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像一列骤然提速的列车,裹挟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轰然驶入了每个人的生活。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少年人特有的慵懒和躁动,而是试卷油墨、咖啡因和一种无声的、集体性的焦虑混合而成的特殊气息。
易雪的生活,被压缩成了简单的三点一线:家,学校,以及连接这两点的、步履匆匆的路径。
课桌上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几乎要将她清瘦的身影淹没。
她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陀螺,不知疲倦地旋转着,在题海的惊涛骇浪中,努力保持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平衡和稳定。
幸运的是,她和岑晏,还有闻逢伊,都如愿以偿地留在了理科重点班。
这像是一剂强效的安慰剂,在兵荒马乱的高三开局中,给了易雪一种难能可贵的安定感。
岑晏的存在,不再是让她心绪不宁的变量,而是变成了她稳定大后方的一部分。他们依旧是前后桌,交流大多围绕着难解的数学题、复杂的物理模型和需要背诵的化学方程式。
那种默契依旧在,甚至因为共同面对升学的巨大压力,而多了一种“战友”般的惺惺相惜。
他依然会在她蹙眉时递过写满思路的草稿纸,会在她因为一次小考失利而情绪低落时,用轻松的语气说“下次赢回来就好”。
他的关心变得更加内敛和务实,却也因此更显得珍贵和贴心。
闻逢伊依旧是活跃气氛的担当,虽然她也开始为成绩和未来感到焦虑,但天生乐观的性格让她总能像小太阳一样,驱散周遭过分的凝重。
她会在课间强行拉易雪去走廊透气,会偷偷塞给她好吃的零食,会抱着她的胳膊哀嚎“雪雪这道题杀我”,然后又斗志昂扬地投入战斗。
在这种高强度的压力下,易雪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不断挤压的海绵,吸收着海量的知识,也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她比以前更加沉默,但那沉默里,不再有高一时的孤僻和不安,而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向内求索的沉静。她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奋斗,也知道自己并非孤军奋战。
这种清晰的目標感和来自同伴的支撑,让她在疲惫中,始终能保持着一股韧劲。
十月中旬,学校组织了高三上学期的体能测试。对于大部分埋在书山题海里的学生来说,这算是难得的、可以名正言顺走出教室、喘口气的机会。深秋的天空,高远而清澈,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体测项目一项项进行着。易雪的体育成绩一向平平,她安静地排队,按要求完成着立定跳远、仰卧起坐。
轮到800米长跑时,她看着红色的塑胶跑道,轻轻吸了口气。
这是她最不擅长的项目。
站在起跑线上,她下意识地回头,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很容易就找到了——岑晏正和几个男生站在一起,做着热身活动,姿态放松。
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他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对上她的视线后,他微微笑了一下,抬手对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像一阵微风,拂去了易雪心头的些许紧张。
她转回头,集中精神,等待着发令枪响。
跑步的过程依旧是痛苦的。
肺部像要炸开,双腿如同灌了铅,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呼啸的风声。
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轻易地产生放弃的念头,而是咬紧牙关,努力调整着呼吸和步伐,脑子里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坚持下去,跑完它。
当她终于冲过终点线,感觉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时,一种虚脱却又无比轻松的感觉包裹了她。
她做到了,尽管成绩可能并不理想,但她靠着自己的意志力,跑完了全程。
“雪雪!怎么样?累坏了吧?”闻逢伊像只轻盈的蝴蝶般飞了过来,递上一瓶拧开盖子的水,脸上是关切的笑容。她的体能很好,早就轻松跑完了。
易雪接过水,喝了一小口,摇了摇头,气息还未平复:“还……还好。”
这时,岑晏也跑了过来,他的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但显然比易雪好很多。
他看了看易雪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没事吧?要不要去旁边坐下休息会儿?”
他的关心直接而自然。易雪心里一暖,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走到跑道旁的树荫下坐下。
阳光透过已经开始泛黄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吹过,带着凉意,却也吹散了跑步带来的燥热。
闻逢伊叽叽喳喳地评论着刚才的跑步,又说起哪个同学跑得如何滑稽。
易雪安静地听着,感受着心跳和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一种运动后的疲惫和松弛感弥漫全身。
她靠在树干上,微微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脱离书本的片刻放空。
就在这短暂的静谧中,校园广播站熟悉的开场音乐响了起来。
每天体锻课后的这个时间,广播站都会播放一些歌曲。
前奏响起,是一首旋律舒缓而带着几分执拗的钢琴声。易雪的心,轻轻动了一下。
这个前奏,她太熟悉了。
紧接着,一个略带沙哑、充满叙事感的男声响起,是李荣浩。
那时候,我以为爱的是生活
也算懂得,什么适合什么不可
最近还是一样努力着
配合你的性格……
是《不将就》。
易雪最喜欢的歌之一。
她的呼吸下意识地放轻了,原本有些涣散的精神重新集中起来,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歌词,都清晰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
闻逢伊也听到了,她笑着推了推易雪:“哎,雪雪,你偶像的歌!”
