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驾青甘环线是路季予很久之前就已经做好的规划,也是陈听哲同他做的约定。
出来第五天,两人在黄沙漫天的无人区马不停蹄狂奔了两百多公里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服务区。
陈听哲是路季予妈妈的弟弟,两人差了有八岁。他算是走中规中矩路线的那种人,从读书到毕业然后留校任教,每一步都是家里静心安排过的。毕竟叛逆的孩子,每家只能出一个。
陈听哲保养得不错,年近四十外形看起来也没有老态疲态。所以路季在外懒得叫他。
服务区里有洗手间还有一家规模不大的小超市。
路季予洗完手在超市买了些泡面饼干,结账的时候又在收银台顺手要了两根烤肠。从自驾以来,也就是三天饿了九顿。路季予昨天晚上睡觉前洗漱,照着镜子,感觉自己的肌肉都掉了不少。
陈听哲出来的时候,路季予已经把泡面泡好了,每人碗里还窝着一根烤肠。室内气味不太好,两人各自抱着一碗站在服务区门口吃,周围零零散散也有几个在此处短暂休息的旅客。路过他们的时候,偶尔也会投过来打探的眼神。
两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面容英俊且有几分相似,但是看着又不像是父子。
路季予闷着头吃面没有说话,放在外套里的手机忽然震了几下。从前一天开始他的手机信号就时有时无的,路季予嫌费电干脆就把手机关机,也就是刚刚买单的时候他才顺手又开了机。
难得有了信号,之前的信息一股脑地全涌了进来。
陈听哲在旁边打趣他:“不会是女孩的信息吧?”
路季予嘴里还叼着筷子,没忍住瞥了人一眼。他鼻尖让太阳晒得有点发红,眼皮底下也卧着一层淡青色,是他这几天没睡好的证据。但是人站在那里,高高大大,背打得笔直,跟株小白杨似得,没有一点点颓意。
“程想跟你说什么了?”
陈听哲提脚踹了他腿弯,没用力:“叫奶奶,你跟我没大没小就算了。跟家里老的这样算怎么回事?”
陈听哲和路季予见面的次数算是多的,因为学术交流的需要,他经常来南远这边的大学出差。路季予初一那年正好赶上家里老头的六十大寿。陈听哲来南远出差顺便接他回首都参加寿宴。当时是他时隔小半年才又见到这小子,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六个月的时间,人就跟雨后的春笋一样,转眼之间就拔高了不少。他当时见这小子长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心里还是偷偷惋惜了一下,个子容貌都遗传到了他父母的优点,但是上一辈那种鲜明的个性,好像没有了。
不过后来陈听哲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老头六十岁的大寿上,有亲戚多喝了几杯,当着家里人的面说了几句路季予父亲的是非。别人都是面面相觑,听过就算过,连老头子也是隐忍不发。但是路季予不行,他不婉转不折中更不妥协,他年轻,他气盛,他是路明言的儿子,所以他硬杠了那亲戚。
亲戚是个不小的官,被杠到下不了台。于是老头罚人在门外站了两个小时,算是给人赔罪。
路季予后来是带着高烧回南远的。
陈听哲知道家里的人全部出动劝了他一轮让他再多住几天,但他只是不卑不亢地来了一句:机票都已经订好了。
陈听哲想,就这股子劲,真不愧是路明言和陈文姗的儿子。
路季予吃完泡面,回车上把积攒了一路的垃圾都收拾了一通后扔到服务区的垃圾桶里,又去洗手间洗了遍手才拿出手机翻微信看,看了没两眼,他走出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泡面吃到一半跟人打电话的陈听哲,自己先回车上了。
这一路自驾过来,遇到的困难的确比想象中还要多。没信号和吃了上顿没下顿都算是好的,前天下午他们车陷在了泥沙堆里开不了,手机也没信号,他和陈听哲只能站在在路边等待过路车辆求救。一直到快傍晚,气温急速下降,终于让他们等来了一辆suv。
因为车被陷耽误了不少时间,两人只能趁着夜色狂奔。本来应该是路季予开车的,但是到了傍晚的无人区几乎跟死了一样寂静。陈听哲说什么也不让他摸方向盘,路季予知道这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其实大学毕业后在部队里待过好几年,开这种路段算是驾轻就熟。
陈听哲开车,路季予坐在副驾。车里车外都一样的安静,他看着车外的一片漆黑走神,偶尔对面车道会驶来几两鸣笛的重卡,刺目的车头大灯短暂地撕破宁静的夜色。
他有告诉过自己,自驾只是一次安排好的旅行,跟姜莞那晚说的话一点关系都没有。
