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沉重与焦灼中,缓慢而坚定地指向了计划中的时刻。下午两点五十分,圣臻塔沉浸在一片午后的慵懒与平静之中,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为冰冷的建筑镀上一层虚假的暖意。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冷雨,杂物间里只有终端屏幕的微光和雨声。顶层杂物间内,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齐朔最后一次检查着沈墨交给他的那个经过伪装的信号发射器——它看起来像一个大功率的移动电源,将在预定时间,向江熠所在的区域发射一段经过精心设计的、模拟强烈情感波动的干扰信号。
沈墨面前的终端屏幕上,多个分屏显示着钟楼周边的能量读数、监控盲区模拟图,以及林晓蔓老师正在向B区走廊移动的实时定位。
“记住,”沈墨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做最后校准,“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在三点零一分整,按下按钮,持续发射十秒。然后,无论发生什么,立刻沿预定路线撤离,返回这里。不要犹豫,不要回头。”
齐朔用力点头,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感觉自己像一枚被填入炮膛的子弹,目标明确,却无法控制发射后的轨迹与结局。林老师忧心忡忡的警告言犹在耳,沈墨冰冷的“最优解”逻辑仍在脑中回响,但他已别无选择。不过几分钟,齐朔就因明天计划的压力和高强度监听,疲惫又寒冷地蜷缩在椅子上。沈默结束了演算,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走过去,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动作有些生硬地盖在齐朔身上。外套上还带着沈默的体温和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气息,像一座无声的堡垒将齐朔包裹。
齐朔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那柔软的布料。
在他彻底睡去后,沈默没有回到终端前,他只是靠在墙边,在黑暗里,静静地守了很久。
三点整。
沈墨低声道:“林老师就位。能量波动窗口开启。行动。”在下达最终指令前,沈默有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他的指尖在回车键上悬停了一瞬。这个“不高效”的瞬间,被齐朔敏锐地捕捉到了。正是看到了沈默这“不理性”的瞬间,齐朔心中想:“他也在挣扎…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齐朔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手指悬在发射器的按钮上空。他看了一眼白板上江熠那幅扭曲的画,那朵在锁链下挣扎绽放的花,仿佛在给予他最后的力量。
三点零一分。
他的指尖重重按下。
发射器发出极其轻微的低频震动,一股无形的能量脉冲,按照沈墨设定的路径,射向那座沉默的钟楼,射向江熠所在的、被标记为“F-07”的囚笼。
接下来的几秒钟,安静得可怕。齐朔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声音。他紧盯着沈墨终端屏幕上的能量读数反馈,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出乎意料的是,反馈回来的数据异常“平静”。预想中的系统剧烈波动、警报蜂鸣并未出现。能量流动似乎只是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迅速恢复了稳定。
“反应过于平淡”沈墨眉头微蹙,低声自语,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操作,试图捕捉更深层的数据变化,“不符合遭受‘攻击’时应有的防御等级提升模式”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齐朔。
就在这时,沈墨控制的一个隐藏监控探头,传回了目标区域的实时画面——那是一条通往深处实验室的、灯火通明的洁净走廊。原本应该有至少两道需要特殊权限才能开启的安全闸门,此刻竟然都是开启状态!走廊空无一人,仿佛特意为他们清扫了道路。
“不对!”沈墨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警觉,“权限闸门异常开启!这不是波动窗口的正常现象!撤退!齐朔,立刻”
他的命令尚未完全出口——
滋滋
一阵电流干扰声后,实验室区域以及他们所在的杂物间内部,所有隐藏的广播扬声器里,同时响起了一个温和、平静,却带着无处不在的掌控感的声音。那是校长陆清寰的声音。
“实验记录编号:737。”校长的声音如同在朗读一份实验日志,没有丝毫情绪起伏,“观察对象:‘混沌变量’(标识:齐朔),‘高算力节点’(标识:沈墨)。实验阶段:诱导性应激测试。”
齐朔和沈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实验目的:验证‘情感病毒’(载体:单元F-07,江熠)对‘混沌变量’的吸引力强度,并观测其在试图触发‘系统错误’时的行为模式及数据特征。”校长的声音继续平稳地叙述,“同时,收集‘高算力节点’在非理性决策(基于对‘混沌变量’的潜在情感维系)下的逻辑偏差数据。”
他们的一切行动,从计划制定到具体执行,甚至内心的挣扎与矛盾,竟然全都在校长的预料和监控之下!所谓的营救,所谓的测试,根本就是校长精心设计的一场大型观察实验!
