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听哲和路季予在服务区短暂地休整了一会儿又开车上了公路。
说起这次自驾旅行,更多的还是满足陈听哲的愿望。陈文姗没去世之前提过一次,等以后路季予成年了,想带着他自驾青甘环线。
后来这个愿望就成了陈听哲的执念。
“之前你跟我说旅行有可能延期,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陈听哲没问路季予刚才的事,想他这样的男生受人追捧实在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嗯。”汽车经过一处戈壁滩,路季予降下车窗,端起相机对着窗外找角度拍了几张风景照。陈听哲见状,适当地放慢了车速。
说到这事,路季予的确是有想过要延迟这次旅行。因为周子放跟他提起姜莞他们有去新疆自驾的打算。
路季予对新疆这块对方不算有多熟,但是毕竟在那地界上生活过一段时间,跟别人比起来算是熟的。
他当时是想过要把时间空出来。不过这都是当时的想法了。
路季予换了一张内存卡,这张卡里只有路季予之前在日本拍的照片。
“当时有点事。”他没打算解释,就随便敷衍了一句。
陈听哲也没多追问,换了一个话题。
“你行李箱里的那幅画是你妈那幅吗?”
路季予被问得心头一动,他撩起眼皮,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壮丽却又重复的景色。
虽然旅行是在计划之中,但是来西北的机票是路季予临时订的。他行李收拾得也很简单,跟以往出行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这幅画。
“你看我行李箱了?”
“你包得严严实的还怪我好奇?”
“你要是特地来拷问我的话,要不等到下一个酒店咱俩就分道扬镳吧。”路季予混不吝地笑了一下。
“放心,我没老太太这么闲。”陈听哲声音低下来:“九月开学前,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会一趟首都。”
路季予的手机一震,进了一条新信息。
是单鸣的。
鸟叫:找我什么事?我人现在在国外集训呢。
路季予一只手还拎着矿泉水瓶,低着头在那儿单手打字。塞外西北格外干燥的阳光透着一层玻璃摇摇晃晃地落在他露在冲锋衣领子外的那一截脖子上,脖子往上的头发浮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陈听哲的话还没说完。
路季予边回信息边在等。
gazer:我一个朋友想学滑雪,你要是没空,能不能给介绍介绍。最好是南远本地人。
点完发送。路季予反手摸了摸被晒得发烫的脖子,仰起头微微呼了口气,又补了一条信息过去。
gazer:人最好靠谱一点。
gazer:回来请你吃饭。
第二条信息还没发出,单鸣忽然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路季予没有准备,猝不及防的和照片上的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撞了个满怀。
穿着蓝白校服短袖的少女,一双圆眼完成月牙的样子,冷静自持的底色里平添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鸟叫:这你朋友?我现在就退队回来。
gazer:?
单鸣发了一个“哈哈哈”的表情包。
鸟叫:开玩笑的。
鸟叫:路总好眼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gazer:你要没事还是把周子放的微信删了,你没他那个气质,学不来他的癫。
鸟叫:得。我帮你转告他了。
路季予顺手发了一个ok的手势过去,草草结束了聊天。他这才想起来让自己晾在一旁有一会儿的陈听哲。
“回首都干嘛?”