易雪弯了弯唇角,没有睁眼,只是更专注地听着。
这首歌,对她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它不仅仅是一首好听的情歌,更像是一种态度的宣言,一种关于自我、关于原则、关于不妥协的坚持。
歌词一句句流淌出来,在秋日午后的校园里回荡,也一字不落地流入易雪的心底。
你的暴烈太温柔
感情又痛又享受
如果我说不吻你不罢休
谁能逼我将就……
听到这里,易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暴烈太温柔”,多么矛盾的形容,却又如此精准地描绘出某种复杂的情感状态——那种看似具有摧毁力,实则内里蕴含着无限深情的触碰。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岑晏。
他的出现,他的靠近,对曾经那个封闭的自己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暴烈”?
他带着阳光般的炽热,不由分说地闯入她冰封的世界,那种冲击力,起初是让她惊慌甚至抗拒的。
可渐渐地,她发现,这份“暴烈”的背后,是那样细致的温柔,是那样坚定的守护。
这种过程,确实有“痛”——打破习惯的痛,面对未知的痛,但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享受”——被理解的温暖,被珍视的甜蜜。
“如果我说不吻你不罢休,谁能逼我将就……” 这句歌词,像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她内心深处某个一直模糊不清的角落。
一种多么决绝又多么深情的姿态。
不将就,不妥协,认定了,就是唯一。
广播里的歌声在继续,到了那段在她听来,几乎是灵魂拷问的副歌:
你问我为什么顽固而专一
天下太大,总有人比你更合适
其实我觉得这样不值
可没选择方式
你一出场别人都显得不过如此……
“顽固而专一”。易雪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几个字。
是啊,在旁人看来,她或许就是固执的,慢热的,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专一”。
她很难对一个人敞开心扉,可一旦那层冰壳被融化,一旦她真正接纳了某个人,那种情感,便是专注而持久的。
就像她对母亲,对闻逢伊,还有……对岑晏。
“天下太大,总有人比你更合适。” 这句歌词,像是世间最普遍的、劝人清醒的道理。
是啊,世界那么大,优秀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眼前这一个?
理智上,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感情从来就不是一道可以理性比较、择优录取的数学题。
“你一出场别人都显得不过如此。”
当这句歌词清晰地传入耳中时,易雪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心底最后的一丝迷雾,仿佛被这句话彻底吹散了。
是啊,就是这样。
没有理由,无法解释。从那个寒冷的冬天,他带着一身阳光成为她的同桌开始;从他递过那瓶温热的AD钙奶开始;从他毫不犹豫地说出“我信你”开始;从那个台风夜他彻夜未眠的通话开始……
他的“出场”,就已经让其他所有的可能性,都变得黯淡无光,都“不过如此”了。
不是因为他是最好的,而是因为,是他。
这种认知,如此清晰,如此坚定,让她一直以来那些细微的、不敢确认的悸动、欢喜、忐忑,都有了最终的归宿。
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长达近两年的时光里,由无数个温暖的瞬间、坚定的守护和默契的陪伴,一点点堆积、沉淀下来的,最真实的情感。
歌曲进入了尾声,旋律在重复中渐渐变得执着而有力,仿佛在宣誓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易雪缓缓睁开了眼睛。秋日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她的眼神,却比阳光更加清亮、坚定。
她转过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正在跟着哼唱、摇头晃脑的闻逢伊,落在了旁边同样安静听着广播的岑晏身上。
他似乎也沉浸在这首歌的氛围里,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也侧过头来看她。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对视着。
广播里,李荣浩用他标志性的、带着故事感的嗓音,唱出了最后一句:
互相折磨到白头
悲伤坚决不放手
开始纠缠之后
才又被人放大了自由……
歌声落下,广播里传来了下一首歌曲的前奏。
但易雪和岑晏之间的那片刻凝视,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的交流。
易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温柔,看到了理解,或许……也看到了同样的、不容置疑的确认。
她微微抿了抿唇,率先移开了视线,脸颊有些微热,但心底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平静。
《不将就》。
这首歌,在这个秋日的午后,像一场心灵的洗礼,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内心。
她不要将就,不要妥协。对于已经认定的感情,对于身边这个早已让她觉得“别人都不过如此”的人,她会像歌里唱的那样,带着一点“顽固”,保持那份“专一”。
无论高三的压力有多大,无论未来的变数有多少,这份经由时间沉淀、在风雨中确认的心意,将成为她最坚实的内核力量。
体测结束的哨声响起,同学们开始陆续集合。易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阳光正好,秋风不燥,她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新的力量。
“走吧。”她对身边的闻逢伊和岑晏轻声说。
她自己将不再迷茫,也不再畏惧。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以及,谁是她绝不愿“将就”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