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机场的时候，顾丛山停了车。
坐在后面的人很是谨慎，先是朝四周扫视一眼，而后挑了个较为隐蔽的地方，拜托他把车开过去。
“你不用下车送我啦。”再次停好车时，沈妄下车，拖着行李箱快步离开。
隔着车窗，顾丛山看着远去的身影。
沈妄先是消失在家里的监控。
而后消失在他的眸孔。
最后是聊天软件。
两天过去，被设成免打扰的对话框没有出现新的信息。兴许是拍摄太忙，又许是片场太无聊，没有任何可以分享的东西，所以对话框停留在两天前，沈妄下飞机发了条：
-[我到了。好困.jpg]
至此再没别的。
换做往常，沈妄一天要发几十条。
哪怕设成免打扰，顾丛山也觉得吵闹。现在，吵嚷的变成别的——那只小狗。
还是个听不懂人话的狗。
自然，要求一只几个月的小狗听懂人的指令，更何况这只小狗从未被训练过，这实在有些强狗所难。
顾丛山没养过这样小的东西，确切讲，他从没主动养过什么。往前养的都是周迟送来，让他帮忙照顾一阵子。或猫，或狗，或狐狸。左右不需要太费心。
一方面是被周迟悉心养了许久，坏毛病被纠正得差不多；另一方面，他懒得照顾了还有管家。
但现在，管家家中有事，请了假。
养狗的担子就落在他肩上。
顾丛山看着被关起来也不安生的小狗，黑着脸拨通了周迟的电话。一开口便是：“把狗接回去。”
“我信号不好。”
“那我给你送回去。”
“诶，你这人怎么耍无赖？之前不是说会好好养着吗？”周迟说完又埋怨似的补了句，“亏我还给你挑了只最乖的。”
这叫乖？
顾丛山看着快把笼子拆了的小狗，一时间怀疑周迟对‘乖’这个字理解有误。
他直言道：“我养不了，也没时间养。沈妄去外地拍摄了。”
“那你送我家吧。家里有人，我妹妹在那儿。”周迟无奈，没在这件事上继续计较。
只忍不住感慨，“还真是巧，前两天还听我妹妹念叨，她有个朋友特别喜欢小狗。正好，你送回来，她朋友抱走。”
两全其美。
顾丛山稍稍沉默，“嗯”了一声，聊起别的。他问：“你跟陈醉还有联系吗？”
“没了。”
“他回来了。”
“我知道。”
“你不是没联系吗？”
“单方面没联系。他回来之前给我发信息了，我没回他。”周迟顿了顿，问，“你怎么对他感兴趣了？”
“听说他之前投资过影视项目。我觉得他和沈妄，应该见过。”
或者说，不止见过。
相较于旁人，顾丛山对周迟没那么戒备，心里这样猜着，嘴上也直接说了出来。
他和周迟认识十几年，起初他觉得所有人都要害他，对接近他的人全都没好脸色，旁人也因着他的臭脸和他保持距离。
周迟却当他是心情不好，想着法子约他出去散心。散心没散成，他觉得周迟要害他，打了一架。
二人双双住院，刚出院，他就被周迟拖进心理咨询室。
自那之后还是有所防备。但拖着他检查、治疗的举动，让他过多的警惕降低不少。
顾丛山：“他当年为什么出国？”
周迟没答，只道：“我还在医院。”
“嗯，行。”顾丛山应声，又聊了两句挂断电话。
他垂眸瞧着不停扒笼子的小狗，蹙眉思索过后，提着笼子离开了家。
嗡嗡——
-[好像是投资的时候和剧方闹得不太愉快，为了避风头，他爹把他送出国了。]
-[你也知道，他爹最疼他，星星月亮都恨不能给他摘下来。]
-[对外都说是出国深造，知道内情的人不多。想来是闯祸了。只有闯祸，他家里人才会想方设法的把消息封死，生怕走漏半点风声。]
信息是周迟发来的。
顾丛山回了句“知道了”，视线在置顶的对话框短暂停留，而后收起手机。
他看了餐厅长廊的监控。
监控画面里，叁号包厢的房门被打开，在陈醉和同行人员经过时，包厢门猛地关上。
因着角度问题，监控没拍到沈妄的表情。
只拍到打开又关上的门。
兴许是听说过陈醉的事，多疑的性子在他脑海勾起诸多猜想。他想起瘫坐在门后、惊魂未定的沈妄，想起恰好经过、投资过影视拍摄的陈醉。
这俩人会不会发生过什么？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问当事人。但他和陈醉不熟，突然询问太过突兀；若是问沈妄——
顾丛山也说不清，是因为害怕戳到对方痛处，还是因为合约里写了禁止打探私事。
总之他没过问。
车后排再次传来扒拉东西的声响，他开门下车，提着笼子走进宠物店。
“欢迎光临。”
“可以寄养宠物吗？”
“可以……”
那人回答的声音很轻，语气带着隐隐的不确定。顾丛山蹙眉看去，发现这人正盯着他看。
