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只听牛岱宗叹道:“可惜斯人已逝六年,知音难再觅啊”
吴氏听王承甫已去世,顿时松了口气,道:“可不是吗?乡亲们天天都在感念王知府的好”吴氏怕牛岱宗继续追问,道:“牛大老爷,我得去找我的家人了”
正要走,却被牛宗岱叫住。牛宗岱道:“你不是来讨吃的吗?跟我进来吧”
牛宗岱说完,领头走进大门。吴氏却犹豫了,进去的话,很容易暴露自己,不进去的话,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见牛府的下人催促自己,权衡一下,决定先进去弄点吃的再说。
吴氏跟随下人进去,只见牛府楼台亭阁矗立,园林布置别雅,大堂的墙上按文人墨客的名气贴满字画,不似吴家大院般只见奢华不见风雅。
一名叫李三的下人将吴氏带到厨房,指着台上的米面馒头道:“你自己拿吧”
吴氏如饿狼扑食般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怀里装,只恨没带袋子来。正吃着装着,突听屋外一名女子道:“听说老爷领进来了位王姐姐,老爷很是喜欢,不知现在在哪呢?”
李三答道:“禀告喜儿姐,她此刻正在厨房”
一名身穿黄红色衣裳,披着件大红色披衣,眼神滑溜的年轻女子跳进了厨房。此女子名喜儿,本是牛岱宗妻子的贴身丫鬟,牛岱宗妻子去世后,牛岱宗知其聪明伶俐,便留在自己身边用。
喜儿端详着吴氏,喜道:“怪不得老爷喜欢呢,眉清目秀,身材匀称,更难的是还读过书,要是将脸上的泥污洗掉,还不是天仙般的人儿?”
吴氏赶紧将包在嘴里的米饭吞掉,道“喜儿姐谬赞了,我只是一个懂得挑水担粪的农家妇人,哪能入得了喜儿姐的法眼?”
喜儿欢喜的拉着吴氏的手道:“王姐姐要是喜欢,也别叫喜儿姐,叫一声喜儿妹妹吧。老爷说了,王姐姐知书达理,应对有方,让我们这些下人多向王姐姐学学呢”
“不敢不敢。承蒙牛大老爷错爱,赐予食物,还请喜儿姐……”吴氏见喜儿露出责怪的眼神,而脸上却似怒似笑,赶紧改口道:“还请妹妹多多关照。此刻我家人还不知在哪,是否挨饿,我得去找他们,这就告辞了”
“王姐姐不用着急,老爷已吩咐下人,明天就去帮王姐姐找家人。再说,这天已黑尽,王姐姐又能去哪呢?”
吴氏知道不能久待,便道:“我和家人约好了,如若失散,就在护城河旁的崖洞汇合。此刻他们正在挨饿,我得赶紧去送吃的”
喜儿转身对旁边的李三道:“李三,带上吃的,赶紧去王姐姐说的地方找她的家人,连夜送到府上,不得有误”
李三看了看外面冰冷的黑夜,想着来回恐怕得两三个时辰,路上又湿滑难当,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家里就得请人给自己吹唢呐了,虽满脸愁容却不敢不从,极不情愿的带上食物和火把走出门。
吴氏极力劝阻,坚持要自己去,喜儿却道:“王姐姐三番四次拒绝喜儿的好意,是不是不喜欢喜儿?喜儿一见王姐姐,就像见到故人一样,还想着今晚与王姐姐共榻同眠,好好聊聊呢”
吴氏听喜儿还想和自己共睡一张床,这还有不暴露之理?赶紧道:“我见到妹妹也喜欢得紧,只是一身臭烘烘的,难免玷污了妹妹的香榻。今日认识了妹妹,以后会常常见面,不如今晚我睡柴房吧”
“老爷说了,留下姐姐帮佣,佣钱给足,免得姐姐和家里人在外流落,与乞丐为伍。此后我们相聚的时日就多了,以后还得请姐姐多教教妹妹。姐姐记得明日一早就去给老爷请安,感谢老爷的恩德”
当晚,喜儿送给吴氏一套衣服,又领进一间空房供吴氏睡觉,做完这些,喜儿才回房安睡。吴氏沐浴更衣后,等到天蒙蒙亮,偷偷从大门溜走,刚走到村口,脚下一滑,摔了下去,一股锥心之痛从右脚踝处传来,怀里装着的食物也撒落一地,四周一片死寂。吴氏勉力站起来,身上已沾满泥污,刚想走,右脚已无法受力,又摔了下去。吴氏坐在地上,风刀霜剑刺着脸上,想着务必得活着见到官人和女儿,又奋力站起来,一瘸一拐的继续走。刚走几步,就看到有人举着火把朝自己走来,吴氏想躲,可偏偏移步缓慢,眼睁睁的看着来人走近。
