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不是故意要骗你。”,闻禧从边上抽出纸巾递给她,有些慌乱,“我告诉你这些,也只是希望你能开心点儿,不要觉得,我恢复记忆这件事让你有负担。”
“闻禧,你从来不是妈妈的负担,从来不是。”
“那你不要再和我说对不起。”闻禧执拗地摇头,语气里透着几分倔强,“不要!”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活着的人说对不起,闻禧想,那个人该是她才对。
林志明死了,那个女的也死了。
两个罪恶之源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只留下那些无处宣泄的痛恨。
闻芝美怎么可能不难过,不痛苦呢?
她的丈夫和他的情妇双双去世,她的女儿还躺在icu病房里。
之后她要抚养只有15岁的闻禧,要还丈夫留下的巨额贷款,她好像来不及难过,生活的重担就已经超越了伤痛。
如果说在那以前闻禧还有任性的资格,从那以后,闻禧的任性就像是长了脚,跑得无影无踪。
上了大学,闻禧便利用自己的摄影技术,赚了不少钱,而每得到一笔钱,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往闻芝美的卡上打。
即便后来,家里的债务还清,闻禧依旧没改变这样的习惯。
像极了在赎罪。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随着时间推移,闻禧渐渐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
她曾因为身上流着林志明的血,而在无数个日夜里自责。
有段时间,网络上有一个非常火的议题。
——“如果你可以穿越,最想穿越回到哪个时候?”
她的答案是,如果可以她要穿越回到闻芝美的24岁,阻止闻芝美和林志明在一起。
她可以不从这个世界诞生,但闻芝美本应闪亮的剧本,不可以被这样的男人拖累。
——不可以的!
所以,这句道歉应该是她说才对。
“妈妈,对不起。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
让你担心,对不起。
身上流着林志明一半的血,对不起。
拖累你的人生,对不起。
包括那个男人的死……
闻禧胡乱地提起车祸那天的事。
“对不起,妈妈,我那时候没想他死,我只是想质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你,我没想他死的……是那个女的……”,闻禧抽抽噎噎地将要说不出话来,“那个女的,她听爸爸说会和她断了,她那女的不乐意,着急着让爸爸给个说法去抓的方向盘,所以才……”
她不想内耗的,在记忆渐渐恢复的时候,得知两人死讯的第一时间,闻禧还觉得格外痛快。
可妈妈作为他的伴侣,闻禧并不确定,独自为他的死而开心是否是可以的。
她回想起在林家,和林志海对峙时,林志海曾说过的话。
——“你别忘了你身上还留着他的血,那你是不是也要恨你自己?”
而林家人的这话,其实曾是过去无数个时日里,闻禧的忏悔。
只不过时隔多年,被人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罢了。
这样的念头,丝丝缕缕,毫无征兆地一点点渗进身体里。
午夜梦回时,她也会想,如果那天她没上那辆车,或许林志明真就不会死。
她只是想揭开他的面具,保护她的母亲,她没想让他死。
谁都知道那是意外,可谁都知道那个变数是她!
她好像真在无形中成为凶手。
这让当时只有15岁的闻禧该怎么释怀。
她对他的感情极为复杂,她觉得他罪有应得,可有时候又觉得他罪不至死。
有时候又觉得死有余辜,有时候又会想他为什么要死在那一天。
在这样的反复纠结内耗下,闻禧开始陷在噩梦中。
梦里,她躺在满是废墟的车子里,模糊的视野中,不知是谁的鲜血喷溅而来。
溅在她的脸上,溅在她的浅色连衣裙上。
这种恐惧曾伴随她许许多多个日夜,无奈之下,最后只能求助心理医生缓解度日。
这分明是首次从闻禧嘴里清楚地知晓了车祸发生的经过。
可闻芝美却对这样的真相一点也关心。
她只知道,什么都没有闻禧从那场车祸里活下来重要。
“闻禧。”,她把捧着闻禧的脸,眼神中有从未有过的郑重,坚定,“闻禧,你给妈妈听好,那场车祸是意外,他死就死了,无所谓。”
“重要的是你!”
像是怕她不知道自己有多想要她明白这一件事,闻芝美轻轻晃了下她的肩,“闻禧,你明白吗?最重要的是你!真相不重要!那两个人更不重要!什么都没有你从那场车祸活下来重要!!”
