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过会被一个丫头惦记这么多年，还特意来感谢。
“不用带礼物过来，太破费了。”她回过神，连忙笑着双手把礼物往初游那里推，只是推着推着，自己眼眶倒先不受控制地红了，不好意思地别了下眼。
“您别见外，就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初游眼眶也有些微微泛红，想了想，直接塞她手里，轻柔却坚定地摁住她的手背，转移话题：“怎么没见叔叔，他今日不在么？”
老板娘动作一顿，嘴角那点笑意淡了下去，低声叹道：“他去世了。”
初游一怔。
“好多年了。”老板娘再想起来，神色没有痛苦，只有些怅惘，冲初游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摇了摇头：“时间长得我都有点忘了。”
“怎么回事？”初游愣愣的。
“高血压。”老板娘说起往事，边想边说，目光有一丝淡然：“大约十一二年前吧，你们学校有个学生，父亲突然没了，他当场晕倒，一查查出来遗传性心脏病。那时候，除了单位职工，普通人没几个会定期体检，听说那事儿之后，我们两口子就去做了检查，结果查出来他得高血压了。”
“当时儿子大四快毕业，要买房结婚，正需要钱，就只是饮食、药物控制了下，想着应该没什么事，两个人继续忙着这个小店。”老板娘目光扫视了一圈店内，回忆道：“不过开饭馆要赚钱，就得天天熬夜早起，很累，坚持了两年，他出现急性并发症，脑出血。可能也是你来饭馆前的那段时间，他晕倒后被拉到医院抢救，救回来后，半边身体瘫了。”
初游喃喃：“怪不得当时看叔叔总坐在收银台那里，脸色也不太好。”
老板娘笑了一下：“我想让他好好歇着，加上城里租房子住，上下楼不方便，与他商量了几次后，就决定关闭饭馆，回老家。”
回去之后，儿子买房结婚生子，经济压力大，又让她去城里帮忙带孩子。
儿媳妇嫌她农村人照顾得粗糙，经常语气阴阳挑刺；儿子时间长了，说她要么眼界、见识、智商跟不上，要么故意粗糙，不用心，不体谅他小家庭的难处，也对她不满。
爱人看她一个人要照顾那么多人，自责愧疚，在又一次她被挑刺时，忍不下去，和儿子吵了起来。儿媳冷眼旁观，儿子说话难听，处处点他们农村出身低，为人父母不足，不配为人父母，气得爱人一口气没上来，晕厥过去，二次脑出血。
不过这些鸡飞狗跳、心寒齿冷的琐碎她没和初游说，只叹了口气，道：“回去后没过多久就二次并发症，去了。”
初游顿了顿，握住她有些粗糙的手：“请节哀。”
老板娘摇了摇头，笑了一下，眉眼比她看起来都释然：“很久之前了。”
然后打量她的脸，担忧问道：“丫头，你是……出什么事了吧？怎么脸上带伤，精神头看着也……不太好。”
初游才想起自己的“小叛逆”，面对无关紧要的人，她自无所谓，面对曾给过真切关心的故人，顿觉故意带伤外出有些幼稚与尴尬。
她这人骨子里是有点蔫坏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尴尬抛了出去：“我丈夫也去世了。”
老板娘震惊，忙安慰：“请节哀！”
又关切问：“那他是怎么回事？”
初游说：“他……就是当年三中那个查出心脏病的学生，高二休学了两年，回来后与我同班，后来相爱结婚，五个月前，在等心脏移植手术的时候，去了。”
老板娘：“……”
不过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竟不约而同因这命运的巧合与荒诞，笑了出来。
老板娘无奈地白她一眼。
随后又看着她的脸，叹道：“你看，这样笑出来，是不是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初游又是一怔。
“我爱人刚去世的时候，我也很难受，恨不得陪他去了。”老板娘反握住初游的手，和她掏心窝子：“浑浑噩噩很长时间，直到走到这里，想起两人开店，手忙脚乱却舒心的日子，笑出来，那股子死气才淡了。”
她那个时候，不止有对爱人去世的伤心与愧意，还有对“生子养子”这件坚持了半辈子、投入了无数精力与爱意的事情的意义的质疑。
觉得人生没意思透了。
浑浑噩噩，麻木地帮儿子儿媳把孩子带到幼儿园毕业，她提出了离开。
爱人死后，儿子儿媳都收敛了些，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挑刺指责她，不过家里氛围并不好，经常都是憋着火气，锅碗瓢盆动辄甩甩打打。
她离开不再带孩子，他们不满，但大约心里也是存了些亏欠，只憋着使气了一段时间，没敢真闹起来。
她其实不知道人生意义在哪里，自己还能做什么。
坐着火车把网上夸的山山水水都走了一圈后，鬼使神差又回到三中这里——她与爱人曾经抱着希望为小家打拼、相濡以沫的地方。
见到门脸空着招租，想起爱人生病前，哪怕累，日子也过得希望满满、安宁舒心的时候，心里就产生了念想，干脆拿出攒的棺材本，把它盘下来，重新支起锅，开起了胡辣汤店。
原也是淡淡的过日子，守住这点念想，维持住收支平衡，时不时的回忆一下爱人就够了，但初游意外的出现，说惦记了他们十来年，就为着几碗胡辣汤的情分……她那凉了半截的心，好像又有点热乎气了。
她眼眶有些红，真心说：“人生无常，痛苦是正常的，别急也别为难自己。到处转转，不定哪日就把痛苦放下了。哪怕放不下，心里不舒服也可以来找阿姨，阿姨陪你说说话，时间总会度过去的。”
初游鼻子发酸，用力握住她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谢谢您。”
两人之后交换了微信。
初游见过人之后，没有在饭馆多待。
九点多的时候，吃早饭的人多起来，阿姨要忙，初游也要去找房。
她要在淮市暂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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