“咦,你怎么在这?”来人问道。
吴氏定睛一看,原来是奉命去找自己“家人”的李三回来了。这李三老实巴交,喜儿让他连夜去找吴氏的“家人”,他就真的去了,自然没找到,又连夜赶回来,恰好遇到吴氏。
“李三哥,我家里人呢?”吴氏一句话,便回答了自己为什么在这。
“没找到。崖洞里有不少乞丐,都说没见到你的家人”
“那可不行啊,我得去找他们。麻烦你给牛府的人带句话,就说我去找家人了”
李三见吴氏坚持要走,将手里的火把交给吴氏,又看了几眼吴氏道:“你长得很像那个通缉犯”
吴氏吓得心脏“砰砰”直跳,道:“可不是吗,我一到绍兴,就被官府抓了,说我是通缉犯。好在官府最终查明了,就将我放出来,结果与家人失散了”
李三点点头,转头走了。吴氏揉了揉脚踝,待疼痛消失了些,捡起食物咬着牙向山里走去。走了一会,天已经大亮。吴氏听见身后有人大呼小叫,回头一看,远处一群人的冲出村来。看来李三回去告诉了牛岱宗自己长得像通缉犯,骗李三容易,但骗牛岱宗难,而自己反常的言行必然引起了牛岱宗怀疑,这才召集人出来找自己。
吴氏走不快,很快就被牛岱宗的家丁发现。吴氏心想:“跑是跑不掉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索性坐在草地上,望着初升的朝阳,想象着此刻肖明就坐着身边,乐乐正在草地上追蝶采花,享受着片刻的温暖。
吴氏以为会被押至牛府,哪知被直接押至府衙。黄自兴早已候在府衙门口,见吴氏押至,举起手甩了吴氏几耳光,见吴氏可怜兮兮的低头哭泣,反而停手,捏起吴氏的下巴,端详着吴氏的脸庞笑道:“真是个美人儿,很好,太好了!这张脸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周围看热闹的群众也议论纷纷,有叹息的,有可怜的,但更多的人是在叫骂、戏谑吴氏。
黄自兴抚摸着吴氏的脸道:“待会一切听军爷的,只要军爷高兴了,可以少吃点苦”
吴氏见黄自兴一脸的□□,想起对方曾多次冤枉羞辱自己,一口唾沫吐在黄自兴脸上,怒道:“食君之禄却不担君之忧,是为不忠。身为朝廷命官却不重礼教,是为不义。堂堂男儿却行龌鹾之事,是为不仁。你这不忠不义不仁的狗官,见了金人就喊爷,冤枉一个妇道人家倒是很在行,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几句话骂得正气凛然,引来周围群众暗暗叫好。而黄自兴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怒喝道:“给我押进大牢”待吴氏走后,又对押送吴氏的人客气道:“多谢诸位,还请诸位禀告牛大老爷一声,犯妇吴氏已被抓,后进必定禀报朝廷,到时朝廷必定有赏赐。诸位出力,相信牛大老爷也必定有赏”
其中一名押送者道:“黄大人客气了。牛大老爷今日要到府衙来,黄大人自己禀告大老爷岂不更美?”
吴氏被关进一间单独的牢房。她知道,接下来必不可少的是严刑逼供。上次黄自兴就向自己展示了各种刑具,想起来都令人不寒而栗,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大年初一的早上,父亲无缘无故一巴掌将她打晕的时候。吴氏闭眼盘膝而坐,口念道:“或囚禁枷锁。手足被杻械。念彼观音力。释然得解脱……”心中不停想象着肖明向自己款款而来,想象着乐乐张开双臂奔向自己,慰藉自己已恐惧到极点的心灵。
牢房大门打开发出的“吱呀”声,有人走近的“呲呲”脚步声,每一下声响都在敲打吴氏的神经,每一下声响都足以让吴氏颤抖。
“美人儿,你可知道大牢的规矩?”
