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的音乐教室,阳光透过新换的玻璃窗,在钢琴漆面上流淌成河。严谨的指尖停在降B键上,窗外香樟树的影子正好落在那道陈年疤痕琴弦勒出的印记早已淡化,只剩一道浅白的线。
"严老师又弹错了。"坐在第一排的少年突然开口,马尾辫在阳光下甩出耀眼的弧光,"谱子上没有这个降号。"
严谨的呼吸滞了一瞬。那孩子耳骨上有三枚银色耳钉,嘴角总是噙着半抹笑,像极了某个被海水带走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祁昼。"少年眨眨眼,"白天那个昼。"
黄昏时分的旧琴房堆满废弃乐谱。严谨在这里整理遗物教育局副局长落马后,所有涉案物品被查封三年,如今终于归还。
纸箱里渗出陈旧的霉味。最上面是那本《存在与时间》,第237页被透明胶带勉强粘合,海德格尔的句子下面新增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向死而生是真理—当我们为真实而活」 「监控会失效,但心跳不会」 「海岸线在第三乐章第47小节」
书页间飘落两张照片。第一张是暗河酒吧监控截图:祁野举着手机录制纵火证据,镜头角落的严谨正在逃离原来那天他折返过火场。
第二张是精神病院缴费单复印件。背面有祁野的字迹:"M没死,在城南疗养院。他们用她逼我认罪。"
严谨的手指开始发抖。他想起父亲受审时那句"祁野母亲早已病逝",想起火灾后迅速火化的遗体,想起总在午夜打来的无声电话。
箱底突然传来电子音。老式寻呼机闪着绿光,屏幕滚动显示: 「23:17 码头仓库B区」
城南疗养院弥漫着消毒水与衰败的气息。严谨在307房间找到那个女人她坐在窗前弹奏虚空钢琴,枯瘦的手指在阳光下透明如蝉翼。
"小野今天没来?"她突然回头,瞳孔涣散如雾,"他说要带同学听我弹《蚀光》..."
床头柜放着崭新的琴谱,署名栏写着"祁昼"。严谨翻开内页,在《Lithium》改编曲的第三小节找到备注:"此处降B调为纪念严老师"。
护士进来送药时轻声说:"她总把新来的志愿者认成儿子...那孩子也奇怪,偏偏选每周三下午来正好是她儿子以前的探视时间。"
窗外传来摩托车轰鸣。严谨看见祁昼跨坐在机车上,耳钉反射着刺目的光。少年抬头与他对视,突然抬手比了个手势三指弯曲,像握着无形的琴弦。
正是祁野当年在器材室教他的暗号: 「监控开着,但我在看你」
午夜码头。咸腥的海风卷起严谨的风衣下摆,祁昼的机车停在不远处,车把上挂着个熟悉的月亮徽章。
"严老师也收到寻呼了?"少年递来罐冰可乐,"看来有人不想让往事沉海。"
仓库卷帘门升起时,严谨听见了钢琴声。那首《蚀光》被弹得支离破碎,第三个音符错得刻意又熟悉。
月光照亮仓库中央的钢琴。琴盖上放着一台老式录音机,磁带缓缓转动,播放着火灾那天的最后片段:
先是祁野的喘息:"...备份在薄荷盆底下...告诉我妈...我..." 接着是严谨父亲的声音:"处理干净点。" 最后插入陌生的年轻声线:"放心,监控都搞定了。"
录音戛然而止。祁昼突然跳到钢琴前,手指重重砸向琴键正是第三小节那个降B调。
"惊喜吗?"少年笑着拉开仓库配电箱,"火灾那天的真实电路图...我哥画了三年。"
箱门内侧贴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全是祁野的字迹。最下方有行小字: 「小昼,如果听到这个,说明我终于能来教你弹琴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祁昼跨上机车,尾灯在夜色中划出猩红的弧:"告诉那位'母亲'...她儿子从没认过罪。"
严谨站在原地,看着机车消失在海岸线方向。手中可乐罐突然传来震动罐底贴着微型存储器,标签写着: 「最终章:海岸线在第47小节」
清晨的海滩浮着薄雾。严谨走到礁石群深处,那里放着架被海水蚀锈的钢琴。琴键上搁着两枚月亮徽章,一新一旧,被潮水冲刷得铮亮。
他坐下弹奏《蚀光》。当第三小节降B调响起时,海平线突然跃出朝阳,金光刺破晨雾,将钢琴染成鎏金色。
琴谱架上的手机突然亮起。匿名消息传来段视频:精神病院里,那个女人正用枯瘦的手指弹奏虚空钢琴,旋律正是《蚀光》的最终章。
镜头转向窗外。祁昼的机车停在远处,少年仰头望着天空,耳钉反射着朝阳的光。当他转头看向镜头时,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
像祁野,像严谨,像所有向死而生的人。
严谨的指尖按下最后一个和弦。潮水涌来吞没钢琴,两枚月亮徽章随波浮沉,像永不沉没的证词。
远处传来新的钢琴声。那首《Lithium》的第三个音符依然弹错,固执地重复着,穿透海浪与时光。
阳光越来越亮,将海面铺成破碎的金箔。在那光芒最盛处,似乎有两个少年并肩奔跑,校服衣摆飞扬如旗,朝着永不沉没的海平线。
潮声吞没了琴声,也吞没了所有未尽的言语。唯有那个错误的音符永远响彻,在海水与阳光之间,在死亡与重生之际,在所有的监控死角里。
永恒地,倔强地,一遍遍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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