“当前步骤:”校长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切换某个开关,“针对已确认无法修复的‘情感病毒’载体,执行清除程序。”
“不——!”齐朔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猛地冲向门口,却被沈墨一把死死拉住。
几乎在校长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他们通过那个隐藏的监控探头,清晰地看到了走廊尽头,那间透明观察室内的景象——
江熠穿着一身白色的拘束服,被固定在一个充满不明液体和复杂管线的透明舱室内。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精致人偶。
突然,舱室内壁亮起刺目的、令人心悸的蓝色光芒!强大的能量脉冲如同无数道无形的鞭子,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
“啊——!!!”
一声极其短暂、却充满了极致痛苦的、不似人声的尖锐嘶鸣,甚至穿透了隔音良好的观察窗,隐约传了出来!
在能量脉冲达到顶峰的刹那,江熠的身体猛地弓起,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撕裂!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空洞、而后被“标准化”抹平的眼睛,此刻因为无法形容的极致痛苦,竟然短暂地冲破了系统的压制,恢复了瞬间的清明!
他的目光,充满了纯粹的、原始的恐惧,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的幼兽,穿透了厚厚的观察窗玻璃,精准地、死死地锁定在了监控探头的方向——仿佛跨越了空间,直接落在了正在屏幕前目睹这一切的齐朔脸上!
那眼神里,有对生命的最后眷恋,有对痛苦的无声控诉,更有一种仿佛在质问“为什么”的、绝望到极致的哀求。
然后,光芒骤熄。
江熠弓起的身体猛地瘫软下去,所有的生机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消散。旁边连接着舱室的显示屏上,代表他生命体征的几条曲线,在一阵剧烈的、混乱的峰值抖动后,毫无悬念地、决绝地拉成了一条条冰冷的、笔直的直线。
嘀————————
长长的、象征生命终结的电子音,通过广播,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杂物间。
画面中,那个曾经聪慧灵动的少年,此刻像一件被彻底损坏的废弃物,无声地漂浮在冰冷的溶液中。
清除完成。
齐朔僵在原地,瞳孔放大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江熠最后那个的眼神,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他的眼底,在他的灵魂深处烙下了一个永世无法磨灭的、充满了恐惧与哀求的印记。
是他是他按下了那个按钮!是他亲手触发了这场伪装成“机会”的清除程序!他成了校长清除“病毒”的帮凶!
巨大的负罪感、愤怒与无能为力的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噬。他腿一软,瘫倒在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沈墨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条冰冷的直线,抓着齐朔胳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他脸上的冷静终于出现了裂痕,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计算失误的震惊、被彻底愚弄的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齐朔的痛苦而产生的细微悸动,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剧烈翻涌。
广播里,校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温和:
“数据采集完毕。‘情感病毒’样本已成功隔离并清除。实验阶段性目标达成。感谢二位的积极参与。”
声音消失,广播关闭。
杂物间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齐朔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
窗外,圣臻塔的阳光依旧明媚,钟楼顶端的绯红水晶,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光泽,仿佛刚刚只是进行了一次微不足道的系统维护。
病毒的清除,如此高效,如此彻底。而他们,在绝对的力量与算计面前,不仅一败涂地,更成为了这场清除仪式中,最可悲、最绝望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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