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明,李砚清由人搀扶着登了马车,只带了驾车的小厮与近侍。
今日许老太师致仕返乡,太师年逾七旬,为官五十载廉明清正,数日前请辞归乡。陛下降诏不允,称太师是朕的左膀右臂,大可安心于京中养老,朝中若有难事少不得要仰仗太师。
许太师复奏,言辞恳切求乞骸骨。直言陛下自登基以来任贤革新、锐意图治,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升平。又有李相砚清这个百年一遇的不世之臣,圣君贤相实乃百姓之福,老臣安心落意归乡养老,万望陛下允准。
帝许致仕。
马车并不舒坦 ,稍有颠簸便会牵连腰腹,李砚清无法安坐,只得频频蹙眉。车轮轱辘辘地驶向城郊,停在了出城的必经之路。
“大人,到了。” 侍卫叶弋隔着车帘请示,李砚清闻声缓了片刻,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手掌搭在身前,待腹中不再闹腾,方起身掀帘,扶着叶弋的手臂下车。
“你们在此等候,若许府马车经过,就说我恭候老太师一叙。”
“是”
李砚清向不远处的亭子走去。他披着靛蓝大氅,叶弋自后方看不出相爷有孕的身形,仿佛还似从前那般清瘦,傲然似竹。
亭下有几层台阶,李砚清拾阶而上,抬脚时腿顶着腹底,身前膨隆又遮挡视线,他不得不小心摸索,好在只三五步。
李砚清站在亭中,只一会腰就承不住,亭中无桌椅,他不肯撑腰挺腹缓解疲劳,实在站不住就来回缓缓走动。偶尔还要承受孩子拳脚的踢打,不用手摸他也知道,肚子上指定又是凸起一个个的包。
腹中骤然作痛,李砚清尚觉不难忍,站着不动就行,身子足月后,偶尔也会疼,一会儿就作罢,太医说过是产期将至的缘故。
他披风里的手还是不忍的抚在腹上,里头紧绷着疼,外头发硬。知道今天是自己一番折腾,惹得这小东西不痛快了,爹爹亏待他,小小的一团,气性倒大,还要报复回来。
天际初映霞光,雾气未散,城郊一片荒凉,无楼阁遮挡,细风凛冽。李砚清待了多时,衣衫尽凉,以他的身体,本不该在这站着的。
李砚清见一队车马经过,叶弋拦路询问,少顷,为首的马车里下来一位老者。
许太师笑呵呵甫一登亭,李砚清便拱手躬身。
“太师。”
“李相折煞老夫了。”许太师面色凝重弯腰扶住李砚清露在披风外的胳膊将人带起,触到一片冰凉。“相爷应珍重自己。”
李砚清笑道, “太师三朝元老,功绩斐然,某初入官场时又多得太师指点教导,太师此行路途遥远,某于理于情都应相送。还请太师今日就把我当做一个普通后生,唤我砚清”
“那老夫就勉为其难了,砚清?哈哈哈……”
李砚清听老太师中气十足,必是身体康健硬朗。
“砚清啊,皇长子在你腹中,以你和陛下的品行,日后皇长子必然聪慧异于他人,或能贵不可言。”
“太师说笑了,为父的只盼他一生安康顺遂,若是个公主也极好。”
二人高谈阔论相言甚欢,没多久李砚清目送许太师返回车队,直至启程。
李砚清又缓了几息痛,还是尽早回去歇着的好。
叶弋见相爷走的极慢,且脸色不大好,似是体力不支,赶紧上前搀扶。
“大人,小心。”
李砚清登马车比来时吃力些。
“走吧。”总算是坐下了,他后腰疼成一片,车中只他自己,他才伸手拿捏。只是相爷哪里会伺候人,五指胡乱的在痛处按揉,虽说毫无章法,却也能缓解一二。
约莫个把时辰,终于到了相府门口。
“大人,到家了。 ”车内半天无人应答,叶弋与小厮皆是发慌。
“大人?大人 ?”叶弋的手在车门前犹豫不止,终是掀开了车帘 。
“大人!”叶弋与小厮见状大惊失色。车中李砚清手臂揽着腹部,身子斜倚着,呼吸绵重,无力地勉强掀开眼皮,颈间白毛领衬的他愈发虚弱。
一路上李砚清腹中一阵阵的疼 ,间隙越来越短 ,疼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这才意识到是时候到了。心想:别是这路上颠簸出来的,乖孩儿,你若生在这马车里,为父怎么向你父皇交代。
马车地方小躺不得,疼起来他又坐不住,只能倚着车壁,也没个靠枕,他悬着腰,未发作时身上尚且沉重不堪 ,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哼出声。
李砚清本闭眼忍痛,见人掀了车帘,他略有不满,待疼痛又止调息须臾,才开口:“无妨,要生了而已。”
门外二人要吓傻了,一时间说不了话。
李砚清见自己把两个孩子吓成这样,也于心不忍。他扯了自己的腰牌:“叶弋,拿我的腰牌去宫中请个太医。”
