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凉起来了。李知游前些日子说要来国子监视学,乔贵妃提议办个诗会,日子就定在今天。
不久前白苓领回来几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做活儿,放了一个伶俐的在江砚修身边,取名江蓠。
江砚修身子素来不好,天一凉就易染风寒,院里早早备了御寒的各种物件儿。今日天气有些冷,江蓠好不容易把江砚修从被窝里拉出来,束发的时候摸到他手冰得骇人,人也恹恹的,精神不济的样子,便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
感受到温暖,江砚修讶然,抬起头看若无其事的江蓠,有些好笑:“天还不大冷呢,我也没金贵到那个地步不是?”
江蓠不赞同,认真地说:“乌首姐姐对我说过您的身体情况了,她说您以前那可是三步一咳两步一喘……”
“咳。”江砚修打断她的话,“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以前身体不好主要还是因为李知游的那毒,现在毒性残留的不多了,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江蓠拿出药膏,照着乌首画的像细致地为江砚修改变容貌。
江蓠不认识罪臣江砚修,她是个妓女的孩子,从没听过别人讨论家国大事,没听过江砚修的大名。
她只知道主子在家姓江,在外姓秦,长得还不一样。她明白这个秘密与她一同进来的那些小姐妹都不知道,她从不多问,也不多嘴。她只求伺候好主子,安安分分讨口饭吃,养得活母亲便够了。
白苓姐姐说过,只要她们乖乖的,不惹出什么麻烦事儿,忠心耿耿对待主子,将来必定会有好报。江蓠将这话牢牢记在心底,希望有朝一日,主子和母亲不需要她的时候,像柳絮一样随风飘荡,去往山川湖海,去往心之所向的地方,自由自在。
遇到主子之前她没有名字,母亲叫她麦麦。主子说,江蓠是一种很可爱的香草,通常被比喻作高洁的品质,很符合她的气质。
以此类推,她想,白苓姐姐和乌首姐姐应该是白茯苓和何首乌吧。主子真喜欢草药。
她也喜欢,主子便让青云姐姐教她,白茯苓何首乌也是青云姐姐告诉她的。
她喜欢草药,也喜欢青云姐姐。
「2」
星辰倒映了一池秋水,灯火游离在楼台重阙间。
诗会的地点并不在国子监,而是李知游寻欢作乐的一处府邸。
以前有人说,千陵城天上掉下来颗石子儿都能砸死个做官的。可现在的情况是,你在半空中随手扔一片琉璃瓦可以砸死一个微服出行寻乐的皇帝。李知游日日作乐,夜夜笙歌,其花天酒地程度可见一斑。
皇帝还没到,学生们满怀期待地讨论着什么。江砚修揣着手在一边发呆,握着一个临行前江蓠硬塞给他的只有手心大的小手炉,但冰凉的手怎么也捂不热。
这次诗会乔贵妃还请了朝中官员们,江砚修四处望了望,没看到林上青。
“殿下,这位便是秦司业。”赵崇义引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对着江砚修道:“融甫!这位是顺贤郡王殿下。”
江砚修的思绪被拉回,他微笑着行礼:“殿下。”
顺贤郡王笑得和善:“秦司业,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年少有为啊!”
作为秦合的时候江砚修说话无时无刻不是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不敢当,殿下近来病可好些了?”
顺贤郡王从娘胎里就带着种病,常常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只能吃药保持正常。
“唉,还不是那样……”顺贤郡王絮絮叨叨抱怨起来。
江砚修听着症状,时不时点点头,想着什么时候问问沈青云。
这位郡王殿下也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与常烬尤其玩的好,单纯没心机,江砚修问他便一股脑全说了。
又谈了些事情,知道江砚修与常烬相熟后,顺贤郡王显得更高兴,道:“这子烨也真是的,也不带着融甫兄一起来我这玩儿,融甫,下次我府里设宴,可一定要来啊。”
江砚修也不推脱:“那便叨扰殿下了。”
和顺贤郡王客套完,他往旁边走,随便选了个偏僻地方坐下。这是处亭子,竹帘被风掀起一角,他伸手去按,指尖刚触到微凉的竹篾,就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林上青坐在亭内的石凳上,面前的茶盏正袅袅地冒着热气。昏黄的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眼尾那点温柔的笑意,像浸了月光的水,漫过来时,连周遭的寒气都软了。他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可目光里的东西太满,满得快要溢出来。
江砚修的呼吸顿了半拍。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的眼神,能让他想起很多年前边关的春天,想起晒在帐外的盔甲被阳光烤出的暖,想起少年时没说出口的那句“保重”。
他站在帘外,竹影在他脸上晃,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这是正式的重逢,只有他们二人的重逢。
重逢的第一眼,心跳比我更先认出你。在胸膛血液的加速流动中,江砚修想。
他甚至能闻到林上青身上的气息,是松烟墨混着淡淡的药香,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秦司业。”林上青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羽毛扫过心尖,“许久未见,近来可安否?”