对视两秒，那人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唤了声“顾总”，又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
顾丛山：“你认识我？”
“我之前在天悦实习，见过您。”那人说着，小心翼翼的朝身前人看去一眼，脸颊浮现一抹浅淡的红晕。
他的视线终于落在笼子里的小狗，他蹲下来，将小狗仔细打量一番，“好可爱的小狗！您是最近太忙，没时间照顾它吗？其实我可以免费帮您照顾一阵子。”
“不麻烦。”
“它有名字吗？”
“有。”
“叫什么？”
“点点。”顾丛山听沈妄提起过。说完又道了句，“我爱人起的。”
对小狗很是好奇的人忽的噤了声，他摸了摸小狗，起身时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身旁人空落落的手，“您结婚了啊。”
“嗯。”
顾丛山应声。
“这只狗也是我爱人的。”他不认为这是他的。他没有养狗的打算，一开始也没打算收下这东西。
他原想着送到周迟那里，让周迟先养一阵子。听完周迟那番话，还是把狗送到了宠物店。
家里顿时清净不少。
不论是住在家里，还是透过监控画面去看，仿佛一切退回婚前。这场婚姻成了扑在沙滩又褪去的海浪。
但总会留下痕迹。
比如贝壳砂砾，比如沈妄没带走的东西。
设成免打扰的对话框也终于出现红点。好似和他领证的人，终于在拍摄间隙想起还有这段婚姻。
-[可以看看点点吗？]
-[期待.jpg]
顾丛山忽视了这两条信息。
直到他第三次收到沈妄想看小狗的请求，索性将小狗的去处直接告知。他没时间照顾，所以选择寄养。
而他也会隔几天去看一次。
他担心小狗死在那儿。一开始没选择宠物店，就是因为有这样的顾虑。
想看小狗的请求并未因此中断，顾丛山无奈，只在去宠物店看的时候拍了两张照片。
末了，点击发送。
-图片
-图片
沈妄：[好像长大了点诶。]
-图片
沈妄：[看着瘦了。是角度问题吗？]
-视频
沈妄：[好乖好乖！流口水.jpg]
沈妄：[好想小狗，也不知道小狗会不会想我。]
“……”
顾丛山实在搞不懂对方的脑回路。
又不是养了一年半载，养的时间连一星期都没有，那只狗说不定早把沈妄忘了，怎么可能会想？
等沈妄回来，能记得沈妄就不错了。
还想。
想什么？
说起来，如果不是临时接了场拍摄，沈妄再过几天就回来了。但再过几天，沈妄要赶去下一个片场。
尽管如此，沈妄在外面也待不了多久。
下一个剧本的戏份更少。剧方觉得他外形不错，想邀他客串，统共没几个镜头，但这个类型的角色是沈妄没接触过的，他从前接触到的大多是流氓或乞丐。
比如现在。
沈妄穿着脏兮兮的衣服，顶着被炸过的头发，灰头土脸的坐在石头上。
这一场拍摄是外景，他扮演的小配角家里生了变故，拦路乞讨时正好撞见主角，一个要钱，一个不给钱，二人争执不下，爱慕主角的男二就此登场，替主角撑腰。
导演觉得黄昏时分的光线最好，金灿灿的光打下来，可以很好的衬托气氛。
于是拍摄时间延后半小时。
主角和男二在对接下来的戏份，沈妄抱着剧本坐在石头上，把那几句台词看了一遍又一遍。
“小元哥，有人给你发信息。”助理拿着手机凑过来，低声说完后递去手机。
沈妄接过。
是顾丛山发来的。在他的印象里，顾丛山是个腼腆的人，很少主动给他发信息，即便是简短的问候也是没有的。
他回复完，又多发了两条，等到拍摄开始，才把手机递给助理。
拍摄结束。
沈妄擦了擦手上的水，打开手机，看到了顾丛山的回复。和上一条发的信息一样简短，一条是“位置”，一条是“到了”。他发去的信息像夹心饼干的夹心，被夹在中间。
沈妄把两条信息反复瞧着。
-[到了？]
-[到哪儿了？]
他只当询问他的位置是查岗，看他有没有好好在片场待着，但显然不是这样。
沈妄环顾四周，又踮着脚朝不远处看了看。
“你在找什么？”身旁的助理发出疑问。
沈妄摇头，“没什么。”
他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也没看到熟悉的车辆。
助理：“先回酒店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嗯。”沈妄应声，和剧组的人打过招呼后，边发信息边跟着助理往外走。
-[是给我送的东西到了吗？]
-[你让人给我送东西了？送的什么？期待.jpg]
-[但我现在要回酒店诶，我不在片场了。今天要拍的都拍完了。我把酒店的位置发给你吧。]
从车旁经过的人专心盯着手机屏幕，顾丛山看着脏兮兮的小乞丐上了车，而后他收到了酒店的位置。