“是!”叶弋接过腰牌骑马狂奔而去。
李砚清也不敢耽搁,趁着不疼得马上回屋。他扶腰起身,在小厮的搀扶下缓缓下车。
“你、还有你,还不过来 !”小厮招呼两个门童扶着相爷。
“不碍事,我自己能行。”李砚清拢着披风慢慢走,肚子沉坠了不少,他用一只手暗自托扶。
好容易到了自己的院门口,一条腿刚踏过门坎,李砚清忽地抓住门框,再动不得。此时站着,胎儿下行的快,他身体控制不住地滑落,只能躬身用手撑住自己的胯侧,另一只手狠狠扶着门框。腰间坚硬的胎腹火烙般的疼,似是撕扯着五脏六腑,他终归忍不住,在下人面前脆弱了一回,“嗯哼”。
小厮搀着他一条胳膊,大喊着: “来人啊!快来人啊!”引来了一群丫鬟小厮。跑到李砚清身旁唤着大人、相爷。当真吵闹的很。
“都安静些!知道相爷不适还如此扰他心神!”一老者在不远处高声呵斥,这群家人才禁了声。说话的是府里的老管家李伯,他一开口十分有用,李砚清觉得耳边清净了不少,可身上还是难受的很,疼的直喘气。
“去,烧热水,做点易克化的吃食送到相爷屋里,都走吧,这有我就行了。”李伯让他们各自散了去。
李伯弯了腰伸手揽住李砚清的身子 ,嘴上却不饶人。“不折腾了?这下可消停了?”看他如此难受,李伯像照顾孩子似的给他顺背,隔着几层衣裳,也能摸出他脊梁骨,瞅瞅他身前违和的腹部,更心疼了。
这波疼又过去了,李砚清慢慢直起身,心虚地咧个难看笑。,您惯会打趣 。”
“如何了,可还能走?”李伯搀着相爷不敢撒手。
“不打紧,这会儿能走了。”李砚清半天未进食,又发作了几个时辰,说话时声气虚弱不堪。
李伯听不得他这声音,心又软了大半,也和他计较出城的事了, “别急,慢慢来。唉,对,慢慢抬脚。”
李砚清双亲去的早,是李伯将他照看到大。此时有李伯陪着,他放松了不少。
李伯将他披风和外衣一并脱了,扶他安置在床上。褪了外衣见分明,李伯见他昨日还圆挺的肚子,今天出去一趟就坠成这样,心想砚清这小子,真不拿自己当回事。也不知这半天他怎么熬的,在那窄小的马车里,平时劝他换辆好车他不听,说什么为官者不能太过安逸。好了,这下受罪了。
“好好歇着,我去书房找你的印或是腰牌,叫人请太医,一并给陛下送信。”
“我已经派人去了。”
李伯守在他床边照顾,这回可比小时候闹病要紧的多,他在榻上辗转呻吟,李伯也难受的很。
“好了,好了,生下来就不疼了。”李伯给他擦汗揉腰,轻声哄着,他家相爷也才三十不到,年纪尚小啊。
“陛——”
“喊什么!”
“回陛下,奴才想喊陛下驾到。”
“朕让你喊了吗?不知道李相受不得惊吗!”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请陛下恕罪!”
“行了!闭嘴!张院首,李相的胎一直是你请脉,你随朕进去,其他人在此侯着。”
“是。”半个太医院守在了门口。
“砚清!朕来了!你如何了!砚清!”
李砚清好容易趁着不疼闭目养神一会儿,无奈被吵醒。
李伯跪在地上行礼,“老奴给陛下请安,陛下,相爷方才睡了,现下被您吵醒了,您快看看他吧,他不多时身上又要疼。”李伯说话的功夫,皇帝已经坐在了床边,捧起了相爷的手。
“平身,砚清,是朕不好,朕来迟了。”
“陛下言重。”
“砚清,你受苦了。”
皇帝示意太医上前,太医支起李砚清双腿,掀起被子查看。
“开了五指了,相爷怕是疼了多时。”
皇帝听了紧皱眉头。“砚清,你出城送太师的事朕都知道了,这次确实是你冒失,朕叮嘱过你多少次,万事必先顾着自己的身子,可你拖着足月临产的肚子颠簸受冻,没替朕想想,更没替皇儿想想。”
正好他此时疼了起来,侧过身去不愿看皇帝,一言不发,紧绷的身子和粗重的呼吸却说不了慌。
“砚清,朕不是怪你,朕是心疼你,你疼的厉害喊喊也好,你这样朕心疼,真的。” “太医,可有什么法子让李相不这么疼。”
“陛下,产痛自古以来是生身父母必经苦难,恕臣无能。”
张院首两日前给李相请脉,产期少说还有十日。可今天突然就发作了,他怕有什么不妥,于是又摸了相爷腕子好诊出个究竟,加上陛下一番话,他心里有了大概。
“陛下,相爷前四个月从未养过胎,诊出有孕还是因在宫中日夜不眠修订考课晕在案前,见红险些流产,六七月上才算坐稳了胎。臣方才号出相爷胎气激荡涌动,不似寻常将产脉象沉细而滑,想是父体劳累,胎儿受惊急着出来,所以发作的快了些也疼了些,虽说距原来的产期还有十日,龙胎好歹已经足月,应当无碍。”
李砚清听说孩子无碍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朕知道了。”皇帝不敢再责怪他,隔着被子替他按摩腰背。
