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象牙塔里的世界
每一个年代或世纪末了,似乎总有些蓄积的能量会释放,弄出些变化。
那是大三伊始的校园,她们刚好处在1988年-89年的跨度间,一个变化成长的时间和空间。
晚上11点,宿舍灯准时熄灭。
房间一黑,躺在床上的女生们倏然放松了。
黑夜使人能坦然地打开心扉,可能是说话不用去面对别人,不用直视别人的眼睛,一切任由自己主宰。
在床上这么一舒躺,平日百转千回的脑袋瓜跟着轻松舒展,你一句、我一句,引个头,思绪就摊开了去,各种想法,心底的,或臆想的,平时矜持不能说的,像河堤扒拉个口,哗啦啦地奔流而出,虽不致放肆,也够驰意自由的,房间顿时在黑夜里热闹起来。
宿舍八个人一间,上下铺,屋子正中一扇大窗户,中间两张并接的长桌子,各自一抽屉。
桌面上堆着书本,饭盒,口缸,表明各自的空间,靠窗一边一张高低床,光线明亮,靠门两边的床光线和空气差一些。
床与床之间是水泥小方格,一人一格,堆着行李箱,所有衣服用度都塞里面,床头齐整放着热水壶,脸盆,宿舍看去简单干净。
每个枕头边都堆放着一摞书,小玩意儿很少,彰显着主人们的个性。姑娘们性格不同,长相各异,有趣的是,好像每个人的相貌跟她们的性格吻合,让人觉得看麻衣相是有道理的。
靠门上铺是社长何芸,温和务实;下铺唐惠萍,习惯神经质的小激动,观察力深厚。另一边,聪明的张茵和小鸟依人的朱亚妮。
靠窗那头,一边是黄容和王薇薇,黄容颧骨很高,看着刚性自负,下铺的薇薇则自我随性;另一边是相处甚好的陈暄和林攸,姑娘们各有特色,却有个共同点,爱读书,爱思考。
那是大三刚开学不久的一个晚上。
大三的女生,摆脱了大一的青涩,走过了大二的中规中矩,身体和心理渐渐成熟,开始了些许的独立思考,自我追求,虽然都是些远大而模糊的遐想。
特别是那个年代,88年的秋天,校园很热闹,文化生活广泛丰富,各种思潮不断涌入,人们对中西方文化热烈追捧。
她们接触着众多新名词,接收一切奔涌的思想,其实大部分思想她们都没有清晰的认知,追求思想也是一种时尚。
她们展示着那个热闹的时代,享受着正在展开的满载梦想的青春。
陈暄躺在床上,挂上耳机,正准备听英语。
这一年来为提升听力,每天睡前听半小时新概念英语,弄久了,倒成了催眠咒,英语声一起人迷迷糊糊睡去,一盘磁带转完,“咔嗒”一声反而给吓醒。
小小的随身听尚未按下“播放”键,夜色里响起了小白果的声音,今天像是有什么新鲜喜事气息,浮动着,就等这会儿呢。
宿舍里隔三差五,只要有个话引子,天南地北,古今八卦展开在熄灯后,这个她们起名为“卧谈会”的夜聊跨进第三个年头了。
“哎,今天的会计学老师真笑死人,”小白果从蚊帐里蹦出笑声来。
小白果有个好听的名字王薇薇,是四川小美女,宿舍里年纪最小的,有着川妹子的聪明麻利。白白嫩嫩,脸盘子略宽去一点,小腿细细的,腰身以上肉蛮蛮的,应和校园里的银杏树,就叫为小白果了。
“是啊,哪像大学老师?一身蓝咔叽布中山装,还戴两蓝袖套,挂几滴油星子,玻璃瓶底厚的黑眼镜,书都凑到鼻子前,看书还是闻书呢!
胖墩墩踱着步,小眼睛从眼镜上方滴溜溜往外看,像不像以前电影里被敲门“王明德,快开门”那位藏粮食的地主会计。”
张茵声音细细,一贯的温柔尖刻。
陈暄想到白天的课堂,也来了兴头。
扯下耳机说,“每每看到下面同学不听课,头点头点想瞌睡,他会放下书本小眼睛四周一扫,声音突然拉大,一众正要入梦的都被他吓醒过来。
蓝袖套挥舞,一根手指向上一举,‘借和贷,一笔进账,一笔出账!’你们搞不懂?”
陈暄学老师腔调,说完又感叹,“哎,我真没听懂,看来不适合算账算钱。”
张茵用建水口音模仿老师,说,“会计学是很实用的学科,你们这个班,要搞贸易,却对财务不感兴趣?
你们不要只喜欢英语!会计,学好了,可是一枝独秀!”
