不让我和她告别，就让我永远离开王城？”
卡尔被他的暴怒激得反而更加激动，积压多年的委屈和疑问倾泻而出。
“难道让你和母亲告别，你就愿意离开了？”
就算让他去见了母亲坟墓，他也不会……自愿离开。
“是你们不让我见母亲！我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他高喊着，声音里带着哽咽。
“带你去看母亲的墓碑，之后你会乖乖参加成年礼，去圣城担任职位吗？”莱昂诺尔的声音缓和下来，难得带上一点安抚，
卡尔当然不会乖乖去。
但是……母亲。那个仅仅存在于画像和模糊话语中的身影。
他渴望一个确凿的证明，一块刻着她名字的石头，一个可以让他确认她曾经存在，并最终安息的地方。
不过母亲至少有安息之地，有些叛教者连墓碑都不允许存在。
他的命运早就被真神安排，他的人生早就被圣廷决定。
汹涌的怒火忽然像是被抽干了燃料，只剩下无力的灰烬。
“……”卡尔什么都没说，只是缓慢摇摇头。
莱昂诺尔盯着他看了许久，那暴怒的神情渐渐收敛，重新变回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缓缓坐回椅子里，动作略显滞涩，他用权杖的尖端，指向桌上的木盒。
“打开盒子。”他命令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卡尔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手，按在了冰冷的盒盖上，他没有退缩半步。
就算里面躺的是鞭子，他的行为会换来何种痛苦，他不在乎了。
他至少已经抗争过了。
盒盖被他猛地掀开，里面的物体反射着璀璨灯光。
纯银与描金制成的饰品躺在绒布上。
一枚崭新的新神标记，神职人员的官方证明，他侍奉真神的象征。
卡尔拿起来，银链的刺凉传递到手背，教饰反面的粗糙刻痕摩擦指腹。
他翻转过来，背面已经刻好他的名字，他教饰丢了消息应该早就被汇报了。
莱昂诺尔只是坐在椅子里，支着他的权杖。
“戴上它，之后我带你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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