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中午，他们一行六人找了个官道旁的酒馆正在吃午饭。
云雪涯没有搭话，只是想着大概还需要一个半月才能到南边的码头，那时差不多五月。
“什么嘛。”月溟千渡嘀嘀咕咕：“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们三月往南直下，明明是春景最美的时候，你都不让我们多做停留。”
他一边说一边瞄着云雪涯的脸色，确定他没生气，于是继续嘀咕：“都说江南景美人更美，我想着虽然水乡美人见不到，美景这一路也不算少见，毕竟师父师叔师弟们都在赶路。”
月溟千渡咽了咽口水，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说：“结果师父你居然幽会美人！我都看见了！昨晚，有人敲你房门！还是个大美人！”
云雪涯咽下口中食物，又饮了茶水，方才抬眼看向月溟千渡。
“你见着我开门了？”声音较往常少了几分温度。众人都埋下了头当鹌鹑。
“没...”月溟千渡怂了，这真的是云雪涯第一次生气，让人怕怕。
“那么，你说了轻浮无礼的话，毁坏我的声誉，我罚你禁言五日。”一个禁言咒弹出，封了月溟千渡的喉舌。
众人都不敢劝，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赶紧吃完饭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躲过又一次追击，马儿在溪边饮水，云雪涯抱臂看着，不做任何言语。
“师父不开心快半天了，都怪你。”林溯光把衣袖从月溟千渡的手里扯回来：“我不会帮你求情。”接收到月溟千渡的目光，林栖梧和靳雪也表示不会帮他求情。月溟千渡只好去找叶斩星，结果刚靠近，就见叶斩星转身就走。
叶斩星走到云雪涯身边，将水壶递了过去。云雪涯摇摇头，没有接。
“师兄有半日没有饮水了，如今越往南走天气越热。”叶斩星又走近了些，目光由云雪涯的眉眼游到了唇：“喝点水将降温吧。”
云雪涯微微勾了勾唇，接受了叶斩星的好意，抿了抿壶口，让清水沾湿了嘴唇。
“师兄...”叶斩星接过水壶，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鼓起勇气问：“师兄看起来心情不好，是因为月溟千渡冒犯了师兄？”
云雪涯将目光移到远处月溟千渡身上，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在偷瞄自己，察觉到自己在往那边看，赶紧转身背对着云雪涯，一副老实受训的样子。
“月溟千渡妄语，虽然有错。但是我在为别的事情烦心。”云雪涯拿过水壶，大口吞了几口，然后招呼大家赶紧上路。
又是一个半月的辛苦奔波，众人终于到了凡俗界最南边的渡口，从渡口出发坐船五日左右，就能到毕方城。月溟千渡几人是第一次踏入凡俗界最南边的街市，只觉得被潮热的空气裹住了身子，扑面而来的湿热呛得喉头发紧。
渡口繁忙，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即使街边客栈林立，一行人也找不到住处。云雪涯带着叶斩星去打听最近是否有船去毕方城，让林栖梧一行人先去找住宿处，约好城中大树下集合。
“荔枝——新鲜荔枝啰——”
街市喧嚣，南方盛产果蔬，路上都是卖各种水果的摊贩。小贩挑着竹扁担，两头沉甸甸的筐里堆着小山似的红果子。那红色极艳，不似寻常瓜果的朱红或绛红，倒像是把朝霞和晚霞揉碎了染上去的。日头一照，果皮上的龟裂纹竟泛出金丝般的光泽，凸起的瘤刺如鎏金铜钉般锃亮。叶斩星看的发愣，竹筐经过时忍不住伸手去碰那果壳上的棘刺。难得见叶斩星对什么东西好奇，云雪涯叫住小贩。
小贩驻足见客人有意要买，麻利地掰下一枝：“相公尝尝？今早才从增城快船运来的桂味，连叶带露哩！”
云雪涯接过，手指在蒂部用力，只听“啵”的轻响，绛红甲胄应声裂开，露出里头半透明的玉肉。果肉莹白如冻玉，裹着层薄如蝉翼的胭脂色内膜，汁水饱满得随时要破皮而出。
“要吮着吃。”云雪涯示意叶斩星仰头，一道晶亮的蜜线划过阳光进入他的嘴里。叶斩星咬下，甘浆立刻在唇齿间爆开。初时是冰糖的清爽，继而转作槐花蜜的稠甜，最后竟泛起一丝梅子似的微酸。冰凉的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他慌忙去擦，袖口已洇开淡红色的水痕。
云雪涯：“好吃吗？”叶斩星点了点头。于是云雪涯爽快的掏钱，买下几串。
云雪涯在路边买了伞，为两人挡这毒辣的日头。在伞的阴影下，这方较为私密的空间，叶斩星跟随着云雪涯的脚步，听到他说：“这还只是桂味，若是糯米糍，果肉更为肥厚。挂绿呢，蒂上真有一圈绿线......”
