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纪艳尖声怒骂,声音因愤怒和羞耻扭曲变形,“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能这么没用,被她们欺负成这样?你哑巴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在她们面前像个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
“我、我巴结的原来是欺负我女儿的小贱人?你让我这张脸往哪搁?你把我的脸、把秦家的脸都丢尽了!”
秦芜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寒的万分之一。
她捂着脸,慢慢转过头,泪水混合着绝望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冰冷嘲讽,流淌下来。
她看着歇斯底里的母亲,一字一句道:“早说?呵……告诉你?”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会为了我,放弃巴结李太太王太太的机会吗?”
“我敢说吗?从小到大,我哪一次受委屈告诉你,你不是先骂我‘没出息’、‘窝囊废’,怪我‘得罪人’、‘坏了你的好事’?”
秦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在你心里,你的面子,你挤进那个圈子的梦,比我重要千倍万倍!告诉你?告诉你,不过是再让你多一个理由骂我、嫌我丢人现眼罢了!妈——”
她最后这个称呼叫得异常凄厉,“真正让我一次次被推进厕所的,不是李盼,是你啊!是你这个亲妈,亲手把我推给她们的!”
这最后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纪艳的心脏。
她高高扬起准备再次挥下的手僵在半空,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被戳穿的狼狈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迟来的痛楚。
她张着嘴,看着女儿脸上清晰的指印和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睛,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被她“培养”了多年的女儿。
那精心堆砌的虚荣城堡,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刺骨的冰冷。
她踉跄一步,靠在被谢棠踹歪的椅子上,华丽的礼服衬着她失魂落魄的脸,像个滑稽又悲哀的小丑。
包厢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秦芜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纪艳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无数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女儿高中毕业后执意报考千里之外的京市大学,四年间对秦家、对她这个母亲的刻意疏远,连电话都吝啬……
原来那不是叛逆期的任性,是日积月累的绝望和无声的控诉!
她一直以为女儿在“逃离”她的管束,却从未想过,她是在逃离她亲手将她推入的深渊!
“所以……”纪艳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这些年……这么躲着我,这么恨我……就……就因为这个?”
她试图抓住一丝理由来反驳,却发现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秦芜终于将视线移回纪艳脸上,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没有泪,只剩下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清醒:“是,我讨厌你。讨厌你把你的虚荣心,像枷锁一样套在我身上,让我去讨好那些把我踩进泥里的人!”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钝刀子割在纪艳的神经上。
纪艳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身体晃了晃,重重跌坐回那把被踹歪的椅子上。
她徒劳地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她们……那样对你……”
“知道了,然后呢?”秦芜嘴角勾起极其讽刺的笑,“你会为了我,去找李太太、王太太讨个说法?会让李盼跪在我面前道歉吗?”
她看着纪艳瞬间僵硬的表情,答案不言而喻。
秦芜低低地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彻底的失望:“你不会。因为她们,才是你挤进‘贵妇圈’的敲门砖。我?我从来都只是你社交棋盘上的一颗……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说完,她不再看纪艳瞬间煞白的脸,转身,决绝地拉开沉重的包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哐当”一声合上,隔绝了里面死寂的空气。
纪艳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瘫在椅子里,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心疼,更像是精心构筑的华丽世界彻底崩塌后的茫然和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羞耻。
“姨妈,您快别哭了。”外甥女沈媛这才像回过神,连忙递上纸巾,声音带着刻意的温软,“小芜姐就是一时气话,在气头上呢。等她冷静下来,我去劝劝她,让她给您赔个不是……”
一旁的秦嘉,从头到尾都像个隐形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她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痛哭的母亲,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冷漠得令人心惊。
谢棠无意再看这出闹剧的尾声,也起身离开。
大堂角落的休息区,水晶灯的光线有些朦胧。
她的目光掠过沙发,脚步微顿。
秦芜蜷在宽大的沙发里,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
袅袅青烟升起,模糊了她苍白的侧脸。
她深深吸了一口,动作熟练而老练,带着一种与平时怯懦形象截然不同的颓废和锋利,喷出的烟雾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隔绝开。
这一幕让谢棠微微挑眉。
要是让秦如海看见他眼中那个“性情乖张但还算规矩”的女儿这般模样,怕是要雷霆震怒。
谈判那天,她不过故意在他面前点了支烟,他那隐忍的怒意就几乎要破功。
秦芜似乎感受到了视线,缓缓抬头,看到是谢棠,瞳孔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速将烟用力摁熄在烟灰缸里。
短短一瞬,她又变回了那个低眉顺眼、带着几分怯意的秦芜,仿佛刚才那个烟雾缭绕中透着叛逆的灵魂从未出现过。
扮猪吃虎。
谢棠心中瞬间闪过这个词。
看似胆小畏缩,实则藏着尖锐的棱角和隐秘的叛逆。
可她从未对自己展露过爪牙,甚至……有些惧怕?
