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天晚上，姜莞梦到了路季予。
她梦到他们在同一个考场，还是前后桌。
距离开考还有十分钟，坐在她前排的路季予忽然扭过头来，眼神直直地盯着她，一动不动。他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穿的那件T恤衫，眼神却不一样，怎么形容呢，就还挺慈祥的。
姜莞理了理自己的考试工具，刚想说他再这样看着她，她要举报他作弊了。直到她看见了自己布满皱纹的手，然后她迅速扭头看向旁边窗户上倒映出的自己——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
而对面的路季予还是一直看着她，沉默着，仿佛他们被隔离在两个不同的次元里。
就在姜莞半梦半醒间即将挣脱梦境时，他倒是突然开口了。
“我的真实身份是迪拜王子。”
“给我抄英语答案，就送你两块油田。”
……
然后她的闹钟就响了。
姜莞提前看了天气，高考三天的天气都不怎么理想。天从一大早开始就阴得要滴出水来。姜莞坐在餐桌前，边吃姜怀南准备的早饭边走神。
姜怀南这个高考“限定好父亲”扮演的也算是尽心尽力，今天五点起来就开始给姜莞做早饭。
但是。
“没有人会在高考第一天喝王八汤。”姜莞把面前那只四角朝天泡在一片白白的汤里，明显死不瞑目的王八连汤带碗推到了姜怀南面前。
“为什么？”
“因为听着很窝囊。”
姜怀南感觉自己被骂了，却又找不到证据。
姜莞吃了两个小肉包，又喝了一碗豆浆，然后最后一遍检查了自己的准考证和考试工具。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李晚挂了个电话。她不说话，指了指门口让姜怀南先下楼开车，自己转身去了洗手间。
她没开灯，镜子里的自己有些灰暗，却无限地接近三年前的自己。
李晚困意里夹杂着怒气：“你爸今天给你做的那个是什么狗屎早饭？你不会真吃了吧？”
姜莞第一反应就是姜怀南又发朋友圈炫耀他的“爱心早餐”了。
她安慰李晚：“只喝了豆浆和包子，没吃别的。”
李晚还是不放心：“你把上次我给你买的那个止泻药带着，要是真吃出个好歹来，影响了你考试，我非要姜怀南的命不可。”
“嗯嗯。”姜莞满口答应下来：“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考场了，不然待会儿怕堵车。”
“莞仔。”那头李晚沉默了三秒忽然叫了她的小名，似乎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但到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考试加油。”
路况比预想中要好不少，姜莞坐在后座翻手机微信聊天记录。
前天路季予忽然问她要素颜照。
姜莞在相册里翻了半天总算让他翻到了一张初中时候的背影旧照。那时候她头发很长，快到腰部，人也要比现在瘦五斤左右。但是那时候比现在要矮一些。
她发了照片，那头过了很久才慢悠悠地丢过来一句话，不是近照吧。
路季予平时装得多酷多拽，原来也是这方面的行家。
最新一条消息是他今天六点发来的，只有四个字，高考顺利。姜莞不明白他今天明明不用高考竟然也能起这么早。
水饺有点甜：哥哥这么早就给我发微信祝福了，好感动啊。
姜莞刚放下手机那头就回复了。
迪拜王子：不用感动，群发的。
啧啧。
迪拜王子：有个事想问你。
水饺有点甜：？
迪拜王子：我有个朋友喜欢一个女生，但是因为说错了话，被她给拉黑了，你觉得还有什么挽救的方法吗？
其实路季予不是醒的早，而是根本没有怎么睡。
昨天傍晚送程想去了机场，她一路对着他看了又看，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路季予知道她是想问姜莞的事，但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他也不想多说。后来飞机误点，程想的飞机晚了两个小时才起飞，路季予困得不行，顺手在机场买了杯咖啡喝然后打车回家。
回得是落英巷的那个家。
当初的租约还有一周就到期，房东前几天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能搬走，后面还有租客准备入住。