叶斩星抬头看着云雪涯，只觉得刚刚咽下的甘浆直接到了心里。
住宿处不好找，容不下一人一间。四间房，云雪涯一间，靳雪一间，林溯光和月溟千渡一起住，林栖梧和叶斩星一间。
吃过饭，云雪涯宣布：“三日后有船去毕方城，这三日我们就好好休息一下。”
“呼~”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从进了凡俗界，就天天在赶路打架，甩脱追兵，再被追上，打架，甩脱追兵，赶路，又被追上......除了每半月进城镇休整一下，众人一路上真的过得苦不堪言。
见到云雪涯回了房间，林溯光才敢吐槽：“要去妖族，为啥不直接借用传送阵到毕方城。”林溯光黑了不少，风尘仆仆，与刚出发时判若两人。
“嘿嘿。”月溟千渡拍拍他的剑：“不从凡俗界走，怎么让我们林大侠留下名声？”
“那倒也是。”林溯光一下子就被哄好了。他们一行人南下，多次被围又多次逃脱，武学之高已在江湖上留下了响亮的名声，再加上一路上的见义勇为，现在也是武林中锐不可挡的正道新星。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传言就更好了。”林溯光望着云雪涯的房间问月溟千渡：“吃师父一口肉真的能长生不老？”
月溟千渡：“当然啦！”他眼神发亮，连疲惫都似乎减轻了不少。
林溯光狐疑：“你咋这么确定？”
月溟千渡揽着林溯光的肩，低声：“像师父这样的，可不止有他。我就知道以前有个叫唐僧的，也是一个师父带着三个徒弟，他们不是往南走，是往西走，去西天取经。那个师父也是这样，吃他一口肉就能长生不老，闻一闻就能增寿三百年。”
“我的天！”林溯光又一次相信了月溟千渡：“师父上次拍我的肩膀的时候，我都没敢呼吸，我当时就应该多闻闻的。”
“......”林栖梧觉得自己弟弟没有救了，怎么月溟千渡说什么他都信！
不过，林栖梧也好奇地开口：“唐僧也有三个徒弟？还是往西走？”
“对，唐僧也有三个徒弟，就像我们三个。最厉害的是大徒弟，叫孙悟空，是一只石猴，二徒弟...”月溟千渡看了一眼林栖梧不敢说二徒弟是一只猪精，而是说：“二徒弟是天上的天蓬元帅转世，掌管天河十万天兵天将，就像你。三徒弟是天上的卷帘大将投胎，就像林溯光一样缺心眼儿。”
林栖梧有点满意那个二师兄的身份，但是还是有问题：“不是说修真者不入轮回吗？为什么他们做神仙的反而能投胎转世？”
“修真者不入轮回！”月溟千渡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如果不入轮回？那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是死了，能怎么办？找块地埋了。”靳雪也被月溟千渡讲的唐僧的故事所吸引，催着他回归正题：“你还没说我和叶斩星呢！唐僧也有师弟师妹吗？”
“不可以！”月溟千渡难得出现了慌乱，站在一楼大堂的条凳上反问道：“如果死了就是死了，那灵魂呢？灵魂不就是鬼吗？有鬼就应该有地府！有地府就应该有轮回！”
“你在胡说啥，什么灵魂，什么鬼，什么地府？”靳雪觉得站在条凳上大呼小叫的月溟千渡简直病得不轻，本来就已经很热了，他一咋呼就更燥热了。
“问道宫不是有鬼修吗？他们不是死了之后灵魂修炼吗？”
“你人间话本看多了？修真者没有轮回，没有灵魂，也不会变成鬼。问道宫的鬼修也是人，他们只不过是巫的一种，鬼修就是帮凡人通灵的，根本没有什么攻击力和杀伤力，也不知道当年的人是怎么修炼的，怎么还会有鬼修飞升...”