吴氏睁眼一看,黄自兴独自一人来到牢房,正用贪婪的眼神看着自己。吴氏早已听说,但凡关进来的女囚,都免不了被人侮辱,一些衙役牢头甚至将此事做成了一笔生意,一旦有年轻漂亮的女囚关进来,如若家属不能拿钱打点,还会联系外面的男人进来,肆意侮辱女囚。这就是为什么吴氏上次从牢里出来,却被认为有损名节的原因。
黄自兴打开牢房大门,道:“但凡进来的犯人,都要搜身。军爷看得起你,亲自来给你搜身”。黄自兴见吴氏闭眼念经,理都不理自己,心中恼怒,哼一声道:“现在傲慢似天仙,待会让你变□□”,说完便扑向吴氏,不顾吴氏的反抗叫骂,正要撕扯吴氏的衣服,却听见大牢的房门打开了,只见知府大人陪同牛岱宗来到牢房,吓得赶紧起身整理。
在昏暗的牢房里,牛岱宗看了看头发凌乱的吴氏,不可置信道:“你就是今早被抓的吴氏?”
吴氏道:“回大老爷,小妇人欺瞒大老爷,实是该死。谢谢大老爷深情厚谊,就算死,也是饱死鬼了”
牛岱宗对知府道:“拿灯来,让我看看”
知府赶紧命人拿来灯。牛岱宗细细看了看吴氏,张嘴瞪眼十分震惊,沉思了一番,对知府道:“大人可得好好对待这吴氏。大人可知这吴氏乃宪圣慈烈皇后的同族后人。宪圣慈烈皇后虽已故,可却是当今杨皇后的恩人。我听说杨皇后为感恩宪圣慈烈皇后,将吴家人姓名写在墙上,一一封官进爵,对吴家人可是关怀备至。这吴氏到底有没有通敌卖国还得另说,如若杨皇后听说吴氏被冤枉了,即便是史宰相为你说情,恐怕你这官职难保”
知府知道,史弥远能上位宰相,都是靠杨皇后的关照,赶紧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牛岱宗斜眼瞟了一下黄自兴,只冷哼了一声,已吓得黄自兴如老鼠遇见猫一般的心惊胆战,赶紧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多谢牛大老爷提点,多谢牛大老爷提点”
自此,在牛岱宗的威逼利诱下,吴氏算保得玉身清白,牢里虽不自由,好在也没吃什么苦。第二日,喜儿来牢里看吴氏,给吴氏带来了换洗衣物和吃的,让吴氏十分惊喜。喜儿告知吴氏,李三回来后说起吴氏长得像通缉犯。一群下人为了领取奖赏,未得牛大老爷许可,跑出牛府来抓了吴氏,气得牛大老爷大发雷霆,狠狠教训了一群下人,那李三吃的板子最多,现在还躺在家里嗷嗷叫唤。喜儿让吴氏不用担心,牛大老爷已修书一封给杨皇后,一旦杨皇后知道了此事,必定看在当年宪圣慈烈皇后对她有恩的份上,赦免吴氏的。
吴氏一阵欣喜,心想:“牛大老爷虽为人傲慢,但心地善良,真是一位活菩萨”
此后,喜儿天天来牢里陪吴氏聊天,让吴氏很是欢喜,视喜儿为妹妹。喜儿会将外面的信息告诉吴氏,信已寄到了皇宫,为了说明情况,牛大老爷又补充写了几封信;黄自兴擅离职守跑去打猎,被知府大人当场抓住,屁股都被打开了花等等,听得吴氏很是高兴。喜儿也会经常讲牛大老爷有多好,也会责怪肖明绝情,致妻女安危于不顾。吴氏知道肖明曾交代过,自然也不能告诉喜儿原委,对肖明的事,往往一句带过。只是夜晚无人时,每当冰冷的月光透过墙缝照进牢房时,吴氏就特别想念乐乐和肖明,不知这寒冷的夜晚,他们是否穿得暖和,是否填饱肚子。
阳春三月,天气回暖。一日,喜儿喜不自禁的跑进牢里,对吴氏道:“大喜啊,姐姐,杨皇后求圣上下了赦令,你可以出来了”
有了皇帝的赦令,史弥远也无法利用吴氏案获得政治利益。史弥远千算万算,全盘计划被牛岱宗轻而易举化解。吴氏惊喜万分,想着先去牛府向牛大老爷磕头谢恩,再去赵家接女儿,然后回家等肖明。想着千难万难,终究过去了,高兴得哭了起来。