她再也不想回忆,12年前她的闻禧躺在icu插满管的场景。
但凡做一次噩梦,她便会立刻订机票,天一亮便飞往北京看闻禧。
就和昨晚一样。
她在江州的家里,心里始终惴惴不安,这种不安,在打给闻禧没人接,打给闻子俊时,闻子俊模棱两可的话中加剧。
仿佛母女连心,她再没了睡意,凌晨两点,叫醒两位老人,三人直接驱车回清荷。
到家是凌晨的两点半,本应暗黑的夜,一楼却亮着灯,而看到楼下坐着的男人时,闻芝美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上楼梯,差点踩空的瞬间,是一个母亲的急切和恐惧。
当看到闻禧安静地躺床上睡觉时,这于一个母亲而言简直是莫大的恩赐。
闻禧被闻芝美的话感动,情绪像是压抑了许久。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像一头受伤的小鹿,破碎的呜咽声,从喉间发出来。
和小时候一样,每每受了委屈,便躲在闻芝美的怀里索要安慰。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肆意地哭泣和发泄,肩膀一抽一抽剧烈起伏着。
问芝美没有阻止她,只一遍一遍地轻轻抚过她的背。
母女俩像是要把所有的话说开。
从今往后,她们就要从噩梦中醒来,她们要在黑夜中看见星星和月亮,她们要在晴朗的日子里奔跑。
像是历经劫难,母女俩终于在这一刻,坦诚相待。
整件事情,其实已经很透明。
只是闻芝美仍旧有一点不解。
……
等闻禧哭了好一会儿,再抬眼时,便看到闻芝美似是还有什么想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闻禧不顾形象,抽了两张纸擤了下鼻涕,皱皱鼻子,问她,“怎么?”
迟疑片刻,闻芝美侧头,放眼望向窗外不远处的小洋楼,“云笙的事……你想说吗?”
毕竟是他们两个年轻人的事。
这么些年,他俩也没联系,闻芝美也不大确定,过去那么多年她们俩还能否放在一块讲。
只是那赵云笙孩子执念太深,她虽为闻禧的母亲,可赵云笙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细数起这些年,终归有些不忍。
“这些年……”,闻芝美提起疑虑,“即便你一直维持着失忆的状态,可其他人你总归会在我们的引导下,愿意重新认识且接纳,可为什么……唯独云笙,你好像怎么也没法接受,甚至是……很讨厌他的样子,我记得,车祸发生那天,他的车子好像当时就跟在你们那辆车后面,对吧?”
闻禧的情绪已慢慢冷静下来。
只不过刚刚哭的那一阵儿,嗓子现下似乎变得有些干涩。
从床头随手拿了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后,她抱着水瓶沉默半晌。
在脑袋里把事情捋了一遍。
可还是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
撞见林志明奸.情的时候,闻禧当下只有两个念头。
质问批判眼前的渣男,以及她要回到江州将这事儿告诉闻芝美。
林志明见闻禧要告发这事儿,心里是害怕的。
他出轨,但似乎没想过离婚。
刘梅也就是他的情人,似是看出他的心思,也跟着父女俩上了车。
刘梅径直上了副驾,这一幕在闻禧眼里就像挑衅,让她感到极度恶心且反胃。
当下,她真的恨不得杀了这对狗男女。
林志海一边开着闻芝美购买的车子,一边安抚闻禧的情绪,“闻禧,爸爸求你,你不要告诉你妈,行吗?”
“算爸爸求你了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妈妈?”,闻禧质问道,“你既然那么害怕她知道,为什么还要背叛她?!”
不是只有他林志明是那个年代稀缺的大学生,闻芝美也是。
闻芝美比林志明大两岁,从江州师范大学毕业后,开了店赚了钱。
连林志明读大学的费用,都是闻芝美供的,更别提他那个吸血的家庭,算计了闻芝美多少钱。
他凭什么那样对她妈妈?
“是爸爸鬼迷心窍,是爸爸的错,这次你原谅爸爸,爸爸答应你……”,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看了眼副驾上的刘梅,“爸爸一定跟刘梅阿姨断掉,行吗?”
刘梅听到,不可置信地找他要说法。
闻禧不想听这俩在她眼前难舍难分的恶心场面。
“我一定会把这事儿告诉妈妈,你们俩让我恶心。”,闻禧拔高声音,“我要下车!”