遇见凶险困难的时候,他很少想起她。但是偏偏是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刻,或者是身处无壮丽美景的之中,路季予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姜莞。
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比如现在,他真的有这么喜欢她,有这么非她不可吗。
路季予说不出答案,可能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无法预知失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他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她总是给他带来一种失控感。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由他来决定,比如要不要在一起。但是真正制定规则,掌管一切的人,始终是她。
这需要多么无坚不摧的信任。
但是。
后排的车门被拉开,垂着头弓身靠在椅背上看相机照片的路季予抬头,视线跟陈听哲对上了一眼后又很快撇开。
陈听哲以为他是在看这次旅游拍的照片,也没怎么上心,嘴里说着:“让一让。”手够到路季予身旁的纸板箱里拿里一瓶矿泉水,他手伸回来的时候,视线正好落在路季予的相机屏幕上。
照片上陌生又年轻的脸庞一张张飞速闪过。
陈听哲扶着车门,仰头灌了大半瓶水后开口:“怎么看起你同学的照片来了?”
闻言,路季予才抬起头,然后又很快摁灭了相机,淡声道:“这不是我同学。”
这些都是姜莞用他的相机拍的照片。
陈听哲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喝完一瓶水,又检查了一遍车上的物资:“水快没了,我再去搬一箱。”
他前脚刚走,周子放的电话后脚就跟上来了。
“我去,总算是打通你的电话了,路贝贝,我给你发了这么多信息你怎么一个都没回啊。”
路季予从后排下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前挡风玻璃左下角有一个被石子砸出来的小坑,这是他们第二天在路上遇到沙尘暴留下的印记。
“在路上没有信号。”路季予拿手纸点着平板电脑上的地图,计算他们距离下一个酒店的距离和时间。
周子放那头的背景音有点吵,路季予皱了皱眉:“能不能换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李清溪拉我唱k呢。”
“对了,我昨天见到姜莞了,你看到我跟你发的微信了吗。”
周子放发的微信路季予每条都看过了,但他只是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你‘嗯’什么?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要对她心软,她这种行为无异于想要白嫖你,你必须得跟她抗争到底,我看以前他们中学贴吧上的那些帖子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要不我再帮你去打听打听?”
“别没事找事。”路季予关了平板电脑,觉得车里有点闷,拉开车门下车透了透气。
周子放听出路季予话里的不耐烦:“你不会真从了他吧?”
路季予只觉得嗓子眼有点异样地痒,喉结滚了滚:“放心,我不从她从你。”
那天晚上回家,路季予想了大半夜都没想明白姜莞为什么会这样的想法,他自问也不是什么拿不出手的类型,有必要让她这样遮遮掩掩吗。所以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就是人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他。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路季予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把自己跟这句话联系到一起。
周子放跟找到救命稻草一样:“那你赶紧回来救我吧,我快被李莫愁整死了。”
“这事你找我?你不是应该找李牧。”
“靠,你以为我不想,那也得他接电话啊,这孬货。”
周子放像是大坝泄洪终于找到了倾诉的人,喋喋不休了半天。而路季予这头却慢慢静默了下来,周子放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这信号又断了,结果电话那头的人忽然又开口了。
“她看着很不好吗?”声音有点低,像是刻意压过。
“哪个她?李清溪?”周子放没过脑子,下意识地反问。
路季予无语,手落在车门把手上敲了敲:“你觉得呢?”