待走出牢房,吴氏才发现整个吴家就她出来了,父亲、母亲、姨娘及兄弟姐妹们都关着,忙问喜儿原因。喜儿告诉吴氏,牛大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吴氏弄出来,还在想办法救她的家人。吴氏感激涕零,跟着喜儿去了牛府。
护城河的对岸有一片石崖,有一处崖壁凹陷了进去,常有乞丐居住于此,当地人称为:乞丐洞。吴氏与喜儿牵手经过乞丐洞后,吴氏发觉有三名汉子一直跟在俩人后面。吴氏询问喜儿。喜儿回头看了看,告诉吴氏,这三人应该是去牛府讨食的。吴氏不再在意。经过一片陡坡时,附近没有人家,倒是树林密集。吴氏听见身后“突突”的脚步声,与喜儿同时回头一看,只觉两眼一黑,竟被三名汉子用衣物捂面,被扑倒在地。三名汉子不顾吴氏和喜儿挣扎呼喊,绑上二人,连拖带拉将俩人弄进密林里,这才气喘吁吁的取出堵住二人嘴的衣物。
喜儿定睛看了看三人,大怒道:“大胆!原来是你们三兄弟,等我禀告老爷,先将你们兄弟三人打个皮开肉绽,再送官严惩,刮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一名汉子道:“喜儿姐别生气。我兄弟三人既然敢做这事,也不怕你去告牛大老爷”
另一汉子道:“我兄弟三人学刘、关、张桃园结义,乃同生共死的异姓兄弟,人称兜率天三虎,我是老大杜豹,这是老二冉山,这是老三周文。我兄弟三人眼下饿得慌了,得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干一番事业”
周文道:“喜儿姐等会入了我们的肚,只能去阎王爷那告我们了”
喜儿一听,这三人竟要吃了自己,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吓得语无伦次,道:“你,你们,竟要吃人?”
杜豹道:“饿得慌了,娘老子也得吃了”
喜儿道:“你们饿,又,又慌什么,跟我走,我去府里给你们找吃的,只要,只要别吃我们,就行”
三名汉子哈哈大笑,冉山道:“这恐怕有去无回啊,还不如现在吃了两位来得方便”说完,三人磨刀的磨刀,点火的点火,分头忙起来。喜儿吓得“嘤嘤”直哭,不断向三人求饶,发誓赌咒不会出卖三人,恳求三人放了自己,又说此前经常给三人吃的,这么做是忘恩负义。
“大哥,二哥”周文道:“喜儿姐说得对,她以前常给我们吃的,咱们还是别吃她们了吧”
冉山道:“三弟,大哥带我们做的可是杀头的事,做都做了,岂能半途而废?”
杜豹道:“二弟三弟也别争了,如若这二人肯从了我们兄弟三人,自然都是一家人了,当然不杀了”
喜儿一听可以活下来,想着先答应三人,等逃出去了,就把三人碎尸万段。而吴氏已然看穿三人拙劣的表演。虽然受旱灾和蝗灾的影响,发生了饥荒,又紧接着出现了疫情,绍兴很多地方十室九空,已经严重到人吃人的地步。但这三人吃谁不好,非要挑硬骨头啃?他们不过是贪恋吴氏和喜儿的身子。既然三人早已知道喜儿是牛岱宗宠幸的丫鬟,不管自己二人是否从了三人,几乎没有活着回去的可能性。
吴氏虽然也是心中惶恐,为了活下去,鼓足勇气道:“三位大爷,我姐妹二人总不能绑着从了三位大爷吧”
杜豹早已按耐不住,赶紧给吴氏松绑,道:“我早已看上小娘子了,日后可得给我生儿育女”
冉山却道:“大哥可不能只想着自己。如没有我和老三,大哥一人能成事吗?”
杜豹指着喜儿道:“这不是还有一人吗,你二人分了吧”
周文却道:“大哥可就不对了。当初说好了的,三人共享二女。大哥岂能独占这小娘子?”
