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喻的记忆其实没有完全恢复。
在动身前往S城的那天下午，一点五十五分，阮喻在江静姝的陪同下来到医院。江静姝想跟着她一起进去，被阮喻拒绝了。最终是阮喻独自一人走进了诊室。
医生不认识，是一个盘发的女性，看起来很年轻。阮喻警惕心降下来不少，在躺椅边坐下，背挺得很直，没挨着椅背。
“你好，我叫张馨，”医生自我介绍道，“吴琪和我说了一些你的情况，有必要告诉你的是，你的情况极有可能属于器质性失忆，催眠治疗基本无效，强行刺激反而有脑损伤的风险。所以很抱歉，今天这个治疗我没办法替你做。”
阮喻有些失望，见到江静姝之后如此强烈的想要恢复记忆还是第一次。在机场听见江静姝说她离婚的原因是前夫劈腿，阮喻在震惊的同时更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奇怪，冥冥当中似乎有一个节点出了差错，至少结果绝不是她以为那样。
比起追寻过去，阮喻更希望探查真相。
或许是察觉到阮喻是真的苦恼，张馨善解人意地笑笑:“不过我下午也没有别的病人，可以免费给你做一下心理咨询。记忆丧失患者通常会感受到比常人更多的不安和迷失感，这很正常，你没必要太过焦虑。”
诊室的灯光很暗，阮喻只能看到张馨一个模糊的面部轮廓。她麻木不仁地点了点头，肩膀塌下来，靠坐在椅背上。
“现在说说吧，车祸后的生活还适应吗？”
“其实基本都还算适应，可能和失忆前相比，我的生活还变得越来越好了。”
张馨曾经也接诊过多位失忆患者，失忆不是失去智力，这些患者保留良好的生活自理能力，但在融入社会的过程中仍然存在极大的障碍。阮喻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因此张馨大感意外:“能不能具体说说？”
“听我以前的同事说，刚搬来Z城的时候我过得很一般的，住很烂的房子，打很辛苦的工，每天省吃俭用，不舍得买漂亮的衣服，甚至不舍得奖励自己出去吃一顿饭。”阮喻稍稍有些恍惚，“其实我也不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有时候会想起当时的状态，每天心里都憋着难受，头也很痛，一个人的时候经常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哭，用脑门去撞墙，估计头痛就是撞墙撞的。”
“这是典型的抑郁症状。”张馨说。
“当时我好像的确抑郁了，还经常被上司PUA，同事也都是些烂人，我甚至怀疑车祸是不是我故意撞上去的，”阮喻顿了顿，“不过反倒是失忆后，我的生活越来越好了，成功换了份好工作，还谈上了恋爱。”
“看来你的恋人对你帮助很大。”张馨评价。
阮喻没否认这一点。确实是因为于邵安的出现她的生活才迎来转折。可“于邵安”这三个字恰好也是她矛盾的根源，她短暂地想了三秒钟便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其实我现在的恋人也是我的前夫来着，他说我们以前是和平分手，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没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缺点。”
“这也不是问题，这个世界上也有许多夫妻是离婚之后再复婚的。”张馨说。
“可既然那个人足够好，当初为什么还要离婚呢？”阮喻问。
饶是口齿伶俐，经验丰富的咨询师张馨也卡壳了。一瞬间她也被阮喻的逻辑绕了进去，如果过去的人足够好，就不该分开。既然分开，那么过去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张馨快速梳理了一遍刚才阮喻说的事情，很快找到重点:“这就是你现在焦虑的原因吗？怀疑你的恋人是不是足够好？”
“不，”阮喻摇了摇头，“我的恋人确实是个非常好的人，对我也很好，可我怀疑在某些事情上他对我有所隐瞒。”
张馨了然道:“任何人都有秘密，即便是夫妻之间，有些秘密也不是公开的。如果你真的在意，不如问问他，也许他会直接告诉你答案。”
直接问于邵安？这种选项从来没有在阮喻脑袋里出现过。
她皱了皱眉头，张馨看出她在犹豫，好心劝说道:“如果他爱你的话，会告诉你的。”
“爱？什么是爱？”阮喻懵懂地问。
张馨笑了，此前她做过不少青春期少男少女的咨询，回答这种幼稚的问题简直是信手拈来:“这取决你对爱情的定义，有的人觉得只要他对你好，那就是爱，有的人要求则更高，需求物质条件满足与精神层面的契合。如果非要找个评判标准，就需要当事人冷静下来想一想，到底是不是非对方不可。”
“那么他应该是爱我的。”阮喻想了想，说。