事实上他不需要位置，他跟着旁边这辆车就可以。
他关好车门。
把副驾驶放着的东西拍下来，发过去。
沈妄：[舒芙蕾！]
沈妄：[你让你朋友送的吗，还是叫了跑腿？]
哗啦啦——
卫生间传来水声。
沈妄摘下假发，冲了澡，换了自己的衣服。临出门前拿了件灰色外套，戴着外套上的帽子走向停车场。
顾丛山没回答他的问题，只给他发了车牌号。
车停的位置不算醒目，甚至可以说有些偏。沈妄在停车场转了一圈，听到鸣笛声才找到那辆车。
他拉开车门，提起东西就要走，蓦地瞥见顾丛山，关门的动作一顿。
“诶？”
沈妄眨眨眼，钻进车里。
“怪不得呢。我问你是不是叫了跑腿，你也不回我。原来你是亲自来送了。”
他抿唇笑笑，没看舒芙蕾，而是眉眼弯弯的看向顾丛山。
他摘下帽子，脑袋晃了两下，吹得半干的头发跟着晃动。金色的。哪怕在光线较暗的车内，也很显眼。
“好看吗？”
好看。
顾丛山挪开视线。
酒店的停车场是室外停车场，不明亮的光线携着细碎光影铺在车内。外面很安静，车里也是。
沉默两秒，他问：“怎么染头发了？”
“下一部戏的剧本我看了，我觉得这样的打扮更接近角色，和导演沟通之后就染了。正好这部分我大部分时间都戴着假发，染了头发也不影响。”沈妄说着，伸手在车内上方摸了摸。
“灯呢……”
他喃喃着，抬眸看去。
忽的。
一只手穿过他的视线，指腹擦过他的指尖，在挨着他手指的地方轻轻按了一下。
车内亮起灯。
“在那儿啊……”沈妄蜷了蜷手指，收回手，嘀咕一句，开始打量手里提着的舒芙蕾。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顾丛山没回答。“尝尝。”
尝尝看，和管家做的舒芙蕾有什么不一样。
坐在副驾驶的人连连点头，把舒芙蕾放到座椅中间的扶手台，开始拆包装盒。
沈妄低头时，额前的刘海儿将眉眼都遮住。
看向他的目光便从金色发尾滑落，落在鼻梁、鼻尖，落在唇瓣，又触电似的移到别处。
兴许是一心惦记着吃的，沈妄洗澡洗得匆忙，右侧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还有一小片灰。
不知是打扮成小乞丐时自己抹的，还是被泼脏水后沾上的。
因着扮演男二的演员进不到状态，泼水的情节拍了很多次。剧本上写的是，小乞丐蛮不讲理，爱慕主角的男二为替主角出头，气势汹汹的泼了盆水，又嘲讽几句。
就是这几句，男二说了许多遍，灰头土脸的小乞丐被泼了很多次。每盆水都脏得很。
远远瞧着，就是一盆黑水。
泼完，男二笑场，道歉后又来一条，找不准气势，自责的挥了挥手，又来一条。
于是一盆盆的泼下去。
没人制止，没人喊停，也没人提出改天再拍摄这一桥段。心口不知为何有些酸胀，顾丛山推门下车，又在推门后猛地顿住。
沈妄不想公开。
虽然他觉得沈妄的顾虑很没必要，毕竟不论公开与否，都没人去关注沈妄的演技，也没人把沈妄看成一名演员。大家关注的是流量，是皮囊，是热度和讨论度。
偏就沈妄在意这个。
“债不是都还完了吗，为什么还要接这种戏？”
“嗯？哪种？”
“为什么要一直被泼。”
“你说刚刚啊。”沈妄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品尝过后眼睛亮亮的点头，“好吃！”
对上身旁人的视线，又将话题扯回去：“大家都是这样的啊。拍戏一条不过，就多拍几次。”
沈妄盯着身旁人的表情笑了笑，“那盆水瞧着脏，其实就是滴了墨水，放了一些烂了的水果蔬菜。而且那水不凉，没什么的。顶多就是拍完，回去好好洗个澡。”
他说着，舀了一勺舒芙蕾递去。
这个勺子沈妄用过。
顾丛山才不会用。
他把沈妄的手推开，“你没洗干净。脸上还有一片灰。”
沈妄用手背蹭了蹭脸。
“现在呢？”
“还有。”
于是沈妄又蹭了蹭。
顾丛山没了耐心，抽出纸巾要去擦时，又把纸巾放回去，“你回去洗洗脸。”
“噢。”沈妄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吃，视线却时不时的瞟向身旁人。他问：“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顾丛山：“顺路。”
沈妄吃东西的动作放缓，脑袋瓜转了又转。“你顺哪门子的路？”
来S市，光飞机都要坐三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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