吴氏却道:“我岂能一女事三夫?自古红颜配英雄,三位中哪位本事大,我就从了那位”
周文抢道:“我年纪虽小,这计谋可是我想出来的,这小娘子应当给我才对”
杜豹道:“从老家出来,一路上都是我带着你们闯荡的。你们哪个有我胆子大?如没有我,你们敢做这事?小娘子归我才对”
冉山当仁不让道:“大哥有胆,三弟有识,可没有我这身力气,你二位能成事?这小娘子应当跟我走”
吴氏看着三兄弟道:“老大有胆,老二有力,老三有才,我跟谁才好?”
三兄弟纷纷说应当跟自己,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吵着吵着就打起来。看着三人滚成一团,喜儿知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可自己被捆着,生怕吴氏扔下自己,可怜巴巴的看着吴氏道:“姐姐救我”
吴氏毫不犹豫的解开绑喜儿的绳子,拉着喜儿跑出了树林。三人见吴氏二人跑了,这才惊醒,大喊着爬起来,朝吴氏二人追去。
吴氏二人跌跌撞撞刚跑出树林,就看见牛府的护院张虎带着家丁朝二人的方向走来。原来牛岱宗听说喜儿独自一人去接吴氏,想着最近流民乞丐众多,担心路上出事,痛骂张虎脑袋缺根筋,让张虎赶紧带人去接吴氏二人,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
喜儿兴奋的大喊张虎救命,又指了指身后正在追自己的三人,高声呼喊“抓强盗”。张虎一见此情形,又见三人转身跑进树林,顿时明白了,袖子一挽,带人冲进树林将三人绑了带出来。喜儿捡起一根木棍,劈头盖脸的朝三人边打边骂。
牛府。牛岱宗坐于堂上,闭着眼听喜儿眉飞色舞的说吴氏如何用计谋骗得三兄弟自相残杀,如何救自己的。说完了,自然要赞扬牛岱宗料事如神,派张虎接应,才使自己二人免遭横祸。吴氏也跟着磕头,谢牛岱宗的救命之恩。
牛岱宗听完喜儿对自己的夸赞之词,满意的点点头,看着吴氏道:“没想到你如此有勇有谋,老夫甚是喜欢。从今天起,老夫纳你为妾”
在牛岱宗看来,自己纳吴氏为妾,是对吴氏的恩赐。吴氏已是山穷水尽,自己对她又有救命之恩,还不如给吴氏一个报恩的机会,让她以身相许,加之自己财大势大,却不嫌弃吴氏结过婚,吴氏对自己的安排肯定感激涕零,满心欢喜的答应了。可对于吴氏来说,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她从未想过眼前的银发老者会提出这种要求,而且听其话,还没有商量的余地。
喜儿高兴的拉着吴氏的手连连道喜。吴氏尴尬的笑了笑,对牛岱宗道:“多谢大老爷抬爱。大老爷乃当世活菩萨,小妇人不知修了几世,才能得此福分”
牛岱宗听得直点头。哪知吴氏话锋一转,道:“小妇人虽出生豪门,但庶出之女,自幼命运多舛,微贱苟活于世。自小未见父慈母爱,未尽膝下之乐。兄弟众多,却不见同气连枝之义,常受欺辱嘲笑。豆蔻之年脸毁容伤,自惭形秽,终日不敢见人。幸遇官人肖明,不曾嫌弃小妇人,共结连理,相约百年,至死不渝。如没有官人治好小妇人脸伤,万万没有小妇人今日之容貌。今吴家已日薄西山,仅存苟延残喘。小妇人也遭遇横祸,朝不保夕,却得牛大老爷怜悯垂爱,救小妇人于囹圄。牛大老爷果如人言,有仙才佛心,必被后世传颂。可造物弄人,恨不相逢未嫁时。如今小妇人以有夫之妇的名分从了牛大老爷,世人必说是牛大老爷以救小妇人为条件,要挟小妇人。如此毁坏牛大老爷清誉,小妇人万死难辞其咎。小妇人想,先找到官人,待小妇人恢复自由之身,如牛大老爷不嫌弃,小妇人必定好好侍候老爷”
牛岱宗将名誉看得很重,如吴氏以有夫之妇嫁于自己,确会损毁自己的名誉。本想答应吴氏,先找到肖明,夫妻离婚后再纳吴氏为妾,但转头一想,那肖明此刻不知在何处,是否还活着,如若等吴氏年老色衰才找到肖明,那纳吴氏为妾又有何意义?便道:“也不必非要找到肖明。你学学李清照,直接报官,请官府判你们离婚即可。这事你不用操心,我跟知府说一声就行了,连告夫之罪都给你免了”
“我夫妻二人恩爱有加,我岂可报官告我家官人?再说了,李清照是遇人不淑,官人对小妇人却疼爱有加,岂可同日而语?”