真的多一眼都令人作呕到极致。
见她刚平复的情绪再度起伏,林志明的耐心逐渐耗尽,“闻禧,你应该更能理解爸爸才对,不是吗?”
闻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觉得很好笑,只觉得林家人脑子有问题,逻辑上总和常人不太对。
也是。
一对会为了骗钱假装自己生病的父母,养出来的孩子三观能好才奇怪。
所以当林志明提出这样的反问时,闻禧无言到发笑,“我为什么要理解你?你也太可笑了。”
林志明继续道,“你和你的云笙哥哥,也是青梅竹马不是吗?”
那一刻,她和赵云笙的关系被定义,被站队。
林志明是多可恶,多厚颜无耻。
为了洗脱自己的罪恶,竟不惜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
甚至将自己的女儿放到罪恶的边缘,逼她和赵云笙站队,且试图合理化他出轨的行为。
好像她们也变得恶心肮脏,成为了同伙。
想策反她,简直是妄想!
她是永远不可能替他站队的!
哪怕是听到这话,闻禧都还尚存理智。
而接下来林志明的话,才是直接将闻禧和赵云笙的关系,推进深渊的“罪魁祸首”。
“闻禧,连你的云笙哥哥都能理解,你也可以的。我发誓,只要你不告诉你妈,我一定会跟你刘梅阿姨断了。你相信爸爸?”
那时候的闻禧,不过才15岁,在听到这话时,她只觉得人生观在那一刻,发生颠覆性的毁灭。
她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久久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车里回荡着的只有刘梅不停拉扯质问尖锐刺耳的声音。
15岁的闻禧,别说婚姻了,所谓喜欢与否都没法分清楚的年纪。
她能做的,也只有在父亲与母亲之间做选择。
过了好像一个世纪,闻禧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云笙哥哥……他知道这事儿?”
“是,上个月他……”,林志明没继续细节,“但他替爸爸瞒下来了,没有告诉你妈。”
“你说他早就知道,但没有告诉妈妈?不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
闻禧像受了刺激,嘴里不停否认着林志明的这套说辞。
现在想来,林志明的这些话全部具有误导性。
即便赵云笙没说,也并不代表他就是替他站队。
可惜那时候的闻禧年纪太小,没法成熟理智地看待这件事。
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像是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认为谁都要迫害闻芝美,谁都在算计着闻芝美。
闻芝美实在是可怜。
而闻禧作为她的女儿,她永远不可能替林志明站队,永远不会!
那赵云笙呢?
作为除了爷爷奶奶,闻芝美以外,她最亲近最信任的朋友赵云笙,他难道就可以吗?
他不可以!
不能!
那时候的闻禧,无疑是痛苦,且不可置信的。
她不明白赵云笙为何不说,为何要瞒着,果真是男人更能理解男人吗?
赵云笙的沉默,在闻禧的眼里无疑是在站队,他在替出轨的父亲站队。
如果是其他人知情不说,或许闻禧不会那么难受。
可那是赵云笙,是闻禧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啊。
“他明明知道爸爸是那样的人,是那样的坏爸爸,爸爸做了那样不道德的事,赵云笙怎么可以替父亲瞒下来,替那样的爸爸站队。”
闻芝美她应该有知情权,而不是像个傻子似的,被这两个不要脸的人耍着玩。
至于知道后,闻芝美要怎么做那是她的选择,可闻禧那时候就是执着地认定,闻芝美应该要知道的。
赵云笙替自己的父亲隐瞒,这件事于当时的闻禧而言,不亚于父亲出轨带给她的震惊度。
知道她的父亲出轨时,她觉得恶心肮脏。
看着梁政维护他出轨的母亲时,她的三观稀碎。
而她最信任的赵云笙替那样的父亲站队时,则让闻禧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头到尾,从里到外轰然倒塌,她好像变成了一个缥缈的空壳。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随着闻禧的成年,随着本科毕业,研究生毕业。
她似乎才渐渐学着,将赵云笙把父亲出轨这件事不强行联系在一起。
“赵云笙,他始终是没有血缘的家人。”
他要不要告诉闻芝美,或许有他自己的考量,有他自己的打算,说不说本就是他的自由。
因为这一点,把他当成敌人疏远他,似乎有些说不太过去。
也不晓得是时间太久了,释然了,还是人变得成熟,考虑事情的角度变得多面了。
总之闻禧不再执迷不悟地把赵云笙当成一个让她讨厌的人来看待。
只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似乎已经太晚了。
时间过去太久。
他们的关系横亘在时间的枷锁里,不再是见面会打招呼的关系,也更不可能是可以提起往事的关系。