大家笑得床铺蚊帐抖动起来。
其实,会记学老头挺可爱,比那位面无表情、言语呆板、外号“录音机”的货币学女老师有趣多了。
那位女老师永远穿套黑色,或深绿色僵硬的套装,颜色式样跟她本人很搭调。上课一旦抬起书,就一直念下去,停不下来。
下面有男生受不了,嚷嚷,“录音机,太不好玩了”。
她继续读,只当没听见,还是真没听见,也不知道。
不过呢,会计原理这门课实在枯燥,大家更喜欢上英语课。
两年下来,经济学了一大堆,什么都没记住、没弄清爽,大脑里像没经济这根弦,个个就英语水平和思想认知提高了。
笑声后刚一静默,又被朱亚妮突然的问话吸引了。
她在张茵上铺。“阿茵,开学没两天啊,两个人悄悄跑到本部大草坪吃饭去了,进展这么快,感觉怎么样啊?我们宿舍可算添新动向了吧?”
宿舍距离校园本部有一条街的路程,宿舍这边有食堂,最近吃饭不大见张茵,亚妮一发问,大伙儿都好奇。
“什么感觉呀,没什么嘛。”张茵浅浅的笑声掩不住高兴,含着些微羞涩,在夜色里女生们个个都捕捉进心里去了。
宿舍里就朱亚妮唯一名花有主,进校就已陷在高中毕业酿制的恋爱蜜罐,其他人三年来可一直单着呢,三年了,都没人有新动向,被人笑话呢,这个宿舍太高冷。
亚妮个头不高,娃娃脸,皮肤微黑,有种紧绷绷的张力,浓眉大眼睛,整张脸看去很娇俏,俗话说的“黑又俏”。
她和小白果并称宿舍的黑白双娇。
亚妮高中一毕业就和同班同学牵手至今。男朋友远在京城,每每收到一封来信,她捧着信在蚊帐里窸窸窣窣地大半个时辰,临了忍不住给大家读出点压轴句,情意绵绵的。
小鸟依人的场景传递不到男朋友那,都被宿舍姑娘们酸酸甜甜地感受完了。始终有恋爱经验,张茵的一点动静立马被朱亚妮给发现了。
“哎呀,韩可立是他们班的大帅哥,我可看见了,你们草地上捧着碗促膝欢谈呢。
怎么碰一起的,让我们听听,高兴高兴。”
亚妮问话穷追不舍,这个年纪吸引关注的就是恋情。
“韩可立是哪个啊,是我们专业的吗?”半天没说话的唐惠萍问。
“你不知道?高高的,帅气潇洒,上大课时常常见到的嘛!喜欢他的女生蛮多的。
他们这一级有好几对同班情侣呢,阿茵,抓紧哦!”小白果接话很快,宿舍里她信息最广。
歇了歇,余兴未尽地感叹,“他们这一级女生放得开,玩得嗨!个个会打扮,爱跳舞。
男生齐整的也多,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们班啊,男生闷,难得帅气个把呢还冷傲难耐。
女生呢,哈哈,我们才刚学会点迪斯科呢,呆闷到一快儿,王八对绿豆,全对上了。”
说笑间,陈暄想起张茵一向的颜值水准,刚说的那位高大仁兄,倒是蛮适合的呢。
陈暄认识韩可立。
说来也巧,高中好友宋丹洁上学期来宿舍玩,同来个女生,细细高高的,叫章爱红,是丹洁旅管专业同学,长相不算出色,打扮倒是新潮洋气。
丹洁找陈暄混午饭,章爱红被韩可立邀请去了。
丹洁笑说,“在碧湖英语角碰上个你们系的帅哥,叫韩可立,长得高高大大,用章爱红的话,算是英俊潇洒人见会爱。
以前每次去英语角,一晚上换多少人翻来覆去一句,‘where are you from’就说不下去了,这个韩可立口语不错,多说了两句,相互牵挂上了。
章爱红非要拉我一起陪着,顺便到你这混饭了,隔锅香。”
陈暄心里回想着,隔锅香?但彼章远不如此张呢。
舍长何芸愉快的声音从蚊帐里蹦出,“阿茵,快点交代,你可是挑来拣去好久了,这回肯动心啦?我们宿舍终于添新couple了。”
耐不住大家嘻哈,张茵终于乐滋滋地丢出点花絮,“就是参加个聚会碰上,同一个专业的师兄嘛,容易谈得来些。感觉也还可以啦。”
黄容追着说,“就这么简单吗,哪里都是大片大片的师兄。”。
张茵笑了承认,“好吧好吧,长得帅,看着很舒服。在一起呢,心里甜丝丝的,有巧克力的感觉。”
黄容笑说,“改天让张茵请我们吃巧克力好了。”
秘密一解,大家在各自的想象中安静了。
这分甜蜜似乎有传染力,惠萍的声音在沉寂的夜色中又突然冒出,“你们说,我们是不是都应该在大学谈一场恋爱?