这倒让谢棠生出一丝玩味。
秦芜局促地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谢棠没说什么,径直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大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
谢棠指尖在屏幕上轻点,问楚颂:【到了吗?】
楚颂很快就回复:【在路上。】
信息刚发出,她便敏锐地捕捉到一道小心翼翼的视线。
她抬眼,恰好撞上秦芜来不及躲闪的目光。
那眼神里混杂着探究、畏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怎么?我看起来很可怕?”谢棠微微歪头,目光带着几分审视,“还是说……我对你做过什么,值得你这么躲着我?”
秦芜浑身一僵,慌忙摇头:“没、没有!”
“那我是母老虎?”谢棠挑眉。
“不是!”秦芜脸颊微红,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启齿的羞愧,“是、是我妈做的那些事,还有……我们家……对不起你和谢阿姨。”
她鼓起勇气,飞快地看了谢棠一眼,“真的……很对不起。”
谢棠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看着眼前这张写满不安和歉疚的脸。
秦芜的道歉比她母亲那些虚伪的作态真诚得多。
但这份真诚,也只换来了她心底一声极淡的、无谓的叹息。
伤害早已造成了,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又能填补什么?
“你……”秦芜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句带着点羡慕和自嘲的话,“你真的很厉害……小学那些欺负人的坏学生,都怕你。”
话一出口,她又懊悔了,急忙补充,“我指的是那些爱欺负人的……”
“那是因为你自己太软弱。”
谢棠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指责,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这直接得近乎残酷的评价,让秦芜瞬间白了脸,手指绞得更紧。
就在这时,电梯门“叮”一声滑开。
楚逸搀扶着楚老爷子率先走出,楚颂和明薇紧随其后。
谢棠目光一凛,收敛了所有情绪,利落地站起身,朝着楚家人的方向迎去。
秦芜不敢怠慢,也连忙跟上。
她望着谢棠挺直而飒爽的背影,那是一种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强大和笃定。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羡慕与更深沉苦涩的敬佩涌上心头。
八岁那个阴沉的下午,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深深刻在秦芜的记忆里。
她躲在母亲纪艳身后,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谢霜阿姨试图带走哭喊挣扎的谢棠。
小小的谢棠,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她死命挣脱母亲的怀抱,摔在地上也全然不顾,爬起来就冲向那扇象征着“家”的厚重雕花铁门。
她的哭喊声撕裂了空气:“我不走!这是我爷爷家!是我家!谁也不能让我走!”
谢霜阿姨红着眼眶去抱她:“阿棠乖,妈妈会给你一个新家,更好的……”
“不要!没有比这里更好的!这就是我的家!”
谢棠猛地回头,沾满泪痕的小脸通红,那双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睛,直直射向纪艳和躲在后面的秦芜。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该滚的是你们!是你们拆散了我的家!你们想要爸爸?拿去好了!我不要他了!但是——”
她的小手“砰砰”地砸在冰冷的铁门上,哭得撕心裂肺:
“把爷爷家还给我!把爷爷家还给我啊——!!!”
纪艳面无表情,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关。”
沉重的铁门,在秦芜惊恐的注视下,带着沉闷而决绝的撞击声,缓缓合拢。
隔绝了那个趴在门上,哭得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
豆大的泪珠滚落谢棠的小脸,每一滴都像滚烫的烙铁,深深烫在秦芜幼小的灵魂上。
就在那扇门彻底关闭的刹那,秦芜仿佛看到了那个被抛弃的小女孩眼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
那画面,成了秦芜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从她懵懂地理解什么是“是非”开始,巨大的愧疚就如影随形。
她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姓氏、身份、优渥的生活——都建立在谢棠被残酷剥夺的痛苦之上。
她唾弃母亲的手段,却又无法摆脱这“偷来”的人生带来的枷锁。
这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最终让她选择了沉默地疏离:逃离纪艳,逃离秦家,好像这样就能逃离那份沉重的罪责。
她像一个无根的幽魂,在华丽却冰冷的城堡外游荡,永远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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