自然而然地,即便有歉意,闻禧也只能照着原来的戏码继续演。
而这次回到清荷,和他重逢,和他突破冷冰冰的层面……一切都是意料之外。
事实上,她还是庆幸的,庆幸就在昨晚,她还有可以跟他说一声对不起的机会。
听闻禧说完前因后果,闻芝美却反常地沉默了。
时间好像跨越了好几个维度。
闻芝美才张了张嘴,“闻禧,”
她只觉得嗓子干涩,仿佛沙砾摩擦着喉咙,“云笙,他当时……他告诉我了。”
这话,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捶打着闻禧的心脏。
她猛地瞪大眼,整个表情像是凝固了一般,神智被封印。
“赵云笙撞见你父亲出轨的时候,其实我就在那附近。”
闻芝美看着闻禧僵硬的表情,心里泛起苦涩。
“他没有替你父亲站队,我清楚地看见,赵云笙撞见你父亲出轨时,眼里的震惊,他和你一样对这样的事嗤之以鼻,没了平时的冷静,也再不管什么长辈尊卑,他骂林志明为老不尊,质问他有没有想过你和妈妈的立场,他那样失控,兴许是想到,你如果知道林志明是这样的父亲该会有多伤心。”
“他没有替你父亲站队,没有。”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子,这件事儿,是妈妈的问题。”
“他跑回店里告诉妈妈的时候,是妈妈让他瞒下来了。”
“当时妈妈没去找你父亲对峙,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不想打草惊蛇,早在知道他出轨以前,我就已经有了离婚的念头,我已经在收集证据。第二,那时候你正在面临中考,妈妈不想影响你,所以才会让云笙跟我一块瞒下来,本想着等中考一结束,就跟他离婚,只是我没想到……”
她的女儿会在那天出事。
要是早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会让闻禧遭受这样大的伤害,会让两个孩子平白误会那么多年,当初她就该快刀斩乱麻,尽快和他提离婚的。
只是,她太了解林志明了。
他是个巧舌如簧的混蛋,即便是他们最后闹上法庭,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跟她离婚。
这样的真相,于闻禧而言,似乎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回应闻芝美的话,脸色也变得有些惨白,不那么好。
闻芝美有些吓到,“闻禧,你别吓妈妈。”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觉得格外地愧疚。
无意间的举动,造成阴差阳错的结果。
闻禧嘴唇颤抖了一会儿,似是才缓过神来。
生怕闻芝美多心,她快速调整了下心情,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妈,没关系的。我找机会跟他好好道歉,你知道的,赵云笙这个人可好说话了。”
说这话时,闻禧的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绞着,一阵阵难受得发紧。
她不知道该什么心情。
说不上来,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那种难受。
她和闻芝美在这儿互相道歉,又能怎么样呢。
时光被推着往前。
过去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闻芝美不放心,“闻禧,要不我去跟云笙解释?”
闻禧拉住她,摇摇头,
这事儿,跟闻芝美没关系。
如果当时她不那么相信林志明,又或者她如果多问一嘴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妈,好了,没多大事儿。”,闻禧扯了下唇角,“我会好好跟他道歉的。”
闻芝美也不想把她逼太紧。
她叹息一声,“闻禧,既然今天咱们已经把所有的事儿说开了,从今往后,你答应妈妈,不要再为过去的事烦恼,咱们往前看好不好?”
闻禧重重地点了下头,“我知道的。”
“你呢,就趁着这几天在清荷,放松放松,什么都不要想。养好身体,回北京好好工作。”,她从床上起身,“好了,妈妈要回江州补个觉,你照顾好自己,不要让爷爷奶奶跟着担心。”
闻芝美走后,闻禧独自在床上呆坐许久。
——“云笙,他告诉妈妈了。”
闻禧的脑海中尽数被这话占据。
心口被重重一击,伴随着电闪雷鸣。
直至,眼眶里冰凉的液体,接连不断地砸下来。
看着浅色的衣物上一圈又一圈的水印。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
她忽然意识到。
拜她所赐,在这整件事中,赵云笙成为了最无辜的“献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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