牛岱宗对吴氏推三阻四已显得不耐烦了,眼中闪过一丝怒气,道:“我夫人去世后,老夫尚未续弦,家中财物一向由喜儿负责。老夫纳你为妾后,家中财物便归你管。自此,你虽无妻子名分,却有妻子实权”
喜儿赶紧道:“姐姐以后可得多关心妹妹。妹妹的命是姐姐救的,妹妹还得向姐姐报恩呢”
吴氏却道:“小妇人志向已决,只要官人不休了小妇人,小妇人生乃肖家人,死乃肖家鬼”
牛岱宗已是怒不可遏,对着张虎、喜儿吼道:“你们连接个人都做不好。来人,给我一人赏二十大板!”
众人不知牛岱宗为何要打张虎和喜儿,但大老爷下令,下人只得执行。喜儿被按在地上,这裤子一脱,这辈子可就没脸见人了,对着吴氏呼喊道:“姐姐救我”
吴氏也道:“牛大老爷,万万不可!此事与他俩无关”
牛岱宗道:“你以什么身份说‘万万不可’?”
吴氏已明白其意,看着喜儿扑闪扑闪的泪眼,心疼无比,可想着牛岱宗如此夺己之志,心中也是愤愤不平,道:“牛大老爷逼我也没用,此事传了出去,人们会说牛大老爷残暴凶恶”
牛岱宗看着眼前的可人儿,想着到底怎样才能将佳人揽入怀中?
“那好吧,你说不可,那就不打板子了”待下人放了张虎和喜儿,牛岱宗对吴氏道:“当年,老夫府内有个歌妓,名叫彩云。那时夫人已去世五年,老夫从未有续弦之念,直到遇见彩云。可惜,后来彩云被一个混蛋给拐走了,再也找不到她,让老夫好生心疼,至今都记得彩云的一颦一笑。老夫第一次在牢里看清你的脸时,深感震惊,你与彩云长得太像了。看到你,老夫仿佛又回到了红烛摇晃的青春年华。所以在那一刻,老夫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救你出来。你虽出生卑微,又嫁人生女,但老夫不嫌弃你。今日我决定娶你为妻,如若你乃我牛家夫人,老夫也有理由和名义去救你吴家之人于水火。你看如何?”
以牛岱宗的身份和地位,对吴氏说出商量的话来,无异于哀求吴氏了。可吴氏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已天注定。多谢牛大老爷救命之恩。我走了,去找家人了”
牛岱宗从一开始就万万没想到吴氏会拒绝自己,致进退失据,惊慌失措,现在渐渐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后,缓慢而低沉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为难你。听说近日知府衙门将拿王氏开刀,如若你还念着生你养你的母女之情,看在她多次护你保你的舔犊之爱,还是去看看那王氏吧”
吴氏吃了一惊,牛岱宗明显是以姨娘的性命来要挟自己,可牛岱宗怎将自己了解得如此清楚?吴氏看着喜儿不敢与自己对视,瞬间明白了。自从自己进了监牢,喜儿是天天来陪自己,自己也讲了很多事给喜儿。哪知喜儿竟转头告诉了牛岱宗,恐怕喜儿来牢里陪自己,也是奉牛岱宗之命。吴氏泪如雨下,如果吴家只能活一个人,她希望不是自己,而是生母王氏。
王氏在牢中得知儿子被杀,女儿、外孙女下落不明的消息,早已痛不欲生。年前又得知前夫张渔夫贫病交织,孤独的死在了西门城墙脚下,如不是看管太严,王氏早已寻死了。后来又得知女儿已被捕,却被牛岱宗救了出去,心中才燃起生的火焰。
这日,天空哗啦啦的下起大雨,已是谷雨时节。王氏突然被通知,她和吴家一干人等均被朝廷免罪了。想到自从受韩侂胄案牵连而下狱,她被关了快一年了,终于可以得见天日了。王氏和吴家一干人等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被牛岱宗派来的人接到了北山牛府。王氏这时才知道,女儿要嫁给牛岱宗为妻。