“那你爱他吗？”张馨又问。
阮喻沉默下来。
张馨从她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伸手调亮了台灯:“我想这是需要你独自思考的问题，今天的咨询可以结束了。”
阮喻走出诊室的时候江静姝还在等，一见到她，江静姝立马站起来:“怎么样了？你想起了什么没有？”
“我没接受催眠治疗。”阮喻摇头。
离开时在走廊上碰到吴琪，吴琪关切地问阮喻治疗做得怎么样了，阮喻回答同样的答案。她没接受治疗，没恢复记忆，想不起来过去的一切，像是被世界抛弃了。
吴琪表**言又止，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可惜一个急救电话响起来，吴琪匆匆忙忙地跑去待命了。
江静姝看出阮喻心情不佳，主动提出到医院附近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阮喻在医院住了那么久对这边很熟悉，挑了个临近的饮品店，点了两杯奶茶。
这款奶茶是季节限定，有桂花的香味，就是太甜了。阮喻喝了几口就放到一旁，不死心地问江静姝:“我离婚的原因真是前夫劈腿？我以前和你说过？”
“是啊，千真万确。”江静姝举起手指发誓。
阮喻犹豫了会儿，问:“我前夫是个怎样的人？”
“这我也不确定，你和我提的不多。”江静姝努力回忆，“你只说他浪漫，有情趣，不过个性有些散漫，注意力容易跑偏。”
“你说你爱过他，但不知道他爱不爱你。”
“那你爱他吗？”阮喻又想起张馨刚才的问题。
阮喻的记忆是残缺的，印象中的于邵安和江静姝口中那个浪漫有情趣的前夫完全对不上号。张馨问她的时候她下意识愣住了，她忽然发现其实她很爱于邵安，纵使顶着伤痕累累的肉.体与灵魂，分不清幻想还是现实也抓不住流逝的瞬间，在那些错综复杂，胡乱交织的未来与过去时空，也依然爱他。
……
接到吴琪电话的时候奶茶正好见底，阮喻把最后一颗珍珠吸溜到嘴里，正好听见吴琪说:“对不起，阮喻。”
“还记得那天我说要为你找家人报了警么？其实我没报警，因为在医院楼下我正好碰到于邵安。听说你在ICU昏迷的时候一直是他守在外面，我心想那他肯定认识你吧，过去问了问，没想到他直接报了一个很大的数字给我，说只要我配合他，就给我这笔钱。我本来不想答应的，但他的要求居然很简单，只要让你相信他是你的前夫就好。”
“一开始我搞不懂他的脑回路，如果他想照顾你的话说实话不就好了，但他说他的身份有些尴尬，不适合在你面前出现。他给得实在太多了，去年我父亲又欠了好多赌债，我想着反正对你没什么影响，就答应了。”
阮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江静姝道别，又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别墅里面很空荡，没开灯，阮喻这才想起来于邵安中午给她发消息说要晚几天回。她打开手机翻出那条短信看了又看，切到旅行app上，订了一张最近时间前往S城的班机。
她没带行李，只带了个小包装手机充电器和证件，没通知司机，直接打车去了机场。过完安检正好到登机时间，她上了飞机睡了一觉，醒来S城就到了。
从机场到世黎集团总部的一路上，阮喻坐在出租车里时睡时醒。正好赶上晚高峰，到某个路段开始疯狂堵车，司机气得骂脏话，阮喻还迷迷糊糊地安慰他。
等终于到目的地，一下车，阮喻的瞌睡全都醒了。
她没有来过世黎集团总部，建筑风格和她上班的Z城分部差不多，不过面积至少大一倍。喷水池边挂着巨大的集团标志，镶金的镂标，透露出大财团的豪气。
阮喻到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大楼里一片漆黑，连前台值班的员工都走了。没人阻拦，她直接坐电梯上了顶层。
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地找到于邵安。
于邵安看起来比她要意外得多，他似乎想开口说话，可阮喻怕再跟他多说几句就会彻底心软，等问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于邵安很快地回答了她。
阮喻听后没什么感觉，或者说她所有的感觉暂时消失了。
比起愤怒，失望，生气，阮喻更多的是觉得无力。
她问于邵安:“为什么？”
“为什么？”于邵安自嘲地笑了，“大概是因为一直以来我都很嫉妒于承焰吧。你们结婚后我很想忘掉你，可我发现自己做不到。顶着于承焰的身份起码我可以真正拥有过你一次，很可笑吧？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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