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清寒撑着桌案,慢慢直起身来,目光扫过满地的碎瓷片以及留在上面的斑斑血迹,复又看向曲情垂在床边,仍在流血的双脚,向来淡漠的眸中难得划过一丝挫败,“你别动了,我去拿药。”
曲情遥遥望向窗外的景色,目光呆怔,心神空荡,直至暮清寒为她的伤口上好药,蹲在她床前,一圈圈缠着纱布时,她才轻声说,“方才我的话只说了一半,你不好奇吗,这位置原该是谁的?”
“不好奇。”
“可我想告诉你。”曲情轻笑起来,俯身凑近他耳侧,软语道,“萧暮,我许多年前便已死了的师兄。”
暮清寒依旧置若罔闻,待缠好最后一圈纱布,又认真仔细地系了个平整好看的结,方道,“这几日不要下地走动了。”
曲情顺从地坐回了床上,又恭恭敬敬朝他微笑点头,“多谢暮公子数次相救之恩。”
“不必,姑娘歇息吧。”
暮清寒走后不久,白弗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观察着曲情神色,试探着问,“师父,你和暮公子,又吵架了?”
曲情瞥他一眼,神情渐渐冷下来,“他的出现绝非偶然,又知晓我阁中太多秘而不传之事,连那密室中所记载的隔生瓮都能轻易解开,那里仅有三人进去过。除却我,师父即便没死,年纪也与他对不上,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曲情低笑起来,声音带着些苦涩,“若我的师兄没死,正该是这个年岁。”
白弗心中隐隐也有了猜测,可他入阁时间太晚,仅仅知晓有过这样一个人。他低喃道,“他姓暮,取的正是萧暮的名...”
“但王媤媤善于攻心,又曾与师父关系密切,从护着她的隔生瓮便能看出,她对我阁中秘辛知之不少...”
白弗自然地接着她的话说,“只有两种可能。”
曲情止住了话音,赞赏地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白弗道,“其一,暮清寒就是萧暮,这便可以解释为何他几次三番相救你我,亦可以解释他为何知晓阁中密室里的那些机关阵法,甚至可以解释,多年来他为何会留在这个不名之处。
其二,他不是萧暮,而是王媤媤依据对阁中的了解,拼凑培养出的一个,神似萧暮的棋子,故而暮清寒并不主动承认他的身份,而是通过一次次相救,建立信任,令师父你主动将他与萧暮联想在一起,而待你真心信任他之后,他再里应外合,既重创疏缈阁,又能...”白弗话到嘴边,却不敢再往下说了。
“又能令我痛心疾首,悔恨痴心错付。”曲情笑着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她淡淡道,“即日起,派人跟着他,记下他每日所做之事,事无巨细向我汇报。此外,萧暮死了太多年,那时我又太小,许多事都记不清了,派人回阁中去查,他是如何死的、死在哪里、可有尸身?阁中还有谁记得他的样子,我要他的画像。还有,王媤媤婚后与萧暮可曾见过,与师父又是何时见过?”
白弗认真听完,“我记下了,这就修书一封,交给王言,嘱咐他定要将此事巨细无遗地查来才好。”
“还有...”曲情唇角微勾,“再递信予太子,就说去年传闻里松陵镇那些一夜枯死的农作物寻到了,有人暗囤粮草,借此豢养私兵,你问问他,能管是不能?”
这小小的仓廪虽不起眼,却布满机关陷阱,短短几日已令她栽了两次跟头,与其让自己人再度犯险,不如寻个由头,适时祸水东引,拉太子入局,她就不信,难道官府浩浩荡荡的军队也奈何不得它吗?
不过半日,飞鸽已将书信投至太子手中。
松陵镇农作物枯死一案,是去年朝中多项未果悬案之一,亦是商景慕授意言官们口诛笔伐他这太子无能,招致天谴的佐证之一,更是圣上心中被安插的一根刺。
若能得到机会将这刺拔除,对商景辞而言自然是好事,虽说曲意早已查明是浓盐水浇毁土质所致,但毕竟没有证据,做不得数。
如今若是恰好在松陵镇后山搜出足量的不知来源的粮食来,便可用些手段,令人将其与头年本该上缴国库却无故枯死的作物相关联,只要圣上起了疑心,他就可借题发挥,由此及彼,一举推翻那些可笑的污蔑之词。
况且松陵镇还有一个他在意已久的人,商景辞微微合眸,思绪飘远......
“虽然几宗事间她未留下把柄,可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要办成事,便要用人,若从这几件事中,挖到她藏得更深的势力所在,不也是收获,猛虎爪牙一拔,便不足畏惧了。”
“你可听说了大理寺卿的嫡女胡姣的事情?”