尽管吴家人都住进了牛岱宗的豪华别院,尽管吴谨言等人终于说了三女儿的好话,尽管道贺之人络绎不绝,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可王氏却高兴不起来。按理说,牛岱宗已过耳顺之年,用不了几年女儿便可掌权牛府,荣华富贵指日可待,远比当年嫁给肖明要好得多。人们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吴氏贪念名利,这才嫁给垂垂老矣的牛岱宗,而牛岱宗因怜惜吴氏一家悲惨遭遇,才娶吴氏为妻。可知女莫如母,王氏肯定女儿不愿嫁牛岱宗。
王氏直接闯进了牛府。牛府的家丁一见是吴氏的生母,尽管平日里牛岱宗要求很严,但也无人敢拦,想着只要吴氏没跑,就任由王氏闯了进来。
王氏见到了女儿,惊讶得不得了,女儿的容貌远比人们传颂的美上数倍。母女相见,抱着哭了一会,又互述相思离愁之苦后,王氏才问起婚嫁缘由。
吴氏没答,默默的取下脖子上的项链,抚摸了会肖明给的两粒珠子,再交给王氏,道:“请姨娘务必尽快去板桥村找到赵希瓐,将乐乐接回来,把这两粒珠子交给乐乐。以后就拜托姨娘照顾乐乐了。他日如若姨娘见到官人,就请姨娘带个话给他,我一直在等他”
王氏顿感不妙,女儿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在交代遗言,便将珠子还给吴氏道:“乐乐那么小,姨娘实在无能照顾她,还是你自己去接她吧”
吴氏哭着摇头,道:“他将我看管得很严,我哪都去不了。只要姨娘和乐乐没事,女儿此生足矣”
王氏环顾了一下房间里里外外五名身强力壮的丫鬟,自然明白吴氏的处境,道:“姨娘没什么可给你的,但姨娘一生所盼而不能得的,都希望你能得到”,母女二人相拥说了很多私密话后,王氏才依依不舍的掩面痛哭着离开。
王氏走后,吴氏连晚饭也没吃,拉上帘子上床睡觉了。王氏离了牛府,也没去别院,而是直接去了江边。王氏正左右找寻时,却听身后一名女子道:“姐姐是在找船吗?”
不用回头,便知是喜儿。
“喜儿知道姐姐要走,特意来送别”
王氏将帽子摘下,赫然是吴氏。在牛府吴氏的房间里,母女二人借上厕所之机,已“狸猫换太子”了,母女二人互换了衣服,留在房间里的是王氏,掩面而出的是吴氏。
吴氏见喜儿拿着一个包袱,想着自己拿她当妹妹,还救过她一命,却从一开始便出卖自己,正要痛骂一顿时,突然明白,自己此时此刻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喜儿。喜儿是个聪明人。牛岱宗第一次见到吴氏时,盛赞吴氏聪明识大体,想留吴氏在牛府帮佣。喜儿立即去厨房,既是去称一下吴氏有几斤几两,又是去讨好吴氏。牛岱宗看清吴氏长相,想纳其为妾后,喜儿就天天去牢里陪吴氏,潜心巴结。但令喜儿没想到的是,因为吴氏的拒绝,牛岱宗反而要娶吴氏为妻。一旦吴氏做了牛府夫人,喜儿现在的权力就得还给牛夫人。吴氏知道喜儿曾出卖自己而再也不理睬喜儿后,喜儿就明白,一旦牛岱宗归西,自己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因此最不希望吴氏嫁给牛岱宗的人就包括了喜儿。
吴氏想到喜儿不过是一名小丫鬟,所作所为岂能自己做主?叹了一口气道:“你打算怎么送我?”