路季予一直都没回。
咖啡的后劲太足，他一直没有睡意，躺在客厅的沙发看完两部电影，终于捱到六点，眼睛通红，然后拿手机给她发了微信。思来想去，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路季予都有点自己的这股黏黏糊糊劲给无语到了。
水饺有点甜：你买一张彩票，中一百万，然后送给她，她应该就能原谅你。
迪拜王子：你觉得她很爱钱吗？
水饺有点甜：肯定啊，这世界上还会有不爱钱的人吗？
迪拜王子：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她可能什么都不爱。
姜莞：这是在骂人吧。
水饺有点甜：可能只是你还不太了解她。
姜怀南坐在前排开车，看到姜莞自从上了车后就一直抱着个手机聊个不停。
“在跟谁聊天呢？陈美云？”
“她最近没空理我，忙着跟她的新男友聊天。”
前方跳转红灯，姜怀南分心后差点闯过去，一个急刹才勉强把车停住。
姜莞说漏了嘴才想到要提醒姜怀南：“你不要到外面乱说。”
“不过你乱说也没关系，她妈妈应该也不会相信你说的。”
姜怀南：……
“这马上都高考了，云云怎么还有心思谈恋爱？”姜怀南干巴巴地来了一句。
“你放心，就算是天快塌下来了，陈美云遇见了喜欢的该追还是要追。”
她就是能够为爱冲锋陷阵的勇士。
迪拜王子：那到底要多了解才算了解。
路季予揣着手机进厨房，他从柜子里找了一袋泡面，放锅里加水煮上。他站在水池旁边的窗户前，窗外是清晨初升的太阳，金黄灿烂地夹在两栋地标性建筑里缓缓升起，室外扫进来来的风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江水的腥味。
铝制的泡面锅咕咕冒着热气，隔在料理台上的手机也从刚才开始就震个不停。
路季予先关了火才去看手机。
水饺有点甜：说的这么真情实感，所谓的“有一个朋友”不会就是哥哥你自己吧。
迪拜王子：嗯。
姜莞倒是没有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痛快。
水饺有点甜：哥哥你这么优秀，何必因为一个删除你微信的女孩子念念不忘，这世界上还有其他很多优秀的女生呢。
姜莞发现自己还是个适应性挺强的人，一开始用这种别扭的语气说话时她感觉自己打字的手都有点瘸了，但是现在已然是到了得心应手的阶段了。
迪拜王子：比如你吗？
新消息跳出来，姜莞准备打字的手顿了顿。
水饺有点甜：哥哥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你想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吗？
路季予那头回得飞快。
迪拜王子：说。
水饺有点甜：好看聪明听话，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水饺有点甜：最重要的一点是，说话不要拐弯抹角，不要阴阳怪气。
迪拜王子：那可惜了，我最喜欢阴阳怪气。
水饺有点甜：那你可能是阴阳不调。这边建议你这这边挂个内分泌科。
关于“阴阳怪气”这四个字，姜莞挺有发言权，她小学的时候跟他们班班长不对付，有次她们班长数学考试没考好，一个半大的男生搁体育课的时候哭了起来。姜莞自告奋勇地去安慰他。
“没关系的，你可能以为这是你人生中很大的一个挫折。”
“其实到后面看看，啥也不是。”
“苦日子在还在后头呢。”
姜莞觉得自己也不是完全的阴阳怪气，毕竟不是有句诗就是这样说的吗，人生得意须尽欢。快乐从来短暂。
但是那班长气得记了她一礼拜做眼保健操的时候讲话，害姜莞写了三次检讨。
姜怀南的车开得很谨慎，用了比平时多十分钟的时间才开到姜莞的考场。
姜莞最后看了一眼对面刚刚发来的一条消息。
迪拜王子：天生的，估计治不好。
姜莞没回，她把手机摁灭以后，转交给了姜怀南。
雨是高考结束的那一个下午突然开始下的。
从淅淅沥沥的雨滴到暴雨如注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等候在考场的外的家长被这场心急如焚的雨打了个措手不及，东躲西藏。