“胡姣嫁的不是什么小官,而是松陵镇镇长的义子韩忠,这韩忠早已有了正室并一房小妾,胡姣嫁过去只可做小。这便足以说明这位韩忠并不简单...”
昔日曲意对他说过的话,句句回响在他耳畔。那日之后,他刻意派人去查了这韩忠,可意外的是,探子回报的竟全是韩小公子的仁义美名。
传言中,韩忠文武双全,智计无双,是不可多得的良臣,这样的人,又牵扯进这样的事来,若不能为己所用,便留不得了。
盘算至此,商景辞打定主意,这松陵镇竟是非去不可的。
而与此同时,白弗实在担忧曲情伤势,暮清寒又是个信不过的人,思来想去,他自作主张偷偷给凌素传了信。
凌素死死握着信,恨不得背后插上翅膀,立时飞去松陵镇。可白弗信中也说,这全是他的主意,临行前曲情又千叮万嘱,要她留在此处守好曲意,事情全赶到一处,她竟也没了主意。
“你在看什么?”
曲意阔步走了过来,一把夺下凌素手中信件。
“姑娘,我...阁主她...”
未待凌素解释,曲意已一目十行读完了信,她急得眼睛发红,使劲推搡着凌素,“快,你现在就出发。”
“可是......”
曲意气得大吼,“什么可是?姐姐那里如此危急,你还要可是什么!”
“可这全是白弗的关心则乱,我只听命于阁主,而她给我下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要守在姑娘你的身边,寸步不离。”凌素无视曲意的推扯,直挺挺在她身前跪了下来。
凌素是个执拗的人,曲意早已看得明白,这世上除了曲情,谁也无法命令她。
曲意眸光一转,坚定道,“既如此,我便与你同去。”
“什么?”凌素大惊,睁圆了双眼怔怔地望向她。
“信中说,姐姐已求援太子,亦是说商景辞将会前往松陵镇,我去找他,让他带上你我同行。”
曲意就此打定了主意,可有求于人,总要做些准备。
于是,她先到灶房亲手熬了碗土鸡汤,又提着食盒到前院去寻商景辞。
及至书房前,只见房门被风微微吹开了个小缝,她透过缝隙往里看,商景辞正拄着头倚在桌前,似乎是在小憩。
曲意轻轻叩了叩门扉,可里面的人却像是累极了,半晌都未有反应。
她在外徘徊片刻,终究是推开门走了进去,食盒被她轻声搁在书案上,大概是怕秋风侵扰了熟睡的人,又走到一旁,细致地将窗子合拢。
曲意重又回至他身侧,垂眸静静望着他的睡颜。
几缕墨玉般的碎发随意散落在额前,被日光染成浅金,随着他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暖光中显得柔和几分,睫毛低垂,鼻梁挺拔,薄唇微微抿紧,即便是睡梦中,仍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曲意眼睫轻颤,最终缓缓垂下,将所有未及显露的波澜藏于眼底。她转过身,正欲离去时,身后却响起含混又急促的梦呓。
“意儿...不是那样...意儿,别走....”
曲意顿住步子,有些讶异地回眸,却见商景辞俊眉深锁,神情落寞不已,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她的心蓦地一软,终是移步过去,半蹲在他身侧,指尖不自觉地抬起,轻轻落在他紧蹙的眉间,极轻柔地,试图将那缕不安的痕迹抚平。
曲意正专注地为他舒展眉心,不知不觉中,掌下那双星眸却缓缓睁开,她尚且来不及后退,手腕便被商景辞牢牢握住。
“意儿?”商景辞的音色还带着几分初醒的沙哑,可望向她的眸光却清亮如洗,漾于其间的切切真情,几乎要满溢而出。
曲意又羞又悔,霎时面红如霞,从脖颈到耳根都烧灼起来。
商景辞见她这般情态,心神一荡,用力将她带入了怀中。他垂首望向怀中颜若春华的女子,心跳若擂鼓般涌起,指腹轻抚上曲意红透的脸颊,温软灼人的触感自指尖蔓延,更令他动情不已。
他俯下身,二人气息交融,薄唇即将落下之际,曲意却忽然偏过了头,呼吸微乱,“不要。”
商景辞僵怔住,眸光复又缠在她身上片刻,方直起身子,干咳两声以掩饰尴尬,只是却始终没有要将她放下来的意思。
“咳...那个...你来寻我何事?”
曲意想要挣脱他的揽抱,奈何这人竟越抱越紧,一副死不放手的无赖样。
曲意狠狠捶着他的胸膛,“你放开我!”
“你还没说,为何要来寻我呢?”商景辞笑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