陈听哲直说:“家里想给你办个升学宴。”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一家人想要在一起聚一聚,你也知道你外公,那老头前几年病了一场后,现在的身体是大不如以前了。”
金黄滚烫的落日垂在沙漠的上方,几乎要垂落在地平线上。苍茫的大地在渐渐发沉的夜色中显现出一种凋零之色。
汽车一路向西北急行,迎着落日的方向。
路季予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
西北之行的最后一天,路季予很没出息的发烧了。
最要命的是,陈听哲还在一边貌似鼓励地评价他:“我都没想到你能撑到最后一天,身体素质比起我来也不算差太多了。”
净说些让人想去死的话。
刚开完七个小时车的陈听哲神采奕奕地拍了拍刚从当地卫生院拿了药出来的路季予。
当天其实并无其他的观景安排。陈听哲把路季予送回酒店休息,自己则约了几个在当地的战友见面。
路季予回酒店吃了药后睡了两个小时。一觉醒来正好是中午十二点。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点光也没漏。他躺在床上,盯着苍白的天花板缓了十几分秒才抓回了对空间和时间的感知度。
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有点难受。
他有点想去冲个澡,但是又想起陈听哲临走前对他的叮嘱。
——千万别洗澡,忍着。
路季予揉了一把头发又自暴自弃地躺回床上。
他捞过手机,习惯性地点开单鸣之前发给他的几个视频。
穿着雪场统一滑雪服的女生动作笨拙,却又莫名透着一种坚定。在人工雪道上一次又一次地扑腾。
三个视频分别是分了三天发的。
单鸣给她的评价很中肯:这姑娘天赋不算多好,但是超努力。
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滑雪?
jason说她好像跟人打了什么赌,说是要一周学会换刃。
说实话,这赌约的另一头不会是你吧?
这条消息路季予一直没回,他咽了口口水,嗓子疼得像是让烙铁滚过,只差冒烟了。他揉了揉痛得耳鸣不止的耳朵,仰躺在床上,开始放空自己。
酒店房间的隔音不是很好,门外经过热热闹闹的一群人,从声音判断下来应该是一对中年父母带着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路季予想到周子放以前提过一句,如果他妈还在的话,他指定是个妈宝。
他其实比较贪心一点,不仅想要做妈宝,也想要做爸宝。
不过这事也就是想想就好了。
人生病了总是容易被各种乱糟糟的情绪围攻,路季予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来时带来的那幅画动也没动地待在行李箱里。当时他也没抱着其他的想法,只是一个冲动就把这画拿上了。
路季予蹲着身从自己的黑色行李箱里把那幅画拎出来。
过于明艳的金黄色,充溢着一种永恒不屈又盛大的生命力。
他其实一直都没有怎么好好看过这幅画,各种情绪起伏凝在里头,路季予一想到这幅画就想到姜莞,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之前无论让谁算计让谁骗,路季予就当是栽了跟头,利索地搁地上爬起来后,笑了笑算是给自己买了个教训,扭头就能奔赴下一程。
但是到了姜莞这里,事情好像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姜莞不是她也不是他,路季予总是有种预感,他会在她身上栽个大的。
路季予扶着床尾,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他提着那幅画摆到窗边的茶几上,然后又从桌上提过相机找了角度和光线后,就着窗外的景色随手按了几下快门,也算是到此一游的某种纪念了。
他低头看着相机屏幕上的照片,忽然自言自语:“妈,你觉得她怎么样呢?”
满室寂静中,没人回答他。
路季予想要再问一遍,但还是忍住了。
回程的飞机是明天下午三点的。
晚上路季予的症状已经轻了很多,陈听哲从外头风尘仆仆地回来的时候,他人正坐在桌前修图。
“人怎么样?烧退了吧,嗓子还疼不疼?”
路季予只点了书桌前的一盏台灯,他人一半被浸没在阴影里。陈听哲跟他说话,他只是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手指握着鼠标没停过。
“怎么不开灯?”陈听哲边说边找到开关,一键开启了房间所有的灯。
“环保啊。”他摘下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揉了揉眼睛:“你这一路狂顺酒店的洗漱用品的时候不是自诩是一个环保人士吗,我这是向您学习。”
陈听哲见他又有跟人贫嘴的劲儿了,就知道他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晚饭还没吃呢吧?”
