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当天，走廊变成了标本陈列馆。严谨站在教室后门，看着父亲用红笔在成绩单上圈出"物理99"那圈红色像一道血痕，扼杀了所有解释"为什么不是100分"的余地。
"我家严谨最近没给班级添麻烦吧？"父亲的手搭在严谨肩上，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展现亲昵又不失威严。
班主任的眼镜片反着光："严同学很优秀，就是最近乐队排练可能有点..."
肩上的手指骤然收紧。严谨感到锁骨处传来隐痛，像被什么无形的镣铐锁住。
"学生会工作而已。"他打断老师，露出练习过无数次的得体微笑，"不会影响成绩。"
父亲的手松开时，严谨的白衬衫肩上留下几道细微的褶皱。
骚动是从走廊尽头开始的。
先是玻璃破碎的脆响，接着是野兽般的嘶吼。严谨冲出教室时，正看见那个男人将矿泉水瓶砸向墙面瓶里晃动的透明液体散发着刺鼻的酒气。
"祁野呢！让那小杂种滚出来！"
男人眼眶赤红，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动。严谨认出这是祁野的父亲，他在学校光荣榜的照片上看过，十年前的本市优秀企业家，如今只剩一身酒气和皱巴巴的西装。
祁野从楼梯间走出来，嘴角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又来表演了？"
酒瓶擦着祁野的耳际飞过，在墙上炸开一朵玻璃花。碎片飞溅的瞬间，严谨本能地扑过去额角传来尖锐的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滑落。
世界突然安静了。
血滴落在严谨的白衬衫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他看见祁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那双总是带着嘲讽的眼睛第一次露出裂痕。
"你..."祁野的声音像是从裂缝里挤出来的。
严谨抬手抹了下额角，指尖染上鲜红。他突然想起那本《存在与时间》第237页，祁野写的那句"为他人的期待苟延残喘"此刻他竟分不清，刚才那一扑究竟是为了维护秩序，还是某种更隐秘的冲动。
校医室的消毒水味道浓得呛人。祁野捏着棉签的手在抖，碘伏好几次蹭到严谨的睫毛上。
"疼不疼？"祁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什么。
严谨摇头，目光却落在祁野的锁骨上，那里有新添的抓痕，比之前的都要深。他突然明白那些伤痕的来源，胃里一阵翻涌。
"他经常这样？"
棉签停在半空。祁野扯出个笑："酒醒了会道歉，虽然下次照旧。"
严谨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让棉签掉在地上。校医室的窗帘没有拉严，一道阳光斜斜切开两人之间的空气，灰尘在光柱中疯狂舞蹈。
"你可以..."严谨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想说"可以来我家"，想说"可以报警"，但父亲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祁野突然笑了。他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严谨的伤口，呼吸带着薄荷烟的清凉："严同学，你睫毛上沾血的样子...比假笑好看多了。"
纱布贴上额角的瞬间，祁野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的耳垂。那个触碰转瞬即逝，却比刚才的伤口更灼人。
放学时，严谨在书包里摸到个硬物。那是一枚生锈的月亮徽章，别着一张纸条：
「赔你的衬衫。——R」
徽章背面刻着细小的字迹："向死而生是假的，但痛是真的。"
暴雨在傍晚倾盆而下。严谨站在琴房窗口，看见祁野独自蹲在操场篮球架下，雨水将他淋得透湿，那件红卫衣颜色深得像血。
他冲进雨幕时忘了带伞。雨水很快浸透校服，额角的纱布晕开一团粉红。他在祁野面前停下，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像某种仪式性的泪水。
祁野抬头看他，眼睛红得吓人："来看笑话？"
严谨从口袋掏出那枚月亮徽章，别在自己还在滴水的校服领口。然后他做了一件这辈子最出格的事抓住祁野的衣领，吻上那双总是说着刻薄话的嘴唇。
雨声震耳欲聋。祁野的嘴唇有血和烟的味道，像某种危险的解药。当他们在雨中分开时，祁野的手指还揪着严谨的后襟，关节白得突出。
"你疯了..."祁野的声音被雨打得支离破碎。
严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额角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血色染红雨水，滴在两人紧贴的脚尖之间。
"嗯。"他说，"可能吧。"
远处传来保安手电的光束。严谨拉起祁野的手，奔向音乐教室的后窗。雨水中的牵手像某种秘仪，两人交握的掌心间，那枚月亮徽章硌得生疼。
今夜没有钢琴声。只有雨点敲打窗棂的节奏，像谁的心跳失了控。在堆满乐谱的角落里，严谨的纱布散落在地，祁野的指尖小心避开伤口，触碰他从未示人的伤痕。
月光突然破云而出。惨白的光线里，他们看见彼此身上的淤青旧的还未消退，新的已经绽放。像两轮被困在人间的月亮，用伤痕反射着微弱的光。
祁野的嘴唇贴在严谨手腕最深的疤痕上时，窗外雨声忽然静止。
"原来..."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连疼痛都是同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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