喜儿将包袱交给吴氏道:“吃的穿的用的都在里面,船也给姐姐备好了。最近老爷风疾发作,疼得连床都下不了,没有精力顾姐姐,姐姐当有时间逃走”
“你帮过我,我也救过你,你我二人谁也不欠谁。今生当无缘再会,愿你日后平安喜乐,无灾无病一生”。吴氏说完,拿上包袱,登上兰舟,沿江而下寻女儿去了。
吴氏划了一会船,天就黑尽了。吴氏将船靠岸,想着只能明天一早去接乐乐了,好在此处离板桥村并不远,顺流而下也就一个多时辰而已。想到明天就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吴氏兴奋了很久才蜷缩在船上睡去。第二天一早,吴氏被嘈杂声吵醒,从船舱出来一看,原来自己将船停在了一个渡口。这个渡口名叫曹家渡,此时正人来人往,一片繁忙。
吴氏简单吃过早饭,就听见不少人在议论。原来在昨天晚上,知府衙门连夜派人到牛府别院,将吴家人全都抓了起来,吴谨言的一位王姓小妾被打得很惨,皮开肉绽,血流一地。人们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临现场一般。有的人说,知府衙门竟敢去牛府抓人,肯定是得到朝廷的命令。有的人说,牛大老爷好不容易将人捞出来,这下又进去了,必然是没有打点到位。也有人说,吴家得罪的人太多了,天理不容,活该而已……
吴氏听得心惊肉跳,惶恐不安,但转头一想,消息能传得这么快,这么多内容,必然是牛岱宗有意为之,目的就是逼吴氏回去。吴氏很痛苦,下游是女儿,是自由,上游是生母,是桎梏,自己该何去何从?心里挣扎一番后,吴氏含泪决定去牛府,生母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事母之时已无多,女儿还年幼,只能将她和自己放在一边。
吴氏转头去了牛府。刚跨进大门,就看见父亲、母亲及兄弟们被绑在牛府大堂的柱子上,全身上下都有被打的痕迹,一副垂头丧气、待宰羔羊的模样,完全没有往日的威风,可家人中唯独不见生母王氏。牛岱宗坐于上座,正喝茶看书,见吴氏进来,也不理会,低头继续看书。
吴谨言见吴氏回来,愁眉苦脸一扫而光,高兴的对吴氏道:“乖女儿,回来就好,牛老爷找你很久了,快快给牛老爷请安去”
吴氏第一次听见父亲如此柔声对自己说话,也不理睬,对牛岱宗道:“启禀老爷,我听说曹家渡的炊饼好吃,今天一早就去买了些,还给老爷带了回来”吴氏说完,就将炊饼放在牛岱宗面前,还扯下一块塞进自己嘴里,边吃边赞。
牛岱宗昨晚半夜从看护吴氏的下人处得知吴氏不知所踪,气得大发雷霆,狠狠鞭打了一众下人,随即安排人手出去一边寻找吴氏,一边散布假消息。牛岱宗本计划等吴氏回来,务必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以后不敢再逃,所以先将吴家人打一顿,又绑在大堂里给吴氏示威,谁知道吴氏竟然为逃跑找了这么个理由。牛岱宗虽然知道吴氏在表演,但看到吴氏如此认真的表演,又忍不住想笑。牛岱宗不知道的是,这就是吴氏从小就在吴家养成的本领,在家人愤怒、孤立和打骂的夹缝中艰难成长。但牛岱宗知道的是,自己一旦笑出来,就达不到给吴氏下马威的效果,怒拍了一下桌子,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笑意,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懂不懂规矩?没我的同意,你不能离开牛府!”
吴氏双目含泪,可怜兮兮的道:“我刚进牛府,老爷也没教我这些规矩。现在老爷打我娘家人,又凶我吼我,人都还未嫁,老爷就如此对我了”
牛岱宗见她明明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老是拿眼角观察自己,摆明就是在装可怜。想着自己纵横官场四十年,早已看惯烽火狼烟、尔虞我诈,却不明白为何对眼前的女人总是狠不下心来,刚才计划的各种惩罚,均被吴氏的眼泪化于无影无踪,只好杀鸡给猴看,将吴家人和一众下人当着吴氏的面又鞭打一遍。
是夜,吴氏被关进房里,看管明显更严。喜儿以明天要举行婚礼,需给吴氏化妆为由进了吴氏的房间。
“姐姐回来干什么?”喜儿趁看管者不备,悄悄问吴氏。
“我姨娘呢?问谁都不肯告诉我,她到底在哪?究竟怎么了?”
“你不知道么?你逃走的那晚半夜,姐姐的姨娘便上吊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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