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堂用完午餐，回程时他乘坐的那辆马车，继续接走了他。
只是这次，坐在对面软椅上的人换成了叔叔。
莱昂诺尔自上车后便一言不发，他闭目养神。
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则松松地握着那根白金手杖的杖头，指尖偶尔轻轻摩挲下银亮金属。
卡尔紧贴着车窗坐着，尽可能拉开与叔叔之间的物理距离。
窗外流动的街景是他熟悉的王城，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他的心仍在为刚才办公室里的冲突而剧烈跳动，血液冲上头脑的嗡鸣感尚未完全消退。
他能感觉到车厢对面散发出的压迫感，即使那人闭着眼睛。
卡尔将视线投向车窗外，看着视野中熟悉的街景与建筑掠过。
马车没有带他驶向教堂墓地，而是直直去往了城外。
和他来的时候一样容易，只是绝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
湖水的微光越过车窗，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卡尔不由自主地微微直起身，目光追寻着那片熟悉的蓝色，即使记忆已经模糊。
波光粼粼的湖面如星辰闪烁，而临湖矗立，有着尖顶和宽阔窗户的白色建筑，正是他童年时代的家，那座已不属于他的湖畔城堡。
如今连钥匙都不知道攥在谁手中。
他曾在那里的草地上奔跑，在那窗后的房间里摆弄他的基石零件，外婆曾坐在露台上，笑着看他和小狗玩耍……
那些温暖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而他的身体却坐在冰冷囚笼里。
他没有机会回来，没有父亲的带领，他没有资格单独登门拜访。
马车忽然缓缓减速，优雅地转向，径直朝着那座城堡精致的侧门驶去。
卡尔的心跳却加速起来，困惑瞬间冲散了悲伤。
为什么来这里？墙壁上确实曾经挂着母亲的画像……
他忍不住飞快地瞥了莱昂诺尔一眼。
对方依旧闭着眼，并没有为他泄露任何表情。
马车最终停在了那扇雕刻着家族纹章的黑铁门前。
门房似乎早已接到通知，铁门无声地迅速敞开，没有丝毫询问或阻拦。
莱昂诺尔终于睁开眼，没有看卡尔，率先下了车，白金手杖先于靴子触及地面，发出沉稳的声响。
卡尔跟在他身后，脚步迟缓，这条石板路曾被他小时候的脚步丈量过很多次。
前几日的雨水在石缝间积聚，倒映着明媚的天空。
莱昂诺尔没有丝毫进入主楼的意思，不打算和现在的主人进行任何寒暄。
仆人们没有任何疑问，只是更深地低下头，默默退开，叔叔说他早就打过招呼了。
莱昂诺尔已经径直走向花园，他的白金手杖在石子路上敲出声响，提示卡尔跟上。
湿润泥土和玫瑰的混合香气从两旁涌来，一如他童年的记忆。
只是，花园似乎许久未曾精心打理，疯长的藤蔓爬满了墙垣，玫瑰开得野性而灿烂，带着一种无人欣赏的寂寞。
他忍不住想要重温这种味道和感觉，脚步不由得停下来。
“跟上。”命令传来。
莱昂诺尔的背影没有半步迟疑，径直穿过花园，走向那片被巨大榆树的阴影所笼罩的角落。
卡尔隔着数步距离走着，不愿再靠近更多。
然后，卡尔看到了它。
小小的墓碑就在那里躺着。
涅奥菲妲·圣克莱帝
——蒙神恩召，在此安息
卡尔如遭雷击，猛地停住脚步。母亲……在这里？
原来母亲一直都在他身边，离他曾经玩耍的秋千，藏身的灌木丛如此之近。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成长到，足以被告知这一切的年龄，就被命运粗暴地拽离了这片土地。
莱昂诺尔只是停在离墓碑几步远的地方，不再前进，将那片空间完全留给了卡尔，他自己则支着杖默默等候，就像这里的守卫。
卡尔缓缓走近，注视着那块墓地，小草已经从边缘温柔地蔓延生长。
母亲一个人躺在没有了亲人的庄园里，本来属于他的……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转向叔叔，令他被迫离开童年的凶手，他以为叔叔又是那副俯视他，命令他的样子。
然而，莱昂诺尔的视线并未落在他身上。
那双冷淡的眼眸，正停留在墓碑上，他的眼底闪过的一丝哀悼，让卡尔看到了。
这是一次沉默的家族扫墓，两位圣克莱帝成员对着自己亲族的无声问候。
卡尔视线转向墓碑下。
小小的揉皱的紫色鸢尾花，被前几日的风雨吹扫，横躺在泥土中。
他以为这里会空无一物，以为那个将自己囚禁在书房，对儿子的存在视而不见的父亲，早已将母亲的一切都抛诸脑后。
然而，这束花……
家里的花瓶总会插着几束鸢尾花。
父亲……他还是会来看她的。
“你看到了。”莱昂诺尔终于开口，声音还是和他往日一样冷漠。
他所指的，是那块竖着的墓碑。“这是她应得的安宁，最终的归宿。”
他的话语将卡尔从短暂的思绪中拉回。
卡尔抬起头，看向叔叔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之前注视墓碑的样子仿佛根本不存在。
心中刚刚因争吵而燃起的反抗火苗，似乎也被这墓前的冷寂与悲伤彻底浇熄了。
“跪下。”莱昂诺尔命令道，他的声音并不高。
这一次，卡尔没有犹豫，也没有感到屈辱。
他顺从地曲膝，跪在了还留着雨水的微湿草地上。
他不再是为了屈服于叔叔的权威，而是为了那从未谋面的母亲，为了这座孤独的墓碑，为了那束鸢尾花。
“你离家出走的罪，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从今天起，都该结束了。”
莱昂诺尔的声音就像在教堂宣读最后的判词。
“你将回到圣廷，接受你的命运。这是你作为圣克莱帝家族一员的责任，也是你对她……应尽的责任。”
卡尔不自觉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胸前的教饰，比之前的更重更精美，已经被他的体温暖热。
“现在明白了吗？卡尔。”叔叔的声音随着拂过的风一同响起。
“从今往后，为你母亲祈祷，为你自己赎罪。”
卡尔只是闭着眼睛，摆着祈祷礼的姿势，正对墓碑沉思。
风掠过湖面，带来湿润的气息，吹动那束无人认领的鸢尾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