接下来,轮到谁了?”
犹如一颗小炸弹投在每个人心中,一下又热腾起来。
薇薇立马响应,“对啊,还有两年时间,赶紧的,大学里应该好好谈一场恋爱。工作后,谁知道什么心情啊。”
“好啊,关键我们到底想找什么样的?还是随缘分,碰到该碰到的?
想想看,毕业时我们会是什么样?
未来十年,二十年我们都见个面,看看彼此是什么样?和我们想得会差不多吗?”黄容悠悠说完。
薇薇笑说,“先碰该碰到的吧。至于未来,真说不清楚,我们宿舍都这么有定力有追求,应该心随所愿。”
“下一个肯定轮到小白果了,”陈暄笑说,“碰肯定容易,找就难了。”
“小白果肯定碰到个帅气阳光的;黄容找个能干有前途的;陈暄,遇到一个智慧才情的;惠萍呢,找个聪明有信仰的。”
社长一通柔柔的连珠炮,大家都笑了。
“这是社长的未来祝词?还是算命先生的箴言。社长,你呢?”陈暄打趣道。
“社长合适一个稳重,前途光明的同道中人。”黄容回敬社长。
亚妮插话,“社长,还有林攸呢?”
“林攸嘛,和惠萍她们一定是找回族。不过,林攸要挑个能干厉害的才行。亚妮,你么,是最稳最幸福的。”社长音调很笃定。
“你们是让何芸占卦吗?不是经常算扑克牌吗,会心想事成的。”张茵笑说,“赶紧睡吧,都做个好梦。”
一阵笑声,大家又安静了。
陈暄按下卡座,听英语,睡吧,未来?谁知道呢。
张茵被大家伙的话一逗,睡不着了,白天的感觉甜丝丝地又沁上心来。
她是个挑剔的人。
高中有男生给她情书,不像有的女生对看不上的男生孤傲得不屑一顾,接纸条的时候她微笑着,不吭声,回家后读一遍,顺手就扔了。
再见面,淡淡地没事一样。
高中她没有走得特别近的闺蜜,学习好的女生,她看着涩板,硬翘翘的,没有意趣,学习差的她不太看得上。
班级活动也很少参加,她觉得尽是说些装模作样的话,搞不懂那些班干部的热情哪来的。
男生使劲装宏大深沉,女生怎么看都虚伪,不过谁热热乎乎找到她,她也一样热乎帮忙,她挑剔别人,却不想被人挑剔。
大学好多了,她后调到这个宿舍,刚好是群略带清高的舍友,个个都有点儿意思。
男朋友这个事她没在意,这个班大男生曾让她觉得有些滑稽,男生人数和女生差不多,大部分来自省外,多是县城,要么是爱读书的直男,要么是羞涩的闷葫芦。
少数几个来自城市,个把帅气潇洒,却自以为是的孤傲冷峻。
其他专业的本地男同学这两年她倒时有往来,有一搭没一搭,是那种聪明爽气,性格恣意,小坏小坏的男生,可以大方地校外吃顿大餐,冷饮咖啡厅坐坐,能接住她暗藏机锋的话语,又懂得她略有含意的俏皮打趣。
直到遇见韩可立。
哪是什么聚会见的!她想着刚才的说辞不自觉暗笑,聚会里那些男同学,和韩可立一对比,尽是些油嘴滑舌的小男生。
韩可立,之前上大课见过,只觉高年级的师兄帅哥多,并没留意。
上学期末一个讲座碰巧坐在韩可立前排,他的笔掉到自己脚边,顺手帮捡还给他。
韩可立展颜一笑,笔直的鼻梁,周润发一般的英俊面容,大概是在课堂上,一声“谢谢”压低传来,男低音听来无比深沉韵味。
晚自习图书馆又坐了对面,该是缘分,眼神交汇间已再无他人了。
她在黑夜里不禁温馨地微笑起来,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浮动在了眼前,“帅气”对自己有这么大诱惑力?
看到他的脸,那些之前强调的聪明,恣意和性格,男生必须具备的门槛,都没想了。
她一直不大喜欢食堂饭菜,时常跟人在校外东吃西喝。
这两天跟着韩可立一同进出打饭,爱上了校本部食堂,觉得味道不错,吃完一起冲洗饭盒都有种快感。
晚饭后她和韩可立常常背靠背坐在草地上,看夕阳洒在银杏树叶间,慢慢黄透,变暗。
他们手勾手去自习,没看一会儿两个跑出来在校园里晃悠,他高大的身躯依靠起来很舒服。
张茵在甜蜜的感觉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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