姜莞坐在考场里，眼睛盯着面前机械手表上的分针每过六十秒缓缓挪动一小格。周围还有在奋笔疾书的考生，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并没有比别人天赋异禀多少，她只是在初二下的某一场考试里，对着一道似曾相识却又束手无策的几何体发呆时，无意中瞥到了坐在她左前方的一个女生。她已经完成了整张试卷，坦然又淡然地盯着黑板上的某一处角落无意识地发呆。
姜莞在那一个瞬间，很想上前拍拍她的肩，问她，在考试结束前这十分钟的片刻里你究竟在想什么？
后来的姜莞拥有了很多次这样的时间，她发现自己也并不会想什么特殊的事情，更多的时间里也只是在发呆，但是这些于她的生命长度而言只不过是渺小到如尘埃一般的碎片却成为了她人生最好的注脚。
她要完全而彻底的把人生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过去李晚曾歇斯底里问过她好几次的问题，她终于找到了答案。
高考结束的当天，路季予一直睡到下午四点才醒过来。手机上全是未接来电，周子放和李牧的消息更是连番轰炸。
路季予仰头半阖着眼睛靠在床头，雨后稀薄且几近透明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床单上描出了一条细长的口子。他稍稍缓了一阵，才点开那个小马图案的头像，两人之间的信息还停留在他发的那条信息上。
他顺手往前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怪诞神经，但却有趣。
其实路季予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又把他删了。
但路季予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有试。
真是个死没良心的。他骂了一句，从床上下来去卫生巾洗漱。
今天晚上周子放约了一帮人吃散伙饭。虽然局是他攒的，但真正背后的赞助人是许泐。几人之间的关系是隔壁班的同学，老师用的都是同一个班子，感情也算是比较亲近。
吃饭的地点定在明月楼，是市中心的一家老牌饭店。打车过去二十来分钟。
路季予略微收拾了一下，本来想穿件黑色的T恤，但是临出门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地换成了一件红黑格纹的衬衫。
路上有点堵车，他到的时候，桌上的差不多已经凑齐了。周子放给他留了一个身边的位置：“李牧临时有事放了我们鸽子。”
他们的位置是在大堂，此刻正是晚餐高峰，周围人来人往。
周子放继续往下说：“来晚了，没订到包厢。”
“许泐说这店不接受提前预约，真是牛气得很。”说话的人是坐在路季予对面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看着斯斯文文的，是隔壁班的张选，他旁边坐了一个女生，路季予不认识。
许泐坐在路季予的右上角，陈敏嘉在他的右手边。
周子放忍不住搁那吐槽：“这一个个的都拖家带口的，不过你也不用自卑，还好你还有我。”
路季予：“有你我才自卑。”
周子放不屑：“有我还不知足？删除你微信警告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敏嘉离他们两个算是远的了，但是人这听力跟开了八倍镜一样，好的一批。
“哦，是谁删了我们校草的微信？”
路季予眼皮都没抬，在那低着头喝茶，低声道：“谁是校草？”
“我是市草。”
在坐的各位嘉宾：……
正好旁边的服务员过来上菜，同时嘴里还配合着报菜名：“当心，‘卧草’来了。”
周子放急了：“怎么上个菜还骂人啊。”
服务员显然不是第一次见人急眼了，有点尴尬地解释：“这是我们老板取的菜名。白酒草头，好吃到卧草。”
“够了够了。”周子放仿佛是受到了精神污染，挥挥手示意服务员离开后，转头又去污染路季予。
“市草，这菜跟你是同素异形体，要不你先吃？”
神他妈的同素异形体。
路季予冷眼看着周子放，刻薄道：“你化学考38分是抄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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