周子放这次只迟疑了零点一秒,立马悟出了这个“她”指的是谁,忍不住默默翻了个大白眼。
“路季予,你真是没救了。”
“我要是跟你说昨天我看见她跟一男的亲亲我我,你是不是会连夜飞回来捉奸?”
捉奸?他也得有那个资格才能捉。
路季予靠在车门上,拉起冲锋衣的帽子盖在头上,垂下来的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的同时也挡住了几道投向他的带着打量的目光。
他笑了一下,似是自嘲,摸了摸上衣口袋,只摸出来一颗薄荷糖,还是前天在饭店吃完饭后顺手拿的,他侧肩盯着车门目光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嗓音哑下来:“大哥,你总得给我一个过程吧。”
一个过程,用来让他慢慢接受所有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的事。虽然路季予自己也不清楚这个过程的终点是指向哪一出。
接受姜莞的提议跟她玩一场地下恋,或者是大家退回到警戒线之内,相安无事试着只做普通的朋友。但似乎哪一种都不是很好的选择。
“哦,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昨天晚上陈美云让我给她介绍滑雪教练,她说姜莞要学滑雪。”
“我之前听陈美云说过姜莞对极限类的运动都没什么兴趣,怎么好端端的她突然就学起滑雪来了,这事是不是跟你有点关系?”
“而且我又不玩滑雪,你说她们找我问这事是什么意思?我看还是人在隔山震虎,变着法的敲打你。”
路季予将语音开了外放,点开和某个人的聊天框。
两人之间的信息还停留在一周之前的深夜。
水饺有点甜:哥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要是一周之内学会单板换刃,你就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路季予知道她一点滑雪基础都没有,也不知道她脑子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会觉得自己学会个滑雪,自己就会答应她的要求。他有点怀疑她小时候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但是照她的个性,她学的估计也是偶像剧男主的那一套,做点傻里傻气的事,自以为能打动自己。
好,敢情路季予成了偶像剧的女主了。
路季予当时被气得不轻就没有回他这条微信,后来再想回的时候,却又总觉得错过时机之后,一切都像是在向她服软。
她最会得了便宜还卖乖,更别说顺着杆子自己往上爬了。
路季予本来以为自己不回信息,这事情也就过了,没想到这人还真打算玩一玩。
“我把单鸣的微信推给你。你推给陈美云吧。”
“啊?”周子放以为自己听错:“单鸣知道你就这么随便把他的微信推给别人了吗?”
“况且据我所知单鸣还是单身吧?那家伙帅得要命,你让他教姜莞,就不怕人移情别恋?”
路季予没忍,直接开了国骂:“你跟人说过几句话就在这‘帅得要命了’,我看想移情别恋的人是你吧。正好,等上了大学反正咱俩也不在一个地了,你爱咋样咋样。”
“操。”周子放连忙告饶:“我就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怎么还气上了?我是让你有点危机感。”
“嗯,反正我就是没什么魅力一人,随随便便就能让人比下去了是吧?”
“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周子放觉得这货的心态是真被搞崩了,又开始跟他玩小心眼那套了:“路贝贝,南远市市草,还有谁不知道?”
“知道了,等我回来我就躺绿化带上去,为咱们市增光添彩。”
路季予抬头见陈听哲抱着一箱水从服务区大门里走出来,他没开周子放开口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他转身拉开了后排的车门,正打算要上车,斜后方走过来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生。
她眼里的那点神采,该说不说,路季予还有点熟悉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陈听哲走过来的方向,果然那人道走到一半停在台阶上,抱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向他。
什么人啊真是。
流程还是哪一套。路季予耐着性子听人女生把话说完,然后用貌似礼貌但是不容商量的语气把人给拒了。
说完后,路季予一秒转身上车,随即拉上车门。他点开手机,因为无聊翻了翻很久没看过的朋友圈,结果跳出来的第一条就是某颗甜水饺的。
配图是一碗红豆沙冰。
配文就两个字:好吃。
路季予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几秒后,锁屏把手机丢在一边,牙齿莫名有点痒。
真想掐着这货的后脖子让她过来看看哥在外面到底有多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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