月溟千渡根本没有听靳雪说完话，他听到“鬼修也是人”后就一副天塌了的表情，一边喊着师父，一边往云雪涯的房间去。
“砰！”门板直接被月溟千渡拍掉了。
门内的云雪涯正躺在温水中闭目养神，听到响动，他取下眼睛上的热毛巾，就见门口已经全是人。
店小二看到倒下的门板，先说了一句我的天啦，再一看到云雪涯的面容，又来了一句：我的天啦！
正半倚在宽大的木桶中的人，墨色长发湿漉漉地散落，几缕发丝黏在修长的颈侧，蜿蜒而下，没入水中。他的肌肤被热水蒸得微微泛红，如玉般莹润，透着一层薄薄的粉，像是初春的桃花瓣浸在暖泉里，清冷中透出几分罕见的鲜活。肩颈线条流畅而优美，锁骨深陷，水珠沿着胸膛滑落，在紧实的肌理上留下一道道湿痕。
店小二、路过的客人、月溟千渡三人、假装用手捂着眼睛的靳雪还有叶斩星，云雪涯的门口挤满了人。
云雪涯抬手一推，倒下的门板将众人窥探的目光严严实实挡在了外面。
月溟千渡！实在是太莽撞了！
月溟千渡被林溯光暴揍一顿，等再进云雪涯屋子的时候，已经变得鼻青脸肿的。他知道自己闯了祸，也不敢装乖耍宝，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前。
一张桌子四张凳子，林栖梧和叶斩星站在云雪涯身后。叶斩星见云雪涯的头发洇湿了外袍，连忙自铜盆架上取下毛巾，云雪涯随他动作。
“师父，我实在是觉得不合理。”月溟千渡严肃，满眼认真：“人能轮回，为什么修真者不能轮回？修真者本身也是人，而且神也会有转世下凡，怎么修真者就没有轮回了？这不科学！”
“许多修士和你一样疑惑，但是事实便是如此，修士死后，什么也剩不下。”
“没有灵魂？不会变成鬼？”
“没有灵魂留下，没有变成鬼。”月溟千渡没有发现云雪涯回答中的玄机，只有叶斩星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给云雪涯绞干头发。
“这不科学！不合理！没有灵魂，就不会去到地府，那身前的功过也就不必在意了，修真者那不就能随心所欲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不就乱套了吗？”
“是，你说的不错，以前的凡俗界和修真界是没有这么明显的分界的。后来因为修真者不入轮回也无望飞升，很多修士选择到凡俗界享受，导致凡人过得苦不堪言。天道对修士的限制是后来才有的。”
“我就说嘛，就是因为修真者不入轮回，让一切乱了套，才会出现这样的补救措施。所以登仙梯不出现还真是因为天道法则有残缺！师父！我们要沟通上地府，让修真者死后也入轮回，这样才对。这样就补全了天道法则了！对不对！”
“是的，你说的都是对的，修真者不入轮回是因为我们世界的天道法则有缺。”云雪涯对月溟千渡的话给了肯定的回答。
月溟千渡又得意洋洋了起来，他顶着鼻青脸肿的脸朝林溯光挑了挑眉：看，哥帅吧？
林溯光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云雪涯继续说：“妖族有生命母树，所有死去的妖族都会被葬在母树下，听说母树附近经常会出现新生的妖族，我们去妖族的任务之一，就是观察母树，看母树和地府是否有联系。”
“哈哈。原来就为了这件事。”月溟千渡没觉得这是个事儿，有叶斩星这个天道宠儿在，这生命母树肯定和地府有联系，这一趟必有收获。
“其他的任务呢？”林栖梧出声询问。
“其他的有，解决半妖的问题、壮大妖族的实力、给叶斩星找到断肢重生的药。”
“为什么要壮大妖族实力，人族、妖族向来多有冲突。”
“妖非蛮，人非圣，天道承平。等到修者能入轮回，等到人族、妖族势力相等，天道法则才算得到了补齐。”
“妖族现在都龟缩在妖域，人界基本绝迹，让妖族恢复实力并不容易。”
“对，接下来十几年或者几十年，我都会在妖族。”
“师兄不回问道宫？”
“妖族的事情解决了我自然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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