“穿个外套,下楼带你去吃个烧烤。”
路季予根本不想动弹:“你让一个高烧刚退的人跟你吃烧烤?陈听哲,真有你的。”
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但是最后路季予到底还是跟着人一块去了,肯定不是真的想吃烧烤,只是觉得在酒店待了一天,实在是有点腻了。
烧烤店就跟酒店隔着两条街的距离,两人步行过去五分钟就到了。
晚上的风有点大,吹得路季予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陈听哲走在前边,他身上那些淡淡的酒气全被吹了出来,路季予走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下,看了一眼眼前人,他有着一张比他更像他妈的脸。
“今天去见了几个战友,你郁叔叔也在。”陈听哲忽然停住脚步,扭身看路季予。
“郁叔叔你记得嘛,之前你爸的部下,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
路季予这次没应声,连一声敷衍的“嗯”都懒得给。
陈听哲了然地看了他一眼后了然道:“你还是怨你爸?我知道那次任务他明明可以不去的。组织上也劝过他,但是——。”
但是谁也不知道路明言当时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路季予这才低着声开口:“没什么好怨恨的,不过都是个人选择罢了。”
有些事情路季予小的时候也不明白,但是等他终于长到可以决定和选择自己前途的时候,他明白有时候人为了追逐自己的梦想是不可避免地放弃一些东西的,这些东西里自然也包括了家人这个选项。
烧烤店生意还算不错。
两人在户外找了一个空桌坐下。
路季予听陈听哲在一旁跟服务员点单,自己则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手机上的微信消息。本来每天下午四点,单鸣都会给他发一条视频。但是眼下都七点了,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没有意外,人没回。
路季予知道他集训生活很紧张,也就没有多想,关了手机,听陈听哲跟他说话。
“妈这次回来跟我们说了你的想法,所以还是决定了要学航天吗?”陈听哲貌似随意地提起这件事。
“学别的我也不行。”路季予喝了一口服务员端上来的冰啤酒,被冰到了后咧着嘴长叹了口气,挺诚恳地看着陈听哲:“其实我也挺不想走这条路的。”
陈听哲笑了笑:“说得好像有人逼你。”
路季予也跟着一起轻轻扯了下嘴角:“怎么没人?路明言三天两头的在梦里头问我呢。我五岁的时候他带我去参观发射中心,当时就按着头让我干这行。”
“他要是平平安安活到现在,我估计还会跟他斗一斗。但是人现在都不在了,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说着无奈,听起来却全部都是初心。
陈听哲拍了拍他的肩,郑重道:“这条路并不好走,但是如果是你要走,我知道你一定会走得又远又好。”
末了又补了一句:“家里人都很尊重你的想法,但是你姑姑那边,你是想自己说,还是说我们来——。”
路季予打断他的话:“路临这边我来说。”
陈听哲定定地望着他,方才幽深一片的眼底终于挂上了几分轻松:“怎么一直在看手机?在等女朋友消息?”
女朋友,这三个字一出——
路季予眼前晃过那张又倔又欠的脸。他脚踩在椅凳上,仰头看着被夜色浸透的星空,心底里涌上来点挺磨人的酥麻,也许就是类似于温柔这一类的情绪:“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我还没有女朋友。”
陈听哲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你外婆这次回来其实是跟我们提了一嘴。”
路季予就知道这老太太管不住嘴。
“说那姑娘漂亮嘴甜,人也很聪明。”
“听说以后还是你校友?”
路季予不答反问:“还跟你们说了什么?”
“说你追人的功夫不到家,看着像是没戏。”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论嘴毒他是真的比不上老太太。
“你倒是幸灾乐祸。”
“路季予,你还的记得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吗?追女孩子要——。”
“追女孩子要慢慢的——。”路季予撇头看了一眼陈听哲,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举起面前的啤酒杯,潇洒利落地在半空中碰了个杯。
陈听哲一干而尽,路季予则意思意思,抿了两口放下。他骨感鲜明的手摸了摸啤酒杯上挂着的水气,周围热闹精彩,他心底让酒意浸凉,夜风滚过一圈后,更是觉得胸口的位置空荡荡,像是缺了点什么。
在这个瞬间,路季予终于确定,这种感觉,已经很难再被克服。
他认命般地拿出手机,点开某个人小号的头像,心里斟酌了了一会儿,刚调出26键想打字——
手机一震,进了一条新信息。
鸟叫:你朋友出事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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