江砚修被淹没在如擂鼓摧的心跳中了,林上青说什么,他已听不大清,但还是意识到明明是以秦合的身份与他第一次正经相见。可这两个字里的熟稔,像藏了千言万语。林上青的语气像是……再见旧友。
……再见旧友。他在对谁说话?
秦合?还是江砚修?
手炉的温度烫的灼人。他不敢细想,微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波澜,刚要躬身行礼,却见林上青抬手,指尖似乎想碰他的衣袖,又在半空中停住,转而端起了茶盏。
“手这么凉?”林上青的目光落在他攥着手炉的手上,语气里的关切藏不住,“这亭子里风大,怎么不多穿点?”
江砚修没答,只觉得鼻尖泛酸。他有很多话想问——你是不是认出我了?这两年你过得好不好?那日在我房里打盹时,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干巴巴的:“劳将军挂心,下官无碍。”
林上青笑了笑,眼角的弧度弯起来,像盛满了星光。他没再追问,只将自己手边的一件素色披风递过来,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披上吧,仔细着凉。”
江砚修看着那件披风,指尖微动。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皇上驾到——”
他像被烫到似的后退半步,避开了那件披风。“将军,圣驾已到,下官先行告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转身时,衣摆扫过亭柱,带落了一片枯叶。
林上青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指尖摩挲着披风上的系带,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隔空掠过的,属于江砚修的微凉气息。他低头,对着空了一半的茶盏轻声笑了,鬓发后的耳朵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跑什么呢……”他喃喃自语,眼底的温柔漫出来,混着夜色,浓得化不开。
“真可爱。”
「3」
江砚修走出去,见外边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便也跟着跪了。
他心中觉得有些新奇,从前做丞相的时候,不管是面对先帝还是李知游,他是从不用跪的。
学生们高喊:“吾皇万岁!”
虽说李知游其人骨子里带点昏聩无能,学生们有时候私底下喜欢骂几句,可有皇帝这层身份,学生们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是有种光宗耀祖的兴奋。
他们怀揣着未被冷水浇灭的烈火般的志向,满怀期待地希望能够在官场上大展拳脚,名留青史。
李知游从没念着强国兴邦,开疆拓土,只知道惦记自己那岌岌可危的皇权,成天想着在臣子间玩弄平衡术,记挂着他的风花雪月,花前月下。
但学生们不啊。他们满心期许着金戈铁马挥师四方,一统华夏疆土;憧憬着能追随贤君明主,于朝堂之上献策辅弼;怀揣着以绵薄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救黎民于水火的宏愿。
他们是燎原的星星之火。然天道不仁,视万物为刍狗,诸生志坚,奋不顾身,虽千万人逆之,亦举星火以抗。
在国子监的时候,有某刻,江砚修会觉得,自己如死灰般的希望又复燃了。
真好。
李知游让众人起身,与乔洛坐在上首,立刻有宫女呈上瓜果点心。
江砚修看向乔洛。那是个绝色的美人,确与他有七分相像,尤其笑时,那颗痣熠熠生辉。她的容貌比江砚修艳些,却也柔和些。但神色却与江砚修相反,盛气凌人。
乔贵妃娇笑着让太监宣布诗会开始,学生们跃跃欲试。
朝中官员们则到一旁落座,把光彩留给学生们,同时也有惜才者开始寻找心仪的学生。
江砚修又寻了处偏僻位置,捏起块桂花糕咬下。
一口点心还没咽下去,身后就又响起道笑意吟吟的声音。
“秦司业,寻到你了。”
小剧场
「1」
江砚修(拍胸脯):“好险,终于逃离他了。”
林上青(闪现):“秦司业~”
「2」
林上青:调戏
江砚修:害羞
林上青(红耳朵):“哼哼,真可爱。”
亲妈总结:两个纯情小可爱装情场老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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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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