李伯觉得相爷让自己有操不完的心。
李砚清啧声,忍着疼扶着肚子翻身,却还是不舒服,孩子顶在腰间,他耐不住疼,微分着腿,辗转不安。皇帝小心翼翼护着他,唯恐他再伤了肚子。
“相爷可是腰疼的厉害?”张院首见状查问。
李伯看李砚清分不出精力回他,于是说:“我家相爷这两月时常腰疼,他身量窄,这会子怕是难熬的很。”
皇帝大手在李砚清后腰承着劲按揉。
张院首让陛下扶着李相坐起来,让人抱来了许多锦被和长枕堆在李砚清身后,让他靠着半躺,能缓解不适,也利于生产。
起初李砚清有些不好坐,胎腹坠痛直直挂在身前,只能两条胳膊在身后撑着床,还好有皇帝揽着他,后来躺靠着才好了些。
皇帝看李砚清的肚子将被子撑起一个小丘,想将手探进去试试托势,却碍于旁人在场,砚清身上又百般不适,自己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陛下一个劲儿盯着相爷肚子看,张院首和李伯都看得出来,于是张院首说:“陛下给相爷顺顺腹也是好的,只是不要下劲伤了胎儿。”
皇帝这才总算有了借口:“哦,好。”他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上李砚清的搭在肚子上的手,带着他的手背在腹上游离了一周。“砚清,朕有分寸,断不会伤了咱们皇儿,朕给你顺顺,也好生些。”
李砚清正疼着,闻声将手从他掌中抽离,闭着眼在他怀里,随他去。皇帝才撩起那人薄衫,心满意足的触到了那片圆隆。皇帝手掌带着热量,贴上肚子倒是舒服,一下一下慢慢顺着颇具坠势的胎腹,在他腰腹缓缓打着转,又在饱满的腹底托了托、捧了捧。
皇帝觉出砚清临产的肚子时而硬时而软,发硬时砚清脸色难看的很,或挺挺腰轻哼两声,皇帝小腹也跟着用劲。
皇帝搁在李砚清腹底的手,慢慢挪到了他大腿处,有意无意抓着他腿上嫩肉。纵使李砚清此时疼的七荤八素,也反应过来皇帝存了什么心思,一把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丢了出去。
后来李砚清腹中疼痛几乎无了间隙,他躺躺坐坐,偶尔用些参汤和稀饭。折腾的快耗尽力气,神智已有些迷离,喉中不时传出嗯哼、疼、受不了,坠的难受诸如之类。皇帝和李伯在旁揉腰拍背,不停哄着,李砚清终在日暮时分破了胎水。
胎儿要挣着胞宫而出,李砚清瞬间清醒几分,腹中疼痛欲翻江倒海,容不得他喘息半分。生产是人之本能,他仰起脖颈,腰腹用力。硕大胎腹挂在腿间,张院首扶着他两腿查看,黑色胎发已然出来了。
李砚清用了几次力,实在支撑不住,重重砸回床上,不停喘息,却不愿再用力。
“相爷,您莫要卸了力,小皇子就快出来了。”
“砚清,咱们再使使劲,就快好了。”
“砚清啊,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向二位故去的大人交代啊。”
李砚清再度呜咽出声抬身发力,产痛要将他碾碎,腰胯要活活一分为二。
一息用尽,皇帝揽住他肩背,让他倚靠在自己怀中歇息。李伯拿着巾帕擦拭他额头和颈间汗珠。
李砚清不停的喘,喉中抿咽了下,虚弱抬手将腹上的被子往下扯,那大半的形就显露在他眼前,果然往下了许多,上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隆,如今都在胯那里,他感觉的到。
他深吸一口气,盯着肚子用力,男子使劲的嘶哑声在屋中阵阵回荡。
李砚清又卸了力,还没生出来。他无力的倚在皇帝肩上,羸弱不堪,伸手握住李伯手心。“李伯,生不出。”带了哭腔。
李伯安抚地拍拍他手背,为他擦擦汗,将手放在了他腿间隆起,“砚清,看看,都到哪了,如何会生不出?”
“相爷,头出来了,就快了。”
李砚清伸手在小腹抚了抚,原来是头出来了,怪不得他身下不适,不过疼的发麻他感觉不出来。
李砚清抓着李伯的手用力,头狠狠抵在皇帝肩上,挺身用劲。
“相爷,坚持住,快了。”张院首托着孩子的小脑袋,旋着小身子,孩子终于降生。
“生了!生了!恭喜陛下!恭喜相爷!喜得皇子!”张院首急着报喜,外头听见动静也齐声恭贺。
皇帝无心庆贺,一心扶砚清躺下,慢之又慢,缓之又缓。李伯在砚清小腹上塞了个手炉,为他盖好被子,掖的严